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当然明白,明白陆澜汐的为人,亦明白高清明的为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就是难过,层层叠叠的难意覆盖,压的他透不过气来,指甲陷入皮肉,痛楚自手中传来,似乎只有身上痛,才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
“不要同她讲我来过,她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话音带着些许无奈叹息自口中吐出。
“是。”单通应下。
树荫下陆澜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不防移开目光,朝向复廊处,却未在镂空廊窗处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而后垂眸下来,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落之感。
“对了澜汐,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高清明再与她相见,已经没了昨日的尴尬别扭之感。
“什么?”她一下子回过神儿来,目光重新落于高清明身上。
“关于锦安的,就是之前他以为你死了之后的事……”
随着高清明的嘴唇一张一合,陆澜汐听的认真,风吹树梢,摇晃的满枝绿叶沙沙作响,打散一片斑驳叶影,她的目光终一寸寸软下来……
第119章 病了
不过打眼一见,见了也就……
不过打眼一见, 见了也就踏实了,凌锦安如是想。
他策马狂奔,一路顶着烈阳回京, 天公不作美,忽然下了大雨, 滂沱落地, 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雾色当中。
他回到王府时候,整个人淋的像只落汤鸡, 不急着换衣, 反而命人自酒窖中取了烈酒出来, 跑去湖心水榭独自喝酒。
此时已是夏末黄昏, 风起渐凉,他身着湿哒哒的衣裳, 在石凳下圈了一片水色。
雨水和酒水混杂在一起, 衣襟已经透了一大片,隐隐泛着酒气。
他指望手底下的烈酒得以浇灭他心底的愁绪,可是事与愿违, 越喝心里便越难受,闭上眼便想到陆澜汐和高清明在一起的场景, 还有她曾经伏在自己身边的那句话——若是他走了,她便去找高清明。
他苦笑, 憋闷, 然后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就是为了灌醉自己。
……
天空一道闪电闪过,随之一声闷雷巨响,正好砸在窗蒲前,将陆澜汐的手吓得一抖, 才用细勺舀出来的香粉散落的各处都是。
一股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今日这雨下的烦躁,她心里更烦,干脆一把丢了那银勺,银勺撞在白瓷瓶上,发出阵阵脆响,无端让她想起她和凌锦安卧房中的珠帘来。
珠帘都是细碎的珠子串在一处,十分漂亮,会在阳光下闪动光亮,会在夜风中轻轻荡动……
想到今日高清明同她说的话,再配上此时此刻如此慌乱的雨夜,更是让她坐立不安。
这一夜的雨下的透彻,直到后半夜才停,扰的陆澜汐辗转反侧,亦是等到了后半夜才睡去。
虽然次日是晴天,可并未因此让她觉着心情宁静下来,反而她开始回想前阵子在王府的一切,凌锦安的讨好,她的冷漠胡闹……
一场大雨,终是让她冷静下来。
黄昏时,单通匆匆奔来,陆澜汐见他脸色不妙,虽未开口问,却已经开始慌了。
“王妃娘娘,方才王府里来了急报,王爷病了。”果然,单通开口便不是好消息,陆澜汐看似镇定,却心里还是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问。
“说是王爷淋了雨,又喝了不少酒,许是喝的有些多,自水榭石阶上失足跌下头磕破了,夜里便开始烧了起来。”单通一字不敢落的重复下来。
字字句句都敲打在陆澜汐的心上,她心底自是焦急,即便这样,还是口是心非的说了句,“该不会又是假装的吧。”
有了前车之鉴,便不觉让人总会想到狼来了的故事,中毒的事他都瞒得,这次谁知是不是又是苦肉计。
单通表情有些僵硬,只能勉强解释道:“这……王妃娘娘,发烧生病总是没法装的,伤口也是装不来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重新坐回原处,取了铜杵接着研磨方才的那点晒干的花瓣。
单通见她再无旁话,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失落,正愁着该如何同送信来的人交待。
她手上用力更深重一分,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忘却脑子里关于凌锦安的事,可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想忽略便忽略得的。
随之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陆澜汐心底便越发的焦灼起来,她回望窗外的夕阳霞光,一咬牙,终是抵不过心里对他的关切,起身大步出门去唤单通,“单通,单通!”
单通应声,飞速赶来,“王妃娘娘!”
“备马车,回王府!”
