第10章 010 改变。
听说宋淮在,穆夫人请他过去。
章玉姝嫁的早,生孩子也快,穆夫人尚在闺中就见过宋淮幼时的模样,也曾抱过他,是以二人并不陌生。但她不知宋淮为何会亲自送章允宁,有些怀疑是否因章家之故。
穆夫人试探的道:“我没让阿莺嫁给大公子,令堂没有生气吧?我一个月没见到她了。”
宋淮道:“母亲不是不讲理的人,反倒是允宁给夫人还有骆大姑娘添麻烦了,还望见谅。”
看来不是为章家出头的,穆夫人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怕伤了我跟玉姝的感情。”
“母亲与穆夫人情同姐妹,断不会因此事生出罅隙,我敢断言,母亲过几日就会登门拜访。”
这孩子从来不打诳语,穆夫人笑着点点头。
宋淮随后就去接章允宁,将他送到章府门口后,再回西平侯府。
已是午时,章玉姝叫厨子准备了佳肴,请宋淮去用饭。
刚进屋,他就闻到一阵酒香。
章玉姝笑着道:“是真定公主亲手酿制的流香酒,共有十坛,说她自己留了两坛,送给皇上六坛,还有两坛予我们尝尝。”
真定公主是已逝的许婕妤所生,容貌平平,待嫁之年看上裴家独子裴翠岩,苦苦哀求先帝玉成此事,先帝为此赐婚。但这裴翠岩非先帝所喜,故而连处宅院都不曾赐予,真定公主便一直住在裴家小小的院落中。
后来萧再谨登基,看这皇姐辛苦,与宋淮商量后升任裴翠岩为金陵知府,真定公主的日子才渐渐舒服些。
姐弟俩的关系也更为亲和。
宋淮坐下,喝了一口美酒:“难为她惦记着送来。”
章玉姝道:“怎么会不惦记?没有你,裴翠岩也当不上金陵知府,没你同意,就算皇上有此想法,也不会升任。”
原本确实是该谢他。
然而……
宋淮想起前世真定公主跪着求他的场景,一时五味纷杂。
窗外刮起了风。
很快就下起了雷阵雨。
章玉姝道:“快要入夏了。”
看着在风中摇晃的枝丫,宋淮暗暗心想,这件事也快发生了吧?
隔了一日,章玉姝就跟宣德侯夫人约好一起去信国公府。
穆夫人十分欢喜,拉住章玉姝的手:“我还当你再不来我家了,可把我担心的。”
确实因章允宁,章玉姝是有点不满,可她也理解穆夫人对骆莺的感情,是以过了一阵子,心里的不快就烟消云散。她哼一声道:“你想得倒美,以前你去了临安,我是没办法缠着你,现在可要叨扰你一辈子。”
“那我巴不得,我一向是把你当姐妹的。”
宣德侯夫人在旁吃味:“都把我忘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穆夫人跟章玉姝都笑起来:“怎么会,我们三个都是姐妹!”
宣德侯夫人道:“就会敷衍我,我不管,你们得陪我喝酒,跟我一起行酒令,无醉不归。”
“好好好。”穆夫人答应,叫丫环把骆莺也请来。
四个人一起玩。
骆莺酒量不行,但幼时跟父亲学了不少诗词,雅令玩得不错。
见她一直没怎么喝到酒,宣德侯夫人指着她笑:“瑞蓉,你这干女儿真不错,可是你教的?”
“她自小就学的,我只教了她弹琴。”穆夫人也有些醉意,将裙子撩开,给他们看鞋,“瞧瞧,阿莺给我做的鞋子,好看不?穿得可舒服了,她还给相公也做了一双,我都让她不要这么操劳。”
不想让她做,可看到了还是觉得高兴。
宣德侯夫人啧啧两声:“这是在跟我们炫耀呢,欺负我们没有干女儿。”
章玉姝跟宣德侯夫人确实只有儿子。
穆夫人难得心情如此愉悦:“不是我夸,阿莺是真的很好,我都不舍得她嫁人……不过以后总要嫁人的,今年都十六了,你们若看到合适的公子,一定要替我留意。”
骆莺没料到穆夫人会这样说,红着脸道:“我不急,我只想陪着干娘。”
“是不急,但早些看妥当些。”穆夫人指指那两位夫人,“她们一直住在燕京,比我熟悉多了。我离开太久了,好些家族的小辈们都不清楚,所以得指望她们!”
章玉姝自嘲道:“我家淮儿都没着落呢,熟悉有什么用?你看我挑着了吗?”
