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雨来的总是很快,很暴烈,好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或者进行一场鏖战。”
莫罗斯展开了纸张。
“有人在雨中难以继续自己的旅途,就在某个屋檐下停了下来,然后拿出了长笛吹了一首歌。”
“我一如往日一样想念你。”
“希望你今天也过得开心而充实。”
莫罗斯垂下了眼睛。
平心而论他不太喜欢旅行。
但是他也会怀念自己此生曾见过的那么几分浮光掠影。
“莫罗斯大人。”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他转过头,看见有着蓝银色眼睛的青年正对他挥着手,“进来喝一杯吗,我请客。”
“他们没有在追捕你么?”莫罗斯认真地问道。
“没有,因为要追捕的人太多了。”沙利叶简单干脆地回答道。
“那倒是很好。”莫罗斯说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我本来以为您会是个有趣的人呢。”沙利叶轻声说道,“结果没想到您如此不善言辞。”
“我的确不太喜欢说话。”莫罗斯答道。
“那你们平时在一起做什么呢?”沙利叶忍不住问道。
“不太聊天的。”莫罗斯静默地说。
大多数时候,大概都是各自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只是靠在一起就会感到安全感和快乐。
“这样的么?”沙利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死了是么?”沙利叶轻声说道。
“死亡带她去了永远的永无乡。”莫罗斯回答道,彩色的小鸟落在了一边。
“它现在跟着你了。”沙利叶伸出手指和希望打着招呼,“真是漂亮的小鸟啊。”
“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灵。”沙利叶赞美道。
莫罗斯笑了笑。
“是啊。”莫罗斯伸出手,希望跳到了他的手指上,“但是我还有希望,不是么?”
“我听说,被死亡带走的,没有再回来的了。”沙利叶说道,喝了一口酒。
“除非,有些人死后方生。”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也算是某种希望吧。”莫罗斯说道。
他垂下了眼睛,看着酒水冒着的气泡。
沙利叶也沉默了,看着自己握着的酒杯出神。
“你会忘记她吗?”沙利叶问道。
“不会。”黑发青年笃定地说道。
沙利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抬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我听说,你们这些天生的神祗,是以信仰为生命的。”他轻声说道,“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想着她,她会就回来。”
“有这件事么?”
“有。”莫罗斯轻声说道。
“但是,是一个‘人’。”
“我尊敬的忒弥斯女神,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雅典娜轻声念道,忒弥斯坐在椅子上,静默地听着。
“我一如往日的炽烈地爱着您,如我当年所起誓的那样,我宁可流干全身的血也不想让您流一滴眼泪。我曾不负责任地希望过您可以忘记我。”
“我也一如当年的希望您可以快乐而自由的生活,请您务必接受我最后的心意,作为谋杀犯,作为背叛者对您的一点补偿。”
“请您务必要恢复光明,请您务必要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她不知道这个少女是如何在灯下削羽毛笔的,也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提笔写下这些句子的。
也许是在一个千星之夜,她坐在某扇窗户前,蘸了蘸墨水,看了看窗外温柔的夜色与灯火,想起了几千年前的那个夜,地面上一片漆黑,她小心翼翼地降临于人间。
她手中捧着火种,照亮了她的脸。
这是世间的第一缕微光。
“我不能向你保证,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世界。”
“但是我相信它足够好,只要努力就会获得回报,只要付出汗水就会收获鲜花,只要张开双臂就会获得拥抱,正如您所制定的规则那样。”
“正如您一直相信我一样,我也一直相信着人类。”
“这个世界上春日粉色的蔷薇,夏日翠绿的橡树,秋日紫色的葡萄和冬日白色的雪,我希望您都可以看见。”
“请原谅我又一次的不辞而别,如所有那些为了宽容和自由奋斗至死的人们一样,能为此世背负苦难是我的殊荣。”
忒弥斯沉默地抬起了手,她解下了盖在眼睛上的白布,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了下来,让这个世界变得很是不真实,一切都是半透明的,纯净的,升腾的。
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忒弥斯太太,你还好么?”赫拉问道。
她摇了摇头,笑了笑。
“很好。”她轻声说道,“很好。”
她在很多年前想过,孩子对她意味着什么呢,她不愿意将他们看作自己的傀儡亦或是附庸。
她看见了在不远处的六个女儿,她们都很美丽,高雅而华贵。
但是她们没有一个像她,那个唯一继承了她的眼睛的孩子。
而如今,她又一次失去了她。
她是被自己宣布有罪的罪人,而如今她依旧知道自己的判决并无任何问题。
她是背叛者,是弑君者,但是也是先知者。
是盗火者。
此世是永不停歇的活火,生命延不息,心火燃不止。
“为什么她总是被人遗忘呢?”金发的太阳神轻声问道。
智慧女神抱着双臂偏过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
她回答道,“因为她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神明吧。”
“你要是理解她,就要走上一条最艰难的道路,你要是不理解她,会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疯子。”雅典娜说道。
阿波罗点了点头。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疯子。”他重复道,“我以为她会恨我们的。”
雅典娜笑了笑。
“也许吧。”她轻声说,“但是她这个人很奇怪的。”
“我在几千年前,听她说起她的妄想,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是疯了。”雅典娜说道,“但是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渐渐地都成为了真实。”
“她看到了吗?”阿波罗问道。
“即使是最好的先知,也不可能看到这么远的未来。”雅典娜说道。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在那个时候她的宏愿看上去完全不切实际,完全是以卵击石。
