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和他说过她改变数十年习惯关灯入睡的理由，不过他多少能猜到原因。
后来他机缘巧合看到的聊天记录也证实了他的猜想。那是在他“掉马”后两天、里绘未来和夜蛾正道的对话。
在关于正事的交流后，里绘未来提到了「六眼」相关，随后直截了当地问：「那睡眠会受到影响吗？」
夜蛾正道回答说他不清楚。
又补充：「不过应该没问题，他在学校白天睡大觉的时候也不少。」
里绘未来道谢，聊天就此打住。
结合时间与内容，很容易推断出事实。
她大概也曾权衡过，毕竟让一个利己的自我主义者为别人退步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然而在那一天，她还是选择了按下那盏灯的开关。
——只懂占有与掠夺的少女在尝试去表达关心，以及、如何去爱人。
这种稚嫩、别扭又莫名坦荡的喜爱总会让人觉得可爱非常。
他拉开厚重的隔光窗帘，近乎刺眼的阳光泄了一地，屋内像是在一瞬间完成了昼夜交替。
下午四点。
「是约会哦[图片]」
走过雷门与浅草寺之间的表三道后，二人在一家小店的户外小桌旁坐下休息，五条悟将一条合照动态发了出去。
照片上的白发青年身着深灰袴配燕飞紫藤花纹的和服，戴着墨镜，湛蓝的眼眸露出一大半。
与其相比，怀中黑发少女的衣服虽然花纹一致，但却更精致繁复，浅白蕾丝与抛光珍珠在领袖口点缀，与西洋风的帽饰与手套相得益彰。
在少女支着的蕾丝面花伞下，荷叶边的光影轮廓形成恰到好处的构图，斜照的阳光将二人的轮廓勾出一层漂亮的金边。
动态下很快有了回复。
「野蔷薇：已阅，裁剪，抱图。」
「五条悟回复野蔷薇：？老师会伤心哦。」
「野蔷薇回复五条悟：还有这种好事？」
「真希：发这种可以剪裁的图还是比发“今天给未来煎的蛋好圆”来的有价值，点赞了。」
「五条悟回复真希：爱心煎蛋会哭哦，不过单人照可是我的独享」
「纯回复五条悟：单人照？我能看看吗」
「五条悟回复纯：好的伯母^-^」
「野蔷薇回复五条悟：哈哈哈」
「真希回复五条悟：哈哈哈」
「硝子：好的已阅^-^」
「日下部：好的已阅^-^」
「野蔷薇：好的已阅^-^」
五条悟将数十张单人照发给里绘纯子后，将手机丢到一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
“你妈妈居然看动态？”他反问。
“当然。”
“那我之前发的那些动态她怎么没反应……我还以为她从来不看动态呢。”五条悟疑惑。
“那･些･动态？”她顿了顿，“你是指营造你「积极美好乐观向上温柔知性下得厨房」人设的那些动态？”
五条悟：“……”
“那段时间我屏蔽你了。”里绘未来轻声。
一天好几条画风诡异的东西，全靠钉崎野蔷薇每天截图吐槽。
早上拍花下午拍书，实际上窝在家里看了一整天电影，中午晚上都点的外卖，就早上烤了几片面包煎了个鸡蛋，还用手机拍了十几张。
就很离谱。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我父亲也看你的动态。”
五条悟：“哈？！他LINE都没有头像诶。”
甚至加好友两个月了，他给他发的那句打招呼还是未读。
“我没告诉你吗？”她明知故问，唇角的笑意有些憋不住了，“他注册LINE就是为了看你的动态哦，超关心你。”
这件事还是通过里绘纯子知道的。
里绘浩一基本上每晚都要前往五条悟的动态进行审查，然后逐条和纯子吐槽。
后来看到五条悟的那些披皮人设发言后倒动容了，在纯子忍着不笑的目光里评价：“品味和德行还不错，好像也挺会照顾人。”
他总算松口：“算了，未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让她自己做决定、担后果，大方向不出错就行，这点试错成本还是出得起的，免得错过了后悔了遗憾了又要埋怨我们。”
——直到他翻到五条悟捉着他最爱的宝贝鱼说丑的那条动态。
据说那几天里绘浩一天天在院子里看鱼，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鱼被说丑的事实。
体态均衡、色彩艳丽、斑纹漂亮，哪里丑？
总之，自那天后，他对五条悟的动态越发看不顺眼，最后为了出气，给东京高专赠送了五条同斑纹大锦鲤。
可惜五条悟没往鱼池那边去过。