宣德侯夫人欲言又止。
宋淮那次叫她帮忙的事她一直瞒着,可心里实在是很好奇他的意图,真的只是想给穆夫人找个干女儿吗?
穆夫人则安慰她:“宋都督肩负摄政大任,忙一点也是正常的,我听相公说,天子一日比一日稳重了,将来宋都督肯定会轻松一点,到时候自然会有心思娶妻。”
章玉姝叹口气:“他什么都听我的,唯独娶妻一事敷衍我,遇到姑娘也总冷着张脸,我倒真希望他只是因为忙。”
听她们谈论宋淮,骆莺暗道宋淮的容貌极为出色,凭他的地位,燕京的姑娘们有很多也都愿意嫁给他,倒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成亲。
想着想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的笑容,还有温和的态度,她的心突然就快跳了下。
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都督府。
宋淮正在看从金陵传回的消息。
翁鹤恭敬的立在一旁,但心里是满是疑惑的,他不明白宋淮为何会关心起金陵的事情。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个黄门匆匆跑来,说皇帝萧再谨召见。
宋淮知道是何事,立即起身前往皇宫。
文德殿内的萧再谨此时内心忐忑。
先帝与老西平侯宋峥是知己,宋峥死后,先帝待宋淮如子侄,让太子萧再谨拜宋淮为师,学习武艺。后来临终前,又将这幼帝托付于宋淮。
是以宋淮与萧再谨的关系极为密切。
只是,萧再谨是有些怕宋淮的,因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全无一丝笑容,教他处理政事时,更是正颜厉色。
听说宋淮已到殿门口,他更为紧张了,双手握在一起,反复揉捏,寻思着如何开口。
其实初此见到宋淮时,萧再谨是很仰慕这位年轻将军的。因宫里几位皇子,包括他,都很文弱,不似宋淮年少时就征战四海,又有一副英俊无双的相貌,令人一见倾倒。
后来父皇让他拜宋淮为师,他十分欢喜。
只是,学得一阵就有些害怕了。
这师父实在是严厉,他有时想同他撒个娇,想多歇息一会,可刚刚开口,就被宋淮斥责一顿。萧再谨为此越学越累,差点想打退堂鼓,后来父皇驾崩,他守孝了方才没有再学。
今次又是要提出去游玩的要求……
虽说最近宋淮的态度稍显柔和,但他实在很没把握,萧再谨手心湿润。
宋淮从远处走过来,一身紫袍,英姿勃勃。
他行了臣礼,询问:“皇上有何事吩咐微臣?”
这般谦逊,让萧再谨更加紧张了,他支吾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是朕想跟表哥去一趟芳林苑。”
芳林苑是皇家别苑,风景优美,前世萧再谨也是这么跟他要求的,但他当时非常的严厉,听萧再谨说“朕最近一连数月都不曾休息”后,就开始劝诫萧再谨,说先帝数年如一日,这才是为君之道云云。
萧再谨被他说得满头大汗。
可能就是因此,事情才会变成那样吧?
宋淮盯着面前的少年。
他还没有训斥,少年的额头就已经有汗了。
竟是如此怕他。
然而数年前,他随自己学武时,曾是会笑嘻嘻拉着他衣袖,说“师父我好累啊”这样奶声奶气的话。
宋淮渐渐有些恍惚。
人真的可以变得那么多吗?
这孩子后来甚至亲征幽州,领十万兵马与他对战。
尸横遍野。
将士埋骨,生灵涂炭。
那一场战事足足持续了三年,他最终再次踏入这座宫殿,再次面对萧再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只是物是人非。
他仍记得,那夜繁星满天,桂花满园。
然而,再无一丝欢喜了。
只有满宫的血,满心的悲凉。
“宋都督?”萧再谨看他许久不曾说话,小心道,“我只想歇息一会,就两日,行吗?”
宋淮缓缓道:“无妨,就去玩个四五日吧。”
萧再谨目瞪口呆。
该不是他听觉出错了吧,怎么听到宋淮说四五日?他忍不住掏掏耳朵:“宋都督,你刚才说四五日?”
前世,他是绝不会同意萧再谨出去游玩的。
虽然先帝英年早逝,萧再谨被迫背负起治国的重任,但他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吗?他年少时就被父亲早早带到沙场,被迫的成长。他觉得他可以,为何萧再谨不行?
萧再谨还是天子,注定了不能闲适的过一生,不然大魏如何繁盛?
