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沉迷一些有自己就可以做的事情,比方说练习乐器或者画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画大多数也诡异怪奇,有巨大的怪兽在小小的房子上窥探小女孩的睡颜,也有深湖里有烂成白骨的巨鲸。
然后他开始做手工。
他有第一个朋友,就是那一天,伊阿珀托斯的女儿从他的手中要走了一个苹果。
那个小女孩,有着美丽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和总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是个天生的谎言家,但是又很擅长讨人欢心。
她轻轻地掰开杏子,将果肉扔进嘴里,然后砸开杏核,将它扔进了盒子里。
“然后把你要的虫子,钉在这个泥板上,放进去,很快就会被毒死了,而且颜色不会变的暗淡的。”
她笑着说,抓住了莫罗斯的手腕,告诉他用长针贯穿蝴蝶的腹部。
莫罗斯的手腕有点僵住了。
“死,是什么意思。”莫罗斯轻声问道。
“就是永远不会醒来了。”普罗米修斯轻声说道,蝴蝶跳上了她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她,对自己的造物主献上欢欣。
莫罗斯看了看盒子。
“为什么要死呢?”莫罗斯问道。
“可能是因为我学艺不精吧。”少女回答道,“我创造不了什么永恒的生物,但是你可以杀死他们,风干他们,永远留住他们翅膀的颜色。”
莫罗斯摇了摇头。
“我没有那么想要了。”他轻声说道,“让它飞走吧。”
少女坐了起来,笑了笑,伸开了手。
蝴蝶振翅而飞,离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然而莫罗斯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它回来了,落在了少年的手指上,长长的纤细的触角舒展着,如同花蕊,他忍不住认真地端详着它。
他的住处在漆黑的地穴入口处,孤独矗立在深渊之中的高塔,只有一线天光才能照到这里,他从出生的时候就呆在这个高塔里,没有任何的生灵会靠近这里,他的手从狭窄的缝隙中伸了出去,蝴蝶绕着它转了几圈。
然后他低下了头。
他看到了更多的蝴蝶,美丽的深紫色的蝴蝶,在黑色的岩石上回旋飞舞着,那么单薄却那么自由,少女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蝴蝶围绕着她盘旋上升,落在她的肩膀上和手上,她半回过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今天不出来吗?”他读出了她的嘴唇说的话。
他从塔上跳了下来,普罗米修斯笑着看着他。
蝴蝶,莫罗斯后来知道,这种动物,象征着自由和爱。
而自由和爱的极致,是死亡。
唯有死亡才能成全的爱情,唯有凋亡才能成就的完美。
单薄,脆弱,热烈,而自由。
白色的海浪击打出珍珠一样的白色浪花,她坐在礁石上偏过头看着少年的脸,有时候莫罗斯感觉她的目光实在是停留的太久了。
黑发的少年忍不住脸上浮出了一丝薄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少女摇了摇头。
“能给我摸摸吗?”她问道,莫罗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要求,但是他点了点头,“好吧。”
普罗米修斯的手很凉,手指细长,指骨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脂肪,她的指尖从他的额头开始,勾勒着他的脸的形状。
然后是他的嘴唇。
她摸的很开心,似乎在测算着骨骼之间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莫罗斯问道。
“在观察男性。”普罗米修斯笑着说,她的手放了下来。
“男性怎么了?”莫罗斯忍不住别过了头。
“没怎么的。”普罗米修斯轻声说道,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彩,“你是男性,而我是女性。”她自言自语道。
“所以呢?”莫罗斯轻声问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脏突然跳的变快了,这个女孩已经不再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样子了,她长高了,骨骼舒展了,她长大了,她眨了眨她紫色的眼睛。
她沉默了,只有蝴蝶在半空中翩飞,让她的脸显得又远又近。
莫罗斯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心脏似乎被攥住了,然而又跳的激烈。
然后少女站了起来,拎起了自己装满了贝壳的篮子。
