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眠接着往下演,对于男二的回答,她收起了笑容,闭上眼,眼泪顿时划过脸颊,即便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表情,却也让在场的人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悲哀:“我恨的是你。”
“恨你没有心。”
带着足够深刻的情绪说出这句台词后,孟眠突然顿住,愣在原地。
这句话像是一记刀子划在她心上。
很熟悉,又很悲哀。
她确信自己在哪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在某个相似的场景之下,但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孟眠,我恨你没有心。”
刹那间,原话很清楚地在她耳边回响,但她知道这话不属于她已经回想起来的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片段,是在更早之前,在她被收养之前。
第69章 六十九张符
明明之前自己已经私底下演练过许多次这个片段,也念过很多遍这句台词,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偏偏在这氛围与情绪都达到顶峰时,一些记忆滚滚而来。或许也正是因为在现在这个情境下,才更能与之联想起来。
那回想起来的话格外刺耳,声音也带有几分熟悉,但偏偏是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属于谁的音色。
我恨你没有心。
孟眠失神。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诉说着恨意,可是联系现在的场景,又似乎应该是与当下剧本一样的情形。
一个爱而不得反被伤害的人对那位麻木的被爱着失望的控诉。
而角色好像却反转过来。
单听这话里的意思,她才是那个辜负别人心意的人。
……
没想到渣女竟是我自己。
但除了这么句话,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之外就再想不起来别的什么了。孟眠还沉浸在回忆里,想要拨开脑海里的层层迷雾,却被导演的叫停声唤醒。
“卡!这段还不错,女二情绪很到位,我们再拍一条,那边的机位准备好!”
孟眠收回心神,睁开眼才发现面前的陈嘉朝她投来一抹崇拜的神色:“孟、孟姐,你演技真的挺好的,闭上眼睛都能看出那种……那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悲伤。”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回忆时太过艰难,表面上浮现的便是与剧本场景和人物情感所契合的神情,而事实上她的心刚刚已经飘了出去,没在戏中了,好在她一直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来,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
只是刚才那句话还是牵动着她的思绪,她在心底再次重复了一遍,却也没再勾起刚刚的心情。
脑海里的那个身影似乎就是上次与元满接触后回忆起来的其中一人。
这么想着,她便把目光放到了不远处正在观望的两人身上。
陈执正翻看着手机里刚刚拍下来的一些画面,准备用作后援会的片场花絮福利,而他身边的元满手臂微曲,臂弯上挂着孟眠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陈执手里拿过去的。
好像意料到自己会看他一样,孟眠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对方神色不见异常,眼里也很平静,没有疏离也没有温柔。
她终于肯定,元满跟之前不大一样了。上次感受到这种变化,还觉得可能是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或者是情人蛊除去之后带来的副作用让他很难受。
但之前的元满不管什么时候看向她的眼里都有一种淡淡的温柔,好像她做什么都会被包容一样。而现在,虽然谈不上多冷漠,那眼神也还是让她觉得很不习惯,但却很熟悉。
难不成情人蛊真的给他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被她打量了好一会儿,元满最终无奈地笑了笑,朝她做了个口型:“专心”。
然而被抓包的孟眠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再继续看了一会儿才在导演的准备声中收了回来。
但她感觉得到元满那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来不及去细想他那股平静而熟悉的视线里藏着怎样的情愫,孟眠瞬间进入状态,接着往下演。接下来也就是承接刚才的情绪继续重复,不过有了刚才情绪的最高峰后,缓了一会儿便达不到方才那一气呵成的状态了。
“卡!就用刚才那条,这场过了。副导演,给男二补妆,拍下一条。”导演起身上前,破天荒地夸了孟眠两句,“不错,情绪很到位,刚刚闭着眼睛那一段是我没想到的。下场戏继续好好演。”
“好嘞好嘞,化妆师过来下。”
三两下的功夫,陈嘉的妆就补好了。
下面一条孟眠只需要从陈嘉身边绝情地跑走,拍一个背影之后剩下的就只是陈嘉的镜头以及后面走上来询问情况的女主角与他的戏份。
她最后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了一眼陈嘉,然后决绝地从他旁边离开,镜头恰好捕捉到她擦肩而过时甩出来的一滴泪,以及那透露着绝情的侧颜。
孟眠已经跑出了画面之外,导演没喊卡,她便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情绪收放自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抬头便对上面前与她距离不远的元满。
他们中间隔了一道由几台机器围起来的沟壑,两相遥望。
恍惚之间,她想到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场景,隔着一条河,也不知道是站在哪里,两个人就像这般看着对方。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站在她对面的男子语气里带着故意的调笑,声音与记忆里反复回忆起的相吻合。
“你脚下踩的是奈何桥。还不知我是谁?”