单通一听,从心底发出笑意来,一边点头一边问道,“那是都回去,还是……”
“你先带我回去,剩下的人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收拾。”
“单通明白!”他应下,转身大步离开,生怕晚了一刻陆澜汐便后悔了改主意似的。
……
快马加鞭,片刻不停,从寒山需要一天多的时间,陆澜汐乘着马车只用了一天,这般颠簸,自不必说,整个人都要在路上颠散架了,不过好在平安到了京城。
入了锦秀苑,陆澜汐便见着凌锦安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眉心带愁,眉头轻轻皱着,唇白若纸,头上围了一圈儿纱布,额角沁出星点儿血红色。
众人见了陆澜汐,忙福身下去请安,她目不转睛盯着床榻上的凌锦安便问:“人怎么样了?”
“回王妃娘娘的话,王爷烧了整整两日了,喝了药便退下去,过不了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一嬷嬷应着。
“这不过夏末,天气也不算冷,怎么竟成了这样?”
“那日下大雨,王爷自外面回来整个人都浇透了,衣裳也不换,冒着风雨便独自一人跑去湖心水榭饮酒。后来天黑路滑,便摔伤了,起初还不让找郎中,睡醒后人便倒下了。”
嬷嬷说的瑟缩,生怕这件事让王妃怪罪下来,治他们个护住不力的罪。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陆澜汐站在原处久久也没说话,最后只一甩衣袖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的人如临大赦,匆匆快步奔了出去,本来屋里站了满满登登的人,一下子便走空了。
陆澜汐在远处望了他片刻,随即提裙缓缓而行,来到床榻前坐下,伸出手掌轻轻搭在他的头上,虽然隔着纱布,却仍旧烫的厉害,不禁让陆澜汐的忧心又加重了一分。
“锦安……”时隔多日,她终于再次唤起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落入凌锦安的耳朵里,也入了他梦里,不多时,他真的睁开眼,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缝隙,却也看清了是谁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牵起一抹笑意,才要唤她的名字,可是连着烧了两日,喉咙已经肿了起来,稍稍张口便觉着疼的厉害,转念一想,陆澜汐此时还在寒山府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加上还在生他的气,一定是自己过于思念,眼花了。
想到这,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这苦涩直达心口,他又将眼睛闭上,轻轻叹了口气。
身上像是着了火,同时却又觉着冷,这一冷一热难受的紧,却让他心里觉着有些痛快,身上越痛,越难受,便能够分散些注意力不去想她。
“这次不装了?”陆澜汐的声音终于变得柔和起来,同她的心一样,“好端端的淋雨做什么?淋了雨又不换衣裳还跑去喝酒。这一冷一热,任凭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现在好了,病了,痛快了?”
凌锦安听着觉着不对,这梦境也太真实了些,他再次将眼睛睁开,清楚见到陆澜汐关切心疼的神情,却不知怎的,眼睛竟然有些热。
她多久没有这样看自己了?
一日若三秋。
那当是很久了吧。
“澜……澜汐……”他终于开口,试了几次终于把话说出来,嗓子却哑的像是干饽饽,“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不得不说,一下子让陆澜汐的心彻底软了下来,眼圈儿一红,手扯住他的轻轻握在手里,“好,不生气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便不生气了。”
“这……这梦真好……”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嘴唇苍白干巴,随之又闭眼睡了过去。
“锦安,锦安?”她轻轻拍着凌锦安的手背,低声唤着,可是那人却毫无反应。
脸颊这会儿已经烧的通红,陆澜汐忙起身又命人将郎中唤来。
郎中细看后便觉着奇怪,直接问一侧嬷嬷道:“若是药喝了下去,不会这么严重啊,这药可是顿顿不落的吃了?”