“说起来,莫罗斯。”她说道,伸出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莫罗斯突然发现这是这个少女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问道,“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我觉得你是个英俊的神明,性格其实也不错,如果感觉寂寞的话,可以去交一点朋友的。”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他们会喜欢你的。”
“但是如果你不想去认识他们的话,永远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你。”普罗米修斯说道。
“你喜欢我么?”莫罗斯的问题脱口而出。
少女笑了起来。
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的有些站不稳。
“我当然很喜欢你了。”她笑着说,“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你玩呢。”
“那你以后不和我玩了吗?”莫罗斯问道。
“我能和你玩的很有限啊。”少女说道,“你可以去打猎,可以去摔跤,练习箭术,或者和他们比赛音乐。”
“你年轻,英俊,富有才华,还有宝贵的同情心。”
“我们毕竟都是群居动物。”她笑着说,“但是这个世界总归是公平的,你付出爱,就会被人爱,付出友谊,就会得到朋友。”
莫罗斯站了起来,他似乎懂得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懂。
第二天那个少女没有来找自己玩。
他从高塔中出去,然后听到了大家议论纷纷。
她叛逃了。
普罗米修斯叛逃了。
莫罗斯站在阳光的花树下,看到了蝴蝶在盛夏的尾巴里舞蹈,炽烈的阳光大片大片的洒下来,就像昨天的暴雨不复存在一样。
她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地位,从此她不过一介流民,不再穿着贵族的服饰,不再享受高贵的待遇。
莫罗斯突然感觉心里很空,朋友么,他发现自己也许渴望过,但是现在,似乎又不重要了。
他进入了冥府,开始履行职责。
他开始努力让自己略微受欢迎一点,尽职尽责地服侍塔尔塔罗斯大人,约束复仇三女神,然而他依旧没有朋友。
如今他站在特洛伊固若金汤的城墙上,太阳神和海神在不远处训斥着年轻的王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高杆上将那个男人的头颅拿了下来,细致地洗干净,然后挖了个坑,将它埋了进去。
爱是什么东西?死又是什么东西?
“你爸爸爱你。”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只凭这一句话,似乎就能继续活过无数个寒冬,人类还真是容易满足。
“莫罗斯大人。”有人发现了他,谄媚地说,“这是什么?”
“我的一个朋友。”黑发黑眼的青年淡淡地说,他伸出手,将土堆培平,他想起了什么,“有花的种子吗,可以给我一点吗?”
他将种子洒进了黑色的土壤里,然后浇上了水,夏天大概就会开花了,然后就会有蝴蝶来。
“总而言之还是感谢他的。”金发的太阳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双手合十,低下了头。
而傲慢的波塞冬也低了低头。
“感谢他。”
“去喝一杯吧。”莫罗斯提议道,两位神祗都略微吃了一惊。
“庆祝我们自由了。”他说道,伸出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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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面目全非的歌谣
“人类在古老的时候曾有一个黄金时代,那时候众神爱着人类。”
莫罗斯看着杯子里的酒,听着其他人聊天,希腊人认为喝不兑水的酒是对诸神的亵渎,所以这简直像糖水一样,可以喝到他吐也不会醉。
“我们失去了黄金年代,陷入了永恒的痛苦和互相仇恨中。”
阿波罗拿起杯子一口灌了下去,表示你们都不要看我,这不是我编的,我和此事完全无关。
莫罗斯趴在桌子上,用手指玩着一小粒豆子。
“这时候就要说起那位神祗了。”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出身高贵,但是自甘堕落,酗酒而疯疯癫癫。”
“在诸神的宴会上公开穿着女装躺在桌子上。”
“目无尊长,狂妄自大。”
“我觉得他在说某个熟人。”波塞冬低声说道。
“不用觉得。”阿波罗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你还生她的气吗?”莫罗斯问道。
波塞冬思考了一会,海神蓝色的眼睛看着酒液,“不生气了。”
“说起来我们三个均分世界的时候,她肯定作弊了。”海神轻声说道,“她是个天生的谎言家。”
“是啊。”莫罗斯附和道。
“不过这种女人。”海神喝了一口酒,“我还真的没见过。”
见过一个就永远难以忘记了。
阿波罗伸出了两只手,“你的女朋友用这两只手能数完吗?”
