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尘世间。”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像是在陆澜汐的眼前描绘了一副淡然的炊景,世人向往繁华,可有的人,连平静都是难得。
“你可是真的想通了?”陆澜汐侧头深问一句。
林昭昭回过头,眉目间的释然与平静骗不了人,“是。”
两个人同病相怜,只有同道中人才能体会她的心情,所以陆澜汐也不再枉劝,人一旦下了决心,那便是定了,就像是自己的心境也不会再变。
“好,”陆澜汐一顿,你在这里安心住着,“这里很安全,能护得住你。”
“谢谢你,澜汐。”林昭昭这句谢,是发自内心的。
将陆澜汐送走后,林昭昭独自在小院中伫立良久,看着黄昏最后一抹颜色落在西边,而后她回了房间,换了一身新衣裳,对镜贴花黄。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又重新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家小姐,那时候的她还有资格陪在凌予康的身边。
她缓缓坐下,自妆台的匣子里取了一个小纸包展开,转身将纸包里的粉末倒入茶盏中,亲眼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在水里融化开来。
颤着指尖儿将茶盏端起,没有半分犹豫的和着脸上的泪水一饮而尽。
茶盏再搁下时,里面空无一物,干净的像秋日明月。
她骗了陆澜汐,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不想拖累凌予康是真,没有赦令,她哪里都去不了,她再也不愿意回教坊司,所以她选择了这条路。
于她而言,这是解脱。
第52章 大火
陆澜汐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
陆澜汐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 一脚迈入锦秀苑的垂花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另一只脚还留在原地, 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僵住。
她回来时就隐约觉着不对,她想了一路, 就在刚刚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闪动, 仔细回想林昭昭的话,她说她在教坊司存下不少体己, 可她在王府外见到林昭昭的那天, 她满身狼狈, 身无分文, 哪里有银子,就算有, 她当初可是逃命出来的, 怎么来得及拿?
越想越不对劲,她眉目深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嫂子?”凌秀平忽然出现在垂花门里, 看着陆澜汐一脚在里一脚在外便觉奇怪。
“二公子,锦安可回来了?”
“没, 我方才还去找他,人还没回来。”说罢, 他手握虚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伤口尚未好全,身子仍然虚一些。
细想,林昭昭和凌予康的事怕是只有凌锦安才解决的了,现在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同凌秀平解释, 更怕事情闹大了给王府带来麻烦,毕竟私藏没有赦令之人是大忌,只好同他道:“二公子,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一趟,一会儿锦安回来了,你让他去玉华街的小宅一趟,我在那里等他!”
说着,她从门里将腿抽出,也不等凌秀平说话便扭身风风火火的跑了,待凌秀平反应过来时,人连影子都没了。
一路狂奔回玉华街,推开小宅的门,院中漆黑一片,屋里没有燃灯,一股寒意自陆澜汐的头顶直冲全身,心里头那股不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快步进屋里,因为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行进,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昭昭姑娘,你在吗?”
屋里死一般的沉静,没有人回应。
她凭着记忆摸到柜子里,将存放的火折子和蜡烛取出,将蜡烛燃好,借着光亮朝床榻摸去,只见林昭昭歪在榻边,陆澜汐伸手轻推了她一把,人没有回应,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气。
陆澜汐心一惊,将人翻过来,在看到林昭昭的面容瞬间险些瘫倒。
林昭昭双目紧闭,脸色白青,口鼻皆是黑血。
黑灯瞎火,这场面过于惊悚,脑子乱成一锅粥,她软着双腿朝后腿了两步,正撞在桌上,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她回头望去,只见桌上还安静躺着一张纸。
那纸看着眼熟,她捡起来细辨两眼,忽然想起自己匣子里存放的那个纸包,和手里的这个东西差不了几何。
她将纸拿起凑在鼻尖儿闻了闻,顿时心寒。
陆澜汐扑到床榻边,颤抖着指尖儿探上林昭昭的鼻息,一丝气息也无,陆澜汐的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几乎透不过气来,眼泪随之晃下,她整个人抖如筛糠,“我不该信你的,我不该信你的,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会走这条路的!”
她在林昭昭的尸体前哭得呜咽,林昭昭早已香消魂散。
“昭昭姑娘,你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我这就去找郎中来,我这就去!”忽然面对这么大的冲击,陆澜汐一时脑子不清,甚至觉着人还会有救,连滚带爬了跑出院子,一边哭一边自责,早知如此 ,她早应该将所有的事都同凌锦安讲的!
