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渐渐地散去,只留下了那个少女站在那里,不安地玩着衣角。
“抱歉。”玛利亚低着头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
“你知不知道欺骗圣徒是会下地狱的。”少女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俯下身问道,约翰医生以手附额觉得这家伙的恶劣已经全然无药可救。
“我愿意。”玛利亚轻声说道,“我愿意,谢谢您。”她轻声说道,抬起了她的脸,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感谢您,不好意思,我的确骗了您。”
约翰医生转过了头,“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所以,为什么呢?”约翰医生忍不住问道,“如果这家伙骗了你,你岂不是要跟着掉脑袋了。”约翰医生指了指紫眸的少女。
而这家伙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天空哼着歌。
“不会的,即使您不是圣徒,我也是举报了您的,我可以等下一次机会,直到有一个人比神父和伯爵还强大。”玛利亚轻声说道,“或者等待后年的春天。”
“我还有一个办法。”她说道。
“所以上一个和你说,检查尸体可以得到答案的人是谁呢?”约翰医生忍不住问道。
“是一个女巫。”玛利亚诚实地说,“但是我觉得她不是女巫。”
“她是莉莉。”
玛利亚的父母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罹患瘟疫死去了,玛利亚的记忆里甚至不太记得他们的模样了,她被伯父养大,而伯父有一个女儿,她叫莉莉。
莉莉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有一双大而透明的眼睛,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玛利亚起初的时候并不在意莉莉,因为莉莉深居简出,也不是个好的玩伴。
甚至可以说是个诡异的女孩,因为她经常会捡一些动物的尸体,放在家里,切碎。
“莉莉是个女巫。”有人对玛利亚这么说。
玛利亚也这么觉得,莉莉的精神绝对是不正常的。
然而玛利亚十二岁的那年,她进山去放羊,然后迷失了道路,她和羊依偎在一起,担忧着如果饿疯的狼群发现了他们,他们一定都会死的。
然后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少女坐在她的身边,正在仔细地点数着羊的树木。
“莉莉?”玛利亚吃惊地问道。
“啊,是我。”莉莉坦然地说,“你醒了,那么我们回家吧。”
“怎么回家呢?”玛利亚问道。
“中天的时候太阳会在南方,树木树叶更多的一面也是南方。”莉莉说道,“晚上的星星也可以告诉我们方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玛利亚问道。
“按照你的习惯,以及在天黑的时候人容易走成一个圈,就找到了。”莉莉笑着说,拍了拍身上的雪,“那我们走吧。”
“这些都是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玛利亚忍不住问道。
“有些是听村里老人说的,有些是教会的书。”莉莉笑着说,摸了摸玛利亚的头,“我问过你要不要学习,你还跑掉了。”
“以后不跑了。”玛利亚信誓旦旦地说道。
莉莉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有狐狸在挖着洞,莉莉说,如果有狐狸的话,说明附近没有狼。
“狼新来到一片领地,会把所有的小型猎食者都先杀死的。”莉莉笑着说。
玛利亚转过头,看着莉莉的侧脸,她短而翘的鼻子,她的雀斑,她浅色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冬日里格外温暖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撒了下来,让这个少女显得圣洁而半透明。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莉莉,lily,百合花。
玛利亚从此和莉莉交好了起来,她沉默寡言的伯父不久之后也过世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很多人被冻死了,畜生们也在这罕见的白灾中纷纷倒地毙命,新来的神父说,一定是有女巫在作乱。
村民们都说,是莉莉。
终日深居简出,和死尸作伴的莉莉。
莉莉被绞死的那天,玛利亚去了镇上卖羊毛地毯,她回来的时候看到山坡上的绞刑架上挂着一个飘忽的东西,她想是谁的恶作剧呢,将什么东西挂在了上面。
然而她的腿突然发软了。
她还没有看清,但是她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瘦弱而单薄的少女。
是莉莉。
少女苍白的连衣裙在风中飞舞。
人们在堆积着木柴,准备将她的尸体烧化。
玛利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她选择掉头飞奔,那不是莉莉,只要自己不看,那就不是莉莉,然而当她回到家的时候。