“哦——你就是那位幽冥之神,孟婆?”
男子说出来是个疑问句,语气却表现得是早就在意料之中,而故意为之。他慢慢往前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周围环境比较暗,走近了些才看得清他眼角藏不住的笑意。
“我有名字。”
“我叫孟眠。”
*
沈羽白站在奈何桥上往下看,底下的水面透着幽幽绿色,波澜不惊,上层升起一缕缕朦胧的雾气。
“大哥小心点,那可是忘川,要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就失忆了。”蛇妖看他危险的动作,出声提醒道。
“失忆有什么可怕的?”沈羽白没当回事。
蛇妖连连道:“那可不一样,孟婆汤是消除前世所有记忆,而忘川是反复用各种刺痛的记忆折磨你,要是挺过来了就还好,只是失忆的下场,那些挺不过来的鬼啊就直接丧命,转不了世了。”
“这具体的我们也没尝试过,反正掉里面肯定不好受就是了。你看那水面上的黑气,就是一些掉进去的鬼留下的怨气。”
沈羽白听了此话,才稍稍把身子往后靠,离得远了些。
“可孟婆汤不也是用忘川水做的吗?”怎么喝了就没事,掉进去就有事呢?
“忘川水只是其中一味材料,说是还要其他东西混着呢,不过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了。这只怕是只有那掌管孟婆汤的孟婆才知道了。”
蛇妖也是这段时间在地府工作,从一些鬼物和曾经在地府生活过,与地府有些交情的妖怪那了解到一些,再多的他们也无从知晓了。
“只是这孟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虽然不知道魔族到底是不是将地府屠杀干净,还是说留下了一些重要人物的命,但他们进来之后也从未听过孟婆的消息,恐怕是已经不在地府了。
路过的一只妖怪见到他们在桥上驻足,赶紧喊道:“你们站那桥上干嘛!快下来,魔尊大人要是看到了,肯定会怪罪你们的!”
蛇妖俩拉着不安分的沈羽白乖乖往下走,似乎跟那只妖怪关系还不错,先是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借机打探情况:“魔族今日有什么动静吗?那魔尊怎么之前消失了那么久,今天突然回来了?”
方才他们看到的队伍里躺在轿子上的的确就是魔族的新主。
“不知道,好像他在人间办了点什么事吧。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刚才还在大殿里面发完火。听说是碰到了什么不想看见的人?”
“他去过人间?”沈羽白敏感地捕捉到关键所在。
小妖怪抖了抖身子,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去抓以前从地逃走的鬼了,没抓到,被人给救了还是怎么的,不高兴得很。”
沈羽白听了这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越堆越多,不得不短小了呜呜XX
第70章 七十张符
人和鬼虽是不同物种,但几乎都知道一点关于地府的事。
人在生时常常就听说死后的事,流传的说法虽然听起来千奇百怪,但其实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死后去往地府喝下一碗孟婆汤便投了下一世。
鬼也知道这些奇谈怪论,但也只是在人间游荡时从更多的鬼那里听说生前已经听过的那些故事的其它润色过的版本。只因亲身经历过的鬼都讲不出什么来,因为喝下孟婆汤后它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除了像老鬼这种在奈何桥边上看了全过程最后跑掉的漏网之鱼。
而那些人们口口相传的地府传闻也不过是偶尔能回忆起投胎前一些零碎片段的人拼拼凑凑出来的。
孟婆汤作用下,即便能回忆或者梦到那些过往,也会和真实情况有所出入。
比如孟婆汤并不是孟婆的眼泪做成,也没有什么酸甜苦辣咸,因为喝下的人来不及回味嘴里的味道,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人知道孟婆汤是什么味道,连孟婆自己也不知道。
除此之外,奈何桥的另一端到底是什么,也没有鬼知道,表面上它看着就是一片虚无的黑,往那尽头走去的鬼都转为了自己应该去的下一世,没人能回头。
传闻真真假假,有的过于离谱,有的想象力又太差。
只有那些死后刚进入地府还没投胎的鬼们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原来忘川河是黑绿色的,原来奈何桥这么长,原来地府的工作人员们并不穿黑色衣服,反而都穿的越鲜艳越好,除了阎王的服饰是黑色以外,大多都和孟婆一样着一身白色。