她只身跑上长街,身后天空中一颗巨大的烟花绽开,街上所有人都被烟花引去,唯有她的身影逆着光影而奔。
年节不同以往,街上的医馆五家有三家都不开,唯有两家开着郎中还出了诊,她像个没头的苍蝇跌跌撞撞的奔出去不知几条街。
冬夜寒凉,她硬生生的踏着残雪奔了一身汗出来。
来到一处街角,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便躲在墙角下稍作歇息,脑子仍旧乱的很,此时路过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怎么这么亮,好像是火光!”
她的目光和众人一样随之望去,只见身后玉华街方向果然火光大亮,冲天的浓烟隔着几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年节时,烟火炮仗数之不尽,每年也会有火灾之事发生,不过都趁火势不大时便被消了,如今这盖顶的烟火窜动,可见火势凶猛。
一股冷风迎面吹过,吹散陆澜汐脸上的细汗,顺着毛孔凉到骨子里。
她的脑子好像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恍然反应过来此时的自己正在做着什么。
林昭昭服的是砒/霜,口鼻的黑血便已说明人早就没了,即便现在她能寻得到郎中,也是枉然。
鬼使神差的随着人潮往玉华街的方向归去,却被层层人群拦在外面进不得,透过人群的缝隙,见到来回奔忙的官兵百姓拎着水桶驱着水车前来救火,此时她方觉出不对来,忙加紧了步伐前行,行到最前,在人潮拥挤中见到着火的地方不是旁处,而是林昭昭住的那方小宅。
她双目圆瞪,想到林昭昭的尸体还在房中,便什么也顾不得,试图自人群中挤出去,可场面混乱嘈杂,四方辨认不清,看热闹的,救火的乱成一锅粥,因怕有百姓乱跑乱挤出事,最前方还有官兵连成人墙。
光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别想从这里通过,于是陆澜汐急中生智蹲身下去,好不容易在旁人腰间寻了个空隙钻了出去,怎奈没跑出两步便被官兵扯了回来,又重新丢到人群中,不知哪个大嫂还好心的将她往身后扯了两下,“小姑娘不要命了,前面火着的那么大,往前冲什么!”
未等回话辩解,便听不知是谁又在身后言道:“听说了吗,里面困了个人啊!”
“听说困的是承安王府的人!”
“还是与承安王府大公子将要成婚的姑娘!”
“人赶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火势太大根本救不出来,救出来也是焦碳了!”
“......”
人群里传出来的七嘴八舌字字不落的被陆澜汐听到耳朵里,正弄不清状况,只听前方又传来一阵杂乱吼响。
陆澜汐透过人头缝隙看到前方燃燃不绝,几个人强拖着一个身影自窜天的火光里出来,那人身影被火光照的火红发亮,明明是修长纤细的身姿却似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像是一头发疯的豹子,怒吼着就要再次冲往火场里去。
他的吼声被淹没在嘈杂中,隐隐传来时陆澜汐却听得真切,那人在一遍一遍泣唤着她的名字——澜汐。
“澜汐!澜汐!”火光窜天,灼得人眼热,浓烟滚滚呛的人几乎张不开眼,原本模糊的视线却在此时无比清晰,凌锦安用力挣脱开被人抱住的臂膀,却还未来得及踏出半步随后又被人自腰间拉下。
“你们放开我,澜汐在里面,我的澜汐在里面!”凌锦安用心全身的力气呐喊,用力至极,声量破音而嘶哑。
凌秀平与几个官兵将凌锦安牢牢抱住,生怕一不留神他便冲入了火海。
这样的火势,谁靠近谁便会没命,何况他凌锦安亦不是神仙。
“哥,你冷静一些,火太大了,若是进去你也出不来了!”听说陆澜汐在火场里,凌秀平也难过,可再难过也是还有一丝清醒在里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护住兄长,不能任由他去做傻事。
凌锦安哪里听得进去,仍旧不肯松懈半份,就算是死也要冲进去救人,此时的他红着眼,像是疯透了一般,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谁若拦我,我便要了谁的人头!”
他从前在王府,向来是成熟稳重的性子,少见发火,可今日却像是生生变了个人。
即便如此,凌秀平绑在他脖子上的手扔不肯松开半分。
凌锦安如被魔神附体,一双眼睛充着血红,他好不容易探出一只手重掐了凌秀平的肩颈咬牙切齿的道:“里面的人,是你的大嫂!”
凌秀平一时吃痛,隐约觉着胸前巨痛,随之身前的衣衫亦透了点点的血红。
正在两边僵持不下时,一声巨响自火场上传来,因火势又大又急,屋顶的横梁烧断,整个屋子没了支撑,在火光里坍塌下来。
此下凌锦安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彻底傻了眼,整个人望着通天的红色,双目失神,几乎忘了眨。
双退一软,双膝一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亦像是那才榻的房梁,没了支撑,连脊背都随之弯了下去。
双拳重重锤地,脸上的汗泪融在一起,半张着嘴似哭又似喊,一只手的五指抓抠在地铺的石砖上,因过于用力而使得指甲与皮肉分离,血色自指尖沁出。另一只手用力抓在心口,像是被人拿着千针万斧又刺又凿痛到窒息。
额头上青筋爆起,五官扭到一处去,之前中毒的痛楚与此时相比,跟本算不得什么。
他久久都喘不过气,良久才低咽起,“我来的太迟了!我来的太迟了!”