对此纯子提议：「要不让他哪天真情实感夸一下你父亲的鱼，最好院子里有品种的花花草草都夸一遍，感觉会超有效。」
里绘未来：「收到」
然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五条悟正在翻看自己的动态，姿态放松神色自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其实发送的时候还是有考虑到的哦……”声音越来越小。
他又看了几条，笃定地下了一个自夸结论：“看起来是超级不错的男人呢。”
里绘未来：“……”
大概是完全忘了那条无辜的鱼。
纯子的消息又塞进一条。
「纯：未来的和服是新定制的吗？」
「：花纹很漂亮哦。」
五条悟看到这意有所指的套问，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揽住身侧少女的腰带着她坐到腿上，曲身环抱，下巴落在她的肩膀上，懒洋洋开口：“我能说是我送的吗？”
“如果是说衣服的话，随便你。”她点开一张新照片开始调滤镜。
“诶，难道真的是我表现得太自然了？”
他抬手压下她的手机，抬眼与她对视，有些促狭地笑着，“收到这-样-的礼物时，聪明的学生难道真的不知道老师是什么心思吗？”
毕竟，赠送正装和服比浴衣，在某些意义上，表现的力度可是大不相同的呢。
“什么心思？”她歪歪头，完全睁开的眼睛圆而清亮，简直就差把‘我不懂诶——’写在脸上了。
“哦忘了，你是聪明但很坏的学生。”他松开手，一边输入消息一边说，“这类学生呢一向很喜欢为难老师，真是超棘手呢。”
他的聊天框里是一条没发送出去的消息。
——「是的，我送她的，她接受了。」
然后他又慢吞吞删掉了后面的话，改成一句像是只捕捉到表层含义的「是的。她很喜欢」发了出去。
“先求签，然后再去拜神结缘，大家都是这么个流程……对了，还要买……哦，请御守。”
在周六人满为患的景点里，五条悟兀自安排好了一切。
“据说这里出了超多凶的签。”五条悟将一百日元丢进箱子里后装模作样地摇晃签筒，“但”
里绘未来：“我查了，凶的几率是30%。”
“提前查了的话会不灵哦！”
啪嗒一声，木签应声而落。
木签掉出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五条悟甚至还没来得及暗箱操作，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么着急啊。”他悻悻地拿起木签，上面写着一个单数七，数字还不错。
“算了，按照我问的问题，肯定是大吉嘛。”
他找到命名为七的抽屉。
“什么问题？”里绘未来双手支在台面上，身体略微前探，看起来多少对抽出的签有些好奇。
“当然是恋爱啦——”
拉开抽屉，一张薄薄的签文被取出。
五条悟装若随意地瞥了一眼，唇角勾起的弧度瞬间凝固。
下一瞬，手中那张签文化为齑粉。
里绘未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五条悟挥手驱赶纷飞的纸末：“是大吉。可惜太激动，不小心捏碎了。”
“不-小-心-捏-碎-了。”少女坏心眼地复读。
五条悟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不许笑。”
“为什么不能笑？”她笑着偏头反问，“问恋爱，是大吉，我不可以高兴吗？难道你问的是和井上和香姐姐的恋爱？”
“你怎么就记下这个。”
“既然是恋爱大吉的话，那你说，「这签好准」。”她不依不饶，继续逗弄。
五条悟啧了一声，伸手抱起笑盈盈的少女，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我问的是你今天晚上的○○，也算是恋爱相关吧？你说是大吉还是凶？准还是不准？”
“神明大人会算这种东西？”
五条悟不以为意地淡淡道：“我是最强啊，祂当然要给我面子算算的。”
BKing值拉满了。
她勾着他的脖颈笑出声：“这么厉害啊。”
五条悟脸坦荡接下这多少有点阴阳的夸奖：“那自然，超厉害。”
“我也要求一签。”她摸出一百日元投入，拿起签筒，看了五条悟一眼，“你不许作弊。”
“这种东西就是心理作用啦。”他拍拍少女的头，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对于不知道「命运」是否存在的普通人来说，抽到好签会心情愉悦，坏签就会注意回避一些不当行为，因此也变得更好。总之，只要心态强大而坚定，无论是好签还是坏签都没关系吧。”