最让鬼诧异的是,原来那奈何桥上送孟婆汤的孟婆不是传闻中所说的老婆婆,而是冷冰冰的少女模样。
几乎每一只鬼在踏上奈何桥前都会被眼前这副面容惊艳到,不知道是与自己想象中差别太大而吃惊,还是单纯觉得漂亮。
可不得不说,许多鬼都要感叹一句鬼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穿着一身白色裙衫安安静静地坐在桥上,像是被捏泥人的那位偏爱似的,长相上挑不出来任何瑕疵,即便脸上不带任何笑意或是情绪,也很难不会令鬼心动——当然鬼也没办法心动。
总之,大家都没想到那奈何桥上灌孟婆汤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冰山美人。
看着冰冷,实则也是如此。
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人间和自己留恋的人事之后,鬼们就踏上奈何桥的这头,准备往前走。过桥最重要的也是最开始的一步便是喝汤。
喝孟婆手里那碗孟婆汤。
有些鬼倒是规规矩矩的,不让人操心,二话不说就喝下去了,但偏偏有些鬼不听话,要么想要逃过喝汤往桥上跑,要么假装喝下实则想要捣乱,将孟婆汤倒掉。
但凡这么做的鬼无一不是被孟婆直接给丢下忘川河里,亦或是赶下了桥交由黑白无常带走。
“爱喝不喝。”
孟婆下手果决,不会任由别人在桥上放肆,闹事的鬼完全讨不着任何好,久而久之地府的工作人员们都评价她是人狠话不多。
但孟婆本人却不自知,或者说她根本不理解为什么会被这么评价。
因为她没有心。
她生来就是没有心的,正如她生来就要守在奈何桥上一样,没人知道是什么缘由。最初她在桥上、在地府见到鬼物之间流动的情感交流,也曾想过去体会有心的滋味,但见得多了也就腻了。
对她来说,心所带来的那些感情不过就是爱恨嗔痴,喜怒哀乐,没有什么作用,反倒还会平添烦忧,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无心无意来得自在。
就像她,不会被别人的情谊所束缚,也不会让自己被感情所裹挟。
直到地府出事那天,阎王派人将她从桥上接走,趁着慌乱同她交代一切。
“你去吗,孟眠?”
那穿着黑色斗篷的阎王捂住伤口看着她,其实方才他和别人已经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孟眠以为结果早就定了下来,轮不到自己做主,没想到他却还要再询问自己的意见。
“去哪?”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突然都变得如此紧急。
“去人间。”
“收好人间的鬼让它们顺利轮回。”
阎王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地府没了,但你还在就足以。”
孟眠沉默着品味他的意思,就像方才他跟别人说过的“孟眠是唯一的希望”。是了,进入地府的鬼除却煞气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转世超生,这是维持秩序的最根本原因,而地府里唯有她是这道关卡的把关人。
只要她在,鬼魂就还能得以轮回转世,而恶鬼也会被惩治。
孟眠忽然觉得肩上有了一种无形的责任。
她体会不到感情,但她知道自己与地府共存亡,此时即便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事看得这么重要,她也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也必须这么做。
“好。”她回答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如果你要去,那我陪你一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眠转过身去,想看清楚声音的主人,而眼前闪过白色影子后,只瞧见了一眼那张脸,眼前的一切便突然化为虚无。
“孟姐?”
陈执的声音打破了回忆,将孟眠拉回了现实。
脑海里凭空冒出来的这段记忆让她方才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陈执看她傻愣着,上前拉了她一把:“孟姐,你干嘛呢?还没出戏?”
孟眠缓了缓神。
或许是离魂咒的缘故,她的魂魄与身体还没能完好地融合,以至于记忆总得靠长时间的回顾才能想起,不过她觉得这次之后的记忆应该已经算是比较完整的了。
原来她就是地府孟婆。
也难怪一个没有拜过任何师门的孩子无师自通,就拥有极高的抓鬼天赋,因为她原本常年就和鬼打交道,而且身为管理鬼魂转世的幽冥之神怎么可能在捉鬼这方面逊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