的确来的太迟了。
今日皇上召他入宫,是让太医们重新给他诊治一下眼睛和腿,原本也是好意,谁知归来时已是陆澜汐折返一个时辰之后。
与凌秀平赶来时,这小宅火势正盛,已进不去人,听闻未到前有官兵冲进去过,只在门口见着一个女子躺在房里,想救人却被掉下的砖瓦砸中,再折回,整个小宅院皆被火海包围,再无缝隙可钻。
凌锦安清清楚楚记得,回府时凌秀平转告他,陆澜汐去了玉华街的小宅等他,万万不想到了这小宅,却见得这一番场景。
“澜汐!”猛然又是一声嘶吼,凌锦安染血的手抬起伸向滚滚火浪,随之觉着腹内一阵热烈的翻涌,血腥之气充斥而满,一股股鲜红自口中喷出,眼前血雾四散,而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瘫倒下去。
人群中的陆澜汐将方才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在凌锦安倒地的瞬间整颗心随之揪起,她本该冲出人群去告诉他,里面的人不是她,而是林昭昭的尸身,却在迈步时犹豫了。
耳畔忽然想起林昭昭生前同她讲那番话,凌予康本误以为她死了,若是她再出现,那么两个人永远都纠缠不清,痛只要一次便罢了,迟早都会过去。
这些换在凌锦安身上,也是一样的。
陆澜汐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走的,如今有了这一次,便是机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葬身火海,总比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先让他狂喜,而后再历经一次这样的痛楚要好得多。
看热闹的百姓只多不减,人浪一步一步拥着她左摇右摆,像个无根的野草随风飞荡。
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而去,自人墙中孤零零的挤出来。
想着方才凌锦安的一举一动,她心疼又心酸,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起来,她用力捂着步步前行,这条路这么远这么长,她最爱的人就在身后,却再也无法回望一眼。
是时候该结束了。
.......
意识一片混沌,梦中仍是大火连天,四周回望什么都看不到,浓烟滚滚,不辨方向。
凌锦安急疯了,四处寻找陆澜汐的身影,却寻不到。
此时陆澜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带着哭腔唤着:“锦安救我!锦安救我!”
他疯狂奔起,到处找这声音的来源,无论他怎么喊亦没有回应。
“澜汐,澜汐!”他猛然坐起身来,手臂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有一块潮湿温热的软巾自额头上掉落下来,再瞧自己左手指尖儿处五指皆绑了白纱,隐隐有药味儿透来。
白纱的纹理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再瞧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再不似之前的朦胧一片,他的眼睛,终于恢复如常,他却不得半分的喜意。
“澜汐,澜汐!”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反手掀了锦被,鞋都来不及穿便往外冲,还未奔到门口,便见着凌秀平推门进来,门乍开,外面刺目的阳光正打在凌锦安的眼上,一阵刺疼,他下意识眯了眼。
“大哥,你醒了!”见他身形微晃,凌秀平上前一步忙扶住他。
“秀平,澜汐呢?”他一闭上眼,便是那场连天的大火,怎么忽略都略不去,但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或许她出来了,或许她没事......
凌秀平脸一沉,双唇抿在一起,顿了片刻,低声道:“在外面。”
“在外面!”他似是故意听不出凌秀平的话外意,故意略去凌秀平不太好看的脸色不瞧,将他推到一侧,夺门而出。
只着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衫寝衣,光着脚迈出门去,寒地冰凉刺骨,化的雪水流的到处都是,泥水染了裤脚,冷风一吹穿透骨髓。
锦秀苑正中摆着一口棺材,他立即止了步,双目无神似的直勾勾盯着前方。
这口棺材似从天而降的一记重击,将他心里还存的那一抹侥幸彻底抹的干净,又好似在同他讲明,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可言。
秀平捂着心口跟出来,昨夜闹了那么一场,伤口有些撕裂开来,一跑一动间疼得厉害。
顿了片刻,凌锦安终于提步朝前行去,一步一步,踏着泥雪接近那口棺材,
里面躺着一具人形,上面满盖着一层白布。
他的瞳孔黑亮,似有水泽,那片白印在他的眼中,眼白上的红血丝满布,像是叶脉一样延伸分裂,苍白的唇角隐约还能得见腥红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