然而,终究是他想错了。
“嗯,既然去玩就玩个尽兴,省得回头还惦记。”宋淮上前两步,替萧再谨整理下坐得发皱的衣摆,“臣看皇上最近确实是辛苦了,理当出去放松一下,奏疏臣会处理的。”
萧再谨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他忍了好一会才压下这股兴奋,保证道:“等朕回来一定会加倍刻苦的。”
少年的表情很认真。
他确实也在努力的想当明君,宋淮微微一笑:“臣相信皇上。”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信任,萧再谨愣了下,而后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里已经在呐喊了,他终于得到宋淮的认可了!
他甚至还对自己笑了。
萧再谨差点激动的说不去芳林苑了。
然而宋淮随后就吩咐黄门备车,替他准备路上的吃食。
萧再谨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
第11章 011 刺客。
送走萧再谨后,宋淮比平时更为忙碌。
一叠叠的奏疏送到大都督府,他每日早出晚归,章玉姝这几日再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就去找穆夫人消磨时间。
穆夫人终于收到儿子的信,信里穆扩很替她高兴,说有机会一定回燕京看看干妹妹。
章玉姝未免感慨:“穆家一门忠烈,祖辈都是战死沙场的,你们一家去临安十几年,而今你们阿扩又在守卫钦州。我得跟淮儿说说,怎么也该调他回来了,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穆夫人连忙阻止:“不必如此,阿扩是自已愿意的,相公也希望他保家卫国,再说你跟宋都督提,那是为难他。”
“你们家就是太正直了,才……”章玉姝皱眉,谁家像穆家那么傻的,真就一直老实待在临安,“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穆夫人觉得宋淮应不至于如此听话,也就罢了。
下午出了一桩案子,金陵织造局总管太监周济达昨日死在了平谷县的庄上。
这周济达也算是皇上的亲信,翁鹤因此向宋淮禀告:“尚不清楚死因,仵作还未派去……不过听说,他在金陵买了数十优伶,此次一并带回了燕京,死时身边便有这些优伶作陪。”
周济达有此癖好众所周知,但一向很是节制,不至于为此而死吧?又正巧是去了一趟金陵回来,他可是去年才任职的,翁鹤怀疑其中有什么牵扯。
宋淮并不惊讶,淡淡道:“去平谷县看看。”
一个时辰后。
马车到达平谷县,周济达所住的庄子。
见都督出现,在场的官员都前来行礼,有刑部郎中季珣,平谷县县令张叔晖,刑部的仵作傅云栋等。
季珣知道宋淮霹雳手段,容不得别人拖泥带水,便先将早前找到的线索禀告他:“是优伶们发现周公公暴毙的,说是之前还笑眯眯在听曲,突然头一歪就不动了。张县令询问过那些优伶,原是周公公在此之前服了药。”
“什么药?”
“神仙散。”
是一种令人浑身舒畅飘飘欲仙的邪药,宋淮自然听说过:“可知何时开始服用的?”
“优伶们都说不知。”
宋淮走入庄内大堂,第一眼就看到周济达歪倒在椅子上,脸色赤红,唇角有些微白沫。
他问傅云栋:“你可曾验过服用神仙散的死者?”
傅云栋道:“回都督,小人验过,据小人观察,周公公的死状十分符合服用神仙散的症状,加之饮酒纵乐,年岁亦不小,才会致死。”
宋淮唔一声,走到周济达身边,将案上的银壶拿起。
打开壶盖,里面空空,只剩酒味。
他低头,再次审视周济达,而后吩咐傅云栋:“立即检验。”
季珣忙叫衙役抬人。
宋淮看一眼靠墙站成一排的优伶,也跟着去了后院。
傅云栋刚到刑部两年,经验谈不上丰富,动手前先谦虚一句:“小人不才,若有错处还请都督多多包涵。”
宋淮不吃这一套:“功夫不足,回县里练手去。”
傅云栋差点扇自己耳光,心道多什么嘴呢,这都督打仗厉害,也能摄政,可验尸就未必行了,何必害怕。
他定一定神,开始替周济达脱衣。
季珣受不了这味,低咳声:“都督,要不在正厅歇息会?”
“不用。”宋淮不怕死人。
他十二岁就被他父亲弄到沙场去了,平日里光是只听过热血故事的少年,刚一去就被撒了一身人血。
此后,世上再没有能令他恐惧的东西。
傅云栋一样样检查下来,禀告道:“肠内有紫斑,粘液,确实是服用了神仙散。”
宋淮却盯着周济达头上的束发,冷不丁道:“不开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