发现她的家门户洞开着,像一张失去了牙齿的大嘴。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莉莉的手稿,伯父的书籍,以及全部的积蓄。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抢劫。
莉莉没有了父母,她也没有父母,她从未听说过哪次处死的女巫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要么是离群索居的寡妇,要么是孤女,要么是无依无靠的老妇。
人们想让她们死,所以她们就成了女巫。
人们还要反过来问,你为什么要让人抓住把柄。
世界上有上帝吗,如果有的话,请出来啊。
请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玛利亚站住了,她在微雪中站了很久,然而却没有流什么眼泪下来,她沉默地去找了村长,表示自己的羊多少应该归还自己一点,她还需要生活。
村长面露难色,最终还给了她一小部分羊群,还语重心长的警告,这是女巫家的东西,不好说会不会带来不幸。
我已经很不幸了,玛利亚想。
她回到了家里,努力地收拾着房间,然而她突然看到了一块地板缺了一个角,她小心翼翼地撬了起来,发现里面藏着一摞纸,是莉莉留下的东西。
关于白灾在星象中的规律以及一点其他的猜想。
“如果说授人以柄这种事,我倒是从来不在意。”莉莉写道,“有些人只要早上得到了知识,晚上就死去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玛利亚从此开始记录星图。
她在计算着下一次白灾到来的时间。
她每次上山放羊的时候,都在搜集白色百合花的种子,把它们储存起来。
她在策划一场神迹。
某一年白灾到来的时候,有人为村庄发出了警报,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是谁,当白灾过后,莉莉的坟墓将开满白色的百合花。
他们一定会说,那是莉莉。
莉莉变成了天使回到了故乡。
亵渎神明会下地狱,玛利亚知道这件事,然而大家视神父和伯爵如神明,如果不是神明的话,谁又能打败他们呢。
而神明久等不来,玛利亚决定创造神迹。
这就是这个少女的疯狂的想法,她如今和盘而出的时候,约翰医生忍不住感到了一阵战栗。
弱小卑微而庸碌的人类。
为什么总是在试图贪天之功。
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所嗅到的魔鬼的气味,可能并不是真正来自地狱的那些家伙身上的恶臭,可能也是人类。
人类,既如魔鬼,也是天使。
第二天当约翰医生准备离开村庄的时候,他叫醒了那个沉睡的少女,她揉了揉眼睛,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晚上没盖被子吗?”约翰医生不满地说,紫眸的少女坐了起来,咳了一会,“没事了没事了,走吧走吧。”
两个人从村子里走出去,然而约翰医生却发现了人群流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什么?”约翰医生忍不住问道。
然而以他的眼力,却已经看清了。
那是一处没有葬在教堂的墓地,不知道什么人的遗骨被埋在了村外的小山坡上,但是明明是隆冬季节,却开满了怒放的白色百合花。
开得轰轰烈烈,将白雪都比了下去,那样放肆而张扬的白色,像是在葬礼上的嚎啕痛哭,像是未来得及绽放就枯萎了的少女的挽歌。
普罗米修斯转过了头,捂住嘴几不可闻的咳了一会,约翰医生想起了这个少女的权能。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能在这隆冬之中为那位少女开出如此大片大片形状完美的白色百合。
那一定有她一个。
这灿烂的明亮的白色百合花,好似用白骨与泪水哺育,开得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莉莉。”有人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玛利亚走了上去,她拂开怒放的百合花,看到墓碑上不知道被谁写上了刻字。
“此处长眠着女巫莉莉,她是永不凋零的白色百合花。”
作者有话要说:许愿能收到评论~
给大家笔芯~~
第64章 飘雪的山林
雪花一片片的落下来,少女伸出手去接,让它融化在自己的手心,她忍不住端详着它,看着它玲珑剔透的结构,露出了一个笑容。
水真是个好东西,她想,让雪花从自己的掌心滑落,落在地上,和一片白色混合在一起。
山川之上,都覆盖了一层白色,令人感到了无比的神往。
莫罗斯打开了手中的信,凝望着北地飘雪的山林,远处有湛蓝色的海洋,上面有巨大的独角鲸露出了头,更远处,云彩就像高山一样。
“天呐。”塔尔塔罗斯在一边读着其他的东西,“居然要把地狱扩建成九层。”
“您加油啊。”莫罗斯阅读着信件,心不在焉地鼓励道。
“哪来的那么多罪人。”塔尔塔罗斯不满地说,“而且还说要把所有从前的亡灵都叫出去审判。”
“真是勤劳啊。”莫罗斯无感情地附和道。
“天然溶洞肯定是不够的。”塔尔塔罗斯说道,“估计会让罪人来挖石头吧。”
“罪人。”莫罗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上次他们那里叛乱不是有三分之一的天使要求您关押起来吗?”