人类太脆弱了。
人类太渺小了。
动不动就会死去,动不动就会崩溃,但是也容易被感染,也容易被鼓励。
虽然他们完全和完美毫无干系,虽然他们有最易休的生命,但是他们在不断追求不朽的殊荣。
他们是她创造的生灵,是她全部的信心和野心。
“我尊敬的忒弥斯女神,请不要为星辰的熄灭感到悲伤。”
“因为正如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星辰熄灭之时,太阳将恩泽万物。”
她从来都是个巧舌如簧的思想犯,雅典娜想,总是能把毫无道理的事情说的花团锦簇。
她努力回忆起了那个少女的模样,她紫色的眼睛,她的神态和表情。
她却想不起来了,所以她决定去观察人类。
“人生不是一支短短的蜡烛,而是一支暂时由我们拿着的火炬。我们一定要把它燃得十分光明灿烂,然后交给下一代的人们。”(1)
“但愿我的影子有用,但愿我的灰也能燃烧。”(2)
“此世若没有炬火,我就是唯一的光。”(3)
“当我们为了公众的幸福而蔑视辛劳、危险和死亡时,当我们为了国家的利益献出生命从而使生命变得崇高时,辛劳、危险,还有死亡本身,便都会显得美好而动人。”(4)
“在人生的黄昏时,一代不幸的人在摸索徘徊:一些人在斗争中死去;一些人堕入深渊;
种种机缘,希望和仇恨冲击着那些被偏见束缚着的人;
在那黑暗泥泞的道路上同样也走着那些给人点亮灯光的人,每一个头上举着火种的人尽管没有人承认他的价值,但他总是默默地生活着劳动着,然后像影子一样消失。”(5)
无数人写下了无数的篇章。
来自先人的火种,我们传下来了,这是一场几千年的漫长战斗,寒夜久远,黎明不来。
然而我们始终将它保护在我们的内心深处,用全身的骨血来哺育它的煌煌燎燃。
先死去的人从来不会因为看不到的未来而放弃选择。
因为从来英雄有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1)来自萧伯纳
(2)来自布鲁诺
(3)来自鲁迅
(4)来自休谟
(5)来自普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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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春风的宣告
“我现在承认,是你比较强。”宙斯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是你比较强。”
他抿了一口啤酒,“她还恨我吗?”他轻声问道。
黑发青年低下了眼睛。
“不知道,也许还恨吧。”莫罗斯说道,“但是她宽容你了。”
宙斯天生聪明绝顶,他当年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明白这个词的重量。
她宽容他了。
不是不恨了,也不是理解了,也不是放下一切了。
只是承认了他存在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他的生活和选择也是有他自己的自由的,他所做到的功绩也是真实不虚的。
“它问她,正义和胜利,你选择哪个?”
“她说,她选择宽容。”
宙斯笑了起来,他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所以我说她永远都当不了王,就该永生永世被放逐。”
他似乎想给自己的尊严找补什么东西,然而他放弃了。
“我承认,她比较强。”宙斯喃喃地说道。
权势会失去,财富会崩塌,君主会被打败,甚至连日月都会落下。
但是有些东西是杀不死的。
富翁也许第二天就会流落街头,君王也许第二天就会成为异国的逃犯。
在弱者尸体上宣告强大的人终将被颠覆,这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么。
彩翼的希望落在了桌子上,它宁静地抖着羽毛,莫罗斯抬起手,将豆子分给它吃,它叼了起来,仰着脖子,咽了下去。
莫罗斯摸了摸它的头顶,然后它飞了起来,从窗子里飞走了。
酒馆里的人们在闲聊着,他们提及了有不少人似乎在编著一本百科全书。
“这很不错,什么时候能看到呢?”有人说道。
“不过和我们普通人也没什么关系吧。”另一个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杯子。
“某些教授说和我们很有关系。”一个人说,“他们称自己所做的事情为,启蒙。”
启蒙这个单词,是宙斯从未听过的,但是他可以猜到它的意思。
给孩子以常识,给矇昧以知识。
为什么人类要互相教授呢。
有了知识和智慧难道不是可以更好的征服他人吗?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生花在和愚民们打交道中呢,他们什么都不懂,你即使向他们叙述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道理,政府的构成,不平等的诞生。
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他们会嘲笑你,有过分的会觉得你疯了,给你两斤□□来治疗你人生的热病。
但是人类就是喜欢孜孜不倦前赴后继地从事这项工作。
其名曰,启蒙。
科学家,哲学家,数学家,艺术家,文学家,法学家,医学家,他们明明可以攫取权力为自己所用,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然而这次运动,比以往的每一次来的都更加规模宏大。
人类的进展还是意想不到的神奇,从几个人的觉悟,到一批人的抱团取暖,再到更为广泛的联合。
教授在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刊印成书,他们所想的唯有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知识。
无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农妇织女,都应该学习。
都应该明白,你们出生不是为了任何贵人增加财富,或者是成为骑士战功的一个数字,亦或是为某位君主垫脚。
宙斯站在了书店的门口,他伸出手拿起了放在最外面的一本,他拥有无上的智慧,这种人类做出来的浅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人类到底什么地方比神明更高贵呢。
他突然间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几千年前那个女人的预言。
“有朝一日,你会被从王位上颠覆。”
“不,确切来说,王位本身亦会被颠覆。”
他那时对此不能理解,他的爷爷是君王,他的父亲是君王,他是君王,而打败他的,也成为了至高无上的暴君。
他以为她输了。
世间怎么可以没有君主呢。
人类不过是羊群。
然而他看到了某些生而为人类,一生从未接触任何神迹的人写下的东西,他们认真地思索着人类社会的构成,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