“你追求失败的女人用这两只手能数完吗?”波塞冬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三个人怎么说也是同吃同住了一年,当然很多时候处在某种抱怨对方拖了自己后腿的状态中。
“人类是一种过于傲慢的生灵。”阿波罗突然说道。
“怎么说?”莫罗斯问道。
金发的太阳神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点葡萄酒,“我曾教育他们歌唱来礼赞众神。”
“然而却忽略了他们礼赞神明是因为,神明像人类。”阿波罗轻声说道,“会犯错,会陷入感情和理智的漩涡,也会做出各种倒霉和出丑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这么傲慢呢?”他轻声喃喃道,“傲慢到难以理解。”
莫罗斯摇了摇头,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一点,他拿起了一片薄荷叶,扔进了酒里,转过头看见了有新鲜的鱼肉被炸的金黄。
“活着没有什么羞耻的。”波塞冬说道,“喜欢女人就去追求,喜欢财富就去争斗,喜欢远方就去冒险。”他仰头痛饮下了一杯酒,“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我忘了你追求不到。”他伸出手拍了拍阿波罗的肩膀,太阳神表示你少说几句话,别逼我现在和你决斗。
“所以你创造了马。”莫罗斯轻声说道,他知道波塞冬创造了马,然后送给了诸神作为坐骑。
“你喜欢马吗?”波塞冬侧过了深蓝色的眼睛。
那种强壮而美丽的生物,充满浓郁的侵略性和自由。
“说起来我有件事很好奇。”莫罗斯说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呢。”
“风神说它想要形状。”波塞冬比划了一下,出乎莫罗斯的意料,傲慢的海神居然毫不在意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所以我套住了风,世界上就有了马。”
“为了报答某些人类的帮助。”波塞冬说道,“我打算将它送给人类。”
阿波罗微微地吃了一惊。
“我觉得你变了。”阿波罗故作惊讶地说。
波塞冬笑了笑,他把玩着一枚硬币,“我一贯知恩图报的。”
“我其实有些好奇,人类得到了马匹,会去做什么呢?”他轻声问道,“互相争斗,还是去更远的地方。”
“应该都有。”阿波罗回答道。
“那我将赠送他们月桂树作为给最高荣誉者的赠礼。”阿波罗说道,他看了看一边的黑发青年,“莫罗斯大人呢?”
“我么,没有想好。”莫罗斯轻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宝物。”
阿波罗岔开了话题。
海王从波涛中而来,白色的如雪山一样的浪花自动分开,他驾驶着金车白马,长发在风中飞扬,湛蓝色的眼睛锐利而威严。
“我将此赠送与人类。”他宣布到,岸上瞬间从风中冲出了一排骏马,它们有着修长结实的四肢,肌肉丰沛,鬃毛如勇士头上的装点,这种美丽而强大的生物,从神的身侧,降临到了人间。
“它可以拖着战车飞奔,也足以载动被着全甲的勇士。”波塞冬说道,“它不容易疲倦,可以奔向很远的地方,它将成为你们的足,你们的腿。”
人们涌了上来,跪伏在他的面前,对他的恩赐赞美不已,他手中扶着三叉戟,看着远方初生的太阳,这一天将被人类永远铭记。
的确将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波塞冬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少女,他的确不太生她的气了,他只是不理解这家伙,为什么永远都给自己选择最艰难的那条路。
其他的神明只要施恩就可以成为人类的恩主,而她却一直被唾骂,被篡改的面目全非。
人们责怪她不自量力,责怪她辜负了众神,对她所接受的惩罚拍手叫好,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她背叛成性,罪大恶极。
“你说话啊。”高大的男神伸出脚踢了踢趴在地上的少女,她咳出了一口血,身下淤积了一滩血液,她感觉自己的肋骨折断,刺进了内脏里。
“没脸见我了吗?”他质问道,“你当年就不该出生。”
她蜷了起来,盖亚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被她的孩子拦住了。
“她要是不同意。”盖亚轻声说,“把她留在这里就好了。”
伊阿珀托斯回过了头,“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不管她跟不跟我们去,我今天的账都要和她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