“有这回事。”塔尔塔罗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是我不喜欢当包工头啊。”
“您偶尔锻炼一下身体倒也不错。”莫罗斯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信纸上。
塔尔塔罗斯伸出手想拽过信纸来,“什么热闹的,给我看看。”
“不行。”莫罗斯抬起手,把信纸举高了。
塔尔塔罗斯觉得有些没趣,悻悻地收回了手,他伸了个懒腰,“自从提丰离开了我们,我感觉寂寞极了。”
“现在您有工作了。”莫罗斯将信件藏在了背后。
“我宁可寂寞。”塔尔塔罗斯打了个哈欠,“狗才喜欢这种工作。”
塔尔塔罗斯自认为并非天性残虐之辈,他只是活得日子太多了,导致对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有些过于熟悉了,所以变得对很多事情觉得可以一笑而过。
但是扩建地狱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算个大新闻。
地狱的最底层,是给背叛者准备的,塔尔塔罗斯看了看图纸,而倒数第二层,是给异教徒准备的。
他埋头在图纸里,往外走着,突然间他抬起了头,望向了露出来的那一线天空。
“下雪了?”塔尔塔罗斯忍不住问道,伸出手摸了摸。
冰凉的雪花一瞬间在他的手心开放,深渊之神仰起头,看向了灰色的天空。
他听见了哭声。
有死者在地面上羁留,塔尔塔罗斯拿着图纸,站在狭窄的缝隙之下。
他不愿意去想很多事情,他做尊贵的深渊之神就够了。
但是就像所有生灵的本能那样,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会感觉心脏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这特么是干嘛呢?”塔尔塔罗斯念叨道,“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雪很大,铺天盖地而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白灾了,大雪覆盖一切,天寒白屋贫。
少女抱着一杯热红酒,喝了一口,医生在后面捡着木柴。
“是提丰。”普罗米修斯轻声说道,而风雪骤然凝结又散开,一个有着尖耳朵的青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穿着一件厚实的羊皮外套,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山野间的妖怪一样,但是所有的怪物都知道,此人必然是百妖之祖提丰。
医生看上去很是紧张他走了出来,然而提丰只是抱起了双臂,猩红色的眼睛里瞳孔因为匮乏的光线而变圆了,看上去像是猫或者蛇的眼睛,他转过眼睛,端详了一番医生。
“不要这么看我。”提丰摊开了双手,“雪灾有我的关系,但是也只有一半吧。”
“你的父的臣仆对他发出了祈祷,希望可以在北方降下大雪,对于这种事情,一般他都会委托魔鬼之类的家伙来做吧。”
提丰说道,跺了跺脚,“我还没有弄过大雪,怎么会这么冷。”
“下雪的时候还不算冷,雪停了才是真的冷。”少女轻声说道,她微微偏着头审视着提丰的脸,他感到冷几分不自然,转过了头。
“他要战争吧。”少女轻声叹了口气,转过了头。
“为什么?”医生忍不住问道。
“农民破产了,就希望有点改变。”少女轻声说道,“这时候提出去进行征讨,就会有人响应吧。”
“他们的目标,大概是,耶路撒冷。”少女站了起来,将热红酒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饿疯了的平民们。”
她微微地转了转杯子,“如果给他们一口这个,都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来,别说鼓励他们在遥远的地方,有异教徒占据了大量的财宝这种事情了。”
提丰伸出了一只手,“我以为你会对我有意见的。”他忍不住说道,“不过你既然没意见,可不可以给我喝一口。”
少女看了一眼他的脸,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是个怪物,要求不同的生物站在对方的阵营思考问题难道不是一件很难以办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