嬷嬷目光闪躲,眼见着瞒不住,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们自然是顿顿药不敢落下,熬出来了可王爷不肯喝,就是强灌下去了也都吐出来……王妃饶命……”
嬷嬷吓得已是带了哭腔,陆澜汐知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既然如此,她也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她目光投在凌锦安身上,低声道:“不怪你们,是他自己不想吃。”
“这会儿药煎好了吧?”她问。
“煎好了!”嬷嬷忙回答道。
“端进来,我来喂。”
“是!”嬷嬷忙起身跑出去张罗。
不多时,稳稳当当的端了药进来,陆澜汐小心接过,盛了一勺送入口中轻尝了尝温度,稍稍有些烫人,于是又耐心的拨弄两下。
待得稍后温度差不多,这才盛了一勺放在他的唇边,嘴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锦安,锦安,醒醒。”
她的声音似是有魔力,凌锦安听了便果然睁了眼睛,只不过两日高热将整个人都烧的糊涂了,难分真假。
只是听见她唤,便醒了。
“张嘴,将药喝了。”她柔声道。
虽然分不清是不是梦,可他就当是一场美梦,只要见到她就好了,所以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张嘴便张嘴。
随后,苦涩的药汁子落入口中,万分难以下咽,可是今日听见她的声音,即便这药再苦,他也不觉着苦了。
陆澜汐取出帕子,轻轻擦拭他嘴边的药渍,随后将药一点儿一点儿的给他喂了下去。
一旁的嬷嬷松了口气,心想着,到底还是王妃的话他才肯听!
第120章 良药
这是自打凌锦安病了以……
这是自打凌锦安病了以来, 第一次喝药这般痛快,一勺一勺的喝下去,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陆澜汐小心解下他额头的纱布, 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让人见了怪心疼的,重新给换好了药再包上, 眼见着这人不过几日没见的工夫, 便瘦了这么多。
“你不该骗我, 我也不该怀疑你对我的心,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她重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 “我知道你是故意不吃药,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变得这么傻?”
她垂着眼眸,将他的手越攥越紧, 这两天高清明同她说的话一直绕于陆澜汐的耳畔,她轻咬下唇, 终于从嗓子里又挤出来几个字,“听说, 你知道我去做药奴的那刻, 想要将自己眼珠子抠出来,若不是被高世子及时拦住,你现在就成了瞎子了。”
她知道,这不是高清明的夸大之词,凌锦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做的出这样的事,若是自己出事,那双眼睛,他宁可不要。
“快点儿好起来吧,我不生你的气了,真的。”她柔声阵阵,随之俯身下去,趴在他的胳膊上,用头轻轻枕着,“快点儿好起来。”
……
一碗浓浓的汤药下去,待到夜重时,他终于醒了过来,这会儿高热已经退却不少,他却觉着身侧胳膊有些沉,侧头看去,看见一个熟悉的毛绒绒的发顶,再看的深些,陆澜汐粉嘟嘟的侧脸就在枕在他的胳膊上。
颠簸了一天一夜,又守了病中的凌锦安大半日,陆澜汐当真是累极了,一凑到他身边,又有一种难得的踏实感袭来,一来二去,人便睡着了,且还睡的很熟。
这对于凌锦安来说则是惊喜,天大的惊喜!
他这会儿回忆之前,方知原来不是梦境,而真真切切的陆澜汐,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身边,还紧紧的攥着他的手。
他从未觉着如此幸福过。
好似失而复得了珍宝一般。
到底是怕惊了陆澜汐,凌锦安不敢轻举妄动,连抽胳膊也不敢,只能强撑着起身,轻轻摸了她的脸蛋,脸蛋滑嫩,她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的熟了,于是伸手一搂,将人抱到床榻里边,而自己则穿了鞋下床。
烧了两日,头晕脑胀,冷不防起身,有些晕眩,手扶住花架,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虚弱疲惫的身躯来到罗汉榻上坐下。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在床榻上的睡颜。
一时心满意足,虽然头重脚轻,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可好歹见她一面,便无比满足。
陆澜汐睡在梦中,恍然醒了,睁开眼眨巴两下,看着身前空着,凌锦安不知去向,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床榻上,忙撑着胳膊起身,才坐起,便见着罗汉榻上坐着的凌锦安,此时正目光可怜的望着这边,二人对视,凌锦安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不愿意听,又怕她回来见了自己要心烦,所以将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她不问,他不敢说。
“你怎么跑那去了?”陆澜汐终于开口。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之前的不耐烦,让凌锦安受宠若惊。
“我……”嗓子还是哑的,可他强忍了疼斟酌着道,“我见你睡着了,想着你应该是不喜我在你身边,所以便到这来了。”
陆澜汐听了,随之觉着头脑一震,觉着他当真是烧傻了。
陆澜汐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而后穿鞋下地,期间凌锦安见她动了,心里便越发不安起来,以为她又要走,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而后坐到了自己身边,两个人的衣衫贴在了一起,许久都没挨的这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