“你话好多。”
她推了一下他，闭上眼开始摇签筒。
五条悟：“……”
木签在签筒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一根属于她的木签顺势滑落。
“十八。”他接住，看了一眼标号。
少女伸手拉开命名为十八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那张薄薄的签文。
「第十大吉」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身后的人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哇哦，大吉，据说几率只有17%哦！”
……这家伙分明也是查过了啊。
她的目光落在下面短短二十个字的签文上。
“旧用多成破（过去的不幸被好事取代） 新更始见财（财富跟随新的愿望而来）
改求云外望（去触碰云上一样的存在） 枯木遭春开（枯木也将在这春日重开）”①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几秒后，浅黄的签纸被叠了三叠放进手包里，她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五条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
他眼睛微眯：“不会真是准的吧。”
“神明大人没给最强面子吗？”她忍着笑反问。
看起来还在想自己的「凶」呢。
五条悟像是被气笑了：“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幸灾乐祸的？”
“是吗？”里绘未来眨眨眼，跨时空复读，“心-态-强-大-而-坚-定。”
虽然是原话奉还，但多多少少沾了点挑衅拱火的恶劣味道。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但她的眼神毫不退缩，最后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向神明许愿不如向我许愿哦。”
五元硬币被五条悟卡在拇指与食指间弹起，然后又落入掌心。
里绘未来将手套褪下放回包里，又把伞递给五条悟：“是神明没有给最强面子，所以最强单方面把祂拉黑了是吗？”
“这个梗还没有过去啊。”他吐槽，将五元硬币放在她掌心。
“你呢，还要许吗？”她又故意问，“最强。”
“再提这个梗我就当着神明的面亲你，让你腿软到只能挂在我身上。”他咬牙威胁。
“你试试看咯。”她不以为意，“我又不会硬，不过会硬的人大概会有些难堪吧。”
“……”威胁无果反被威胁，最终只剩下一句，“未来同学，你能不能不长嘴啊。”
里绘未来极其配合地点点头：“你可以考虑向神明大人许愿，说不定他会给最强面子呢。”
五条悟：“……”
食指勾住少女的和服后领，温和随意的伪装在一瞬间卸下，露出锐利而危险的一个微笑：“之前那个问题我来自问自答一下吧——我抽到的，今晚你可是大凶哦，小心点。”
他另一只手作势去扶她的腰，亮晶晶的什么东西在阳光中一闪而过，从男人的掌心落入少女的手包中。
里绘未来：“嗯嗯好的知道了要加油哦。”
五条悟：“……”
算了。
不和她计较。
硬币被投入，他看着黑发少女有样学样地闭眼许愿、鞠躬拍手，好奇像是蚂蚁爬过心头，引起一阵阵酥痒。
直到她回头出声打断他的沉思。
“好了，走吧。”
“喂喂自己许完就要跑也太自我了吧。”他手指翻转，又似变戏法般翻出一枚五元硬币夹在两指间，“我还没许愿呢。”
这一次她没再开口，只是准备往旁边让路。
然而五条悟伸手拉住了她。
只这一顿的瞬间，夹在他指间的硬币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漂亮又闪耀的弧度，径直落入少女的手包中。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唇线的弧度一如他平时的自如，微颤的银睫却泄露了他心底些许真实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