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除了她的两个好朋友和周京羡,她最听他的话了。
趁着今天天气不错,他带着女孩儿去爬山。
山路陡峭,即便修了台阶走起来也十分的累,看着那身宽大的黑色卫衣,陆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把水递给她:“先喝点水,等会儿还要爬很久,你还坚持得住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感到有风吹过来连忙捂住帽子,生怕被人看见。
她是太敏感了,不敢与外界交流,也不想与外界交流,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从此,寂静的岁月只剩下漫长的等待。
这里风景远近闻名,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嘴里不断向国际友人介绍历史由来。
越过三千台阶,一座古寺豁然屹立。
程惜跟在陆续身后,扯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避开进出的人群。
陆续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她一起进去上香。
蒲团之上,女孩儿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诸神在上,信女此生无欲无求,只希望肖译简永远光芒万丈,岁岁平安。
从庙里出来,陆续伸手将一个平安福挂在她脖子上,笑得温柔:“别摘,这是保平安的……”
宽帽下,女孩儿眼眶泛起了红,她只想要他平安就够了。
假期平平淡淡地过,再次看到程惜时,陈鹤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学校根据她现在的情况,已经准备强制让她休学了。
他把人叫到面前,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女孩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老师,我没有生病,我想继续留在这里。
陈鹤叹了口气,让她回去继续上课,他再去争取争取。
很快,这件事有了结果,学校可以同意她留下来,前提是高三第一次联考必须拿到全市第一。
听到可以留下来的消息,女孩儿忍不住激动起来,伸出手,将一颗糖果塞到陈鹤手里。
认真地弯腰鞠躬表示感谢。
陈鹤一怔,继而是一阵苦笑:“程惜,你知道全市第一是什么概念吗?”
程惜摇摇头。
陈鹤继续说:“还记得你陆续哥哥吧,想拿到全市第一,你起码也得考740分。”
所以,对于一个普通班的学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740么?
是不是像陆续哥一样优秀就可以留下来了?
那次谈话后,程惜整个人更孤僻了,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连英语老师看了也忍不住劝她多休息。
教书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了留在这个学校而拼命学习的人,用老生常谈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不要命的学,往死里学。
学校里,那个惊艳了多少人青春的月光女神仿佛一夜间褪去所有光芒,变成了学校里永远一个奇葩的存在。
一身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和永远抱着书独来独往彷佛已经成了她与生俱来的标签。
多少人都在猜测那黑色衣帽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惊才绝色」的脸。
一同消失的,还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第一次联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
为了重视,学校特意将全校前一百名张贴在了红榜上,顾拢月和舒小小将女孩儿护在中间,挤到前面。
从上往下,一眼就看见排在第一的「程惜」两个字。
不仅是全校第一,而且还是全市第一。
女孩儿的眼睛盯着排行榜上位列榜首的名字,杏眼弯成月牙儿,白皙稚嫩的脸上露出柔软满意的笑容。
这么久来,顾拢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手指抵在唇边,示意舒小小不要出声。
舒小小会意,刚比完OK的手势,脸颊两侧微微滑落的帽子就被女孩儿伸手捂住,重新将自己藏起来,然后避开人群,逃也似的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个样子,只有一个人能让她重新活在阳光下。
夜晚,流星划过漆黑的天空,远处是川流不息的车流。
程惜按照习惯,拿出一张纸。
——今天联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市第一,比老师说的740还高两分呢,你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替我开心?
——我很开心,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留在我们一起看过朝阳晚霞的教室里啦。
——J,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还不来呀?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她小心翼翼将信封装进漂流瓶里,等到天高海阔的时候,她就将它们全都放进海里,带着她的思念,去到有他的地方。
……
那是个很平常的夜晚,程惜如往常般洗完澡进了房间,将放在枕头旁细心折叠好的红色围巾抱在怀里躺下,房间一片漆黑,她渐渐陷入沉睡。
半夜的时候似乎下起了雨。
恍恍惚惚,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小孩儿……”
那人的声音又从远方飘来。
熟悉的声音令她一颤,她拼了命地寻找声源的方向,可是不管她怎么找,却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身影,一片雪白中,她眼神无措地望着四周,耳边传来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喂,小孩儿,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小孩儿,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请多指教。”
“这么脏的小破孩,想不想让哥哥包养?”
“抱紧点,摔了我不负责。”
“小、小孩儿,我可以亲你吗?”
“小孩儿,叫声哥哥听听。”
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睡梦中的她很不安稳,她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耳鬓碎发被汗水打湿了通透,闪电映衬出那张苍白痛苦的小脸,她手指紧紧攥着围巾,眼泪不自觉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看着那渐渐走出视野的身影,程惜心脏剧痛,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脚一软,她整个人跌坐在一片混沌里。
别……
别走……
求求你……
别走……
留下来……
她声嘶力竭地想要喊住他,却发现像是有什么紧紧缠绕着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冲破障碍,想让他回头……
而那人脚步从未停止。
一声雷响,那道身影顷刻化作云烟从她视野飘散。
她猛地从中惊醒,望着窗外雷雨交加,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他还是没有出现。
这一年,程惜踏入高考考场,和众多学子一样,开启人生的第一个交叉口。
沈淑娟仔细检查考试用具,进入考点前还叮嘱她不要紧张,注意安全。
程惜轻轻点头,转身进了考场。
高考两天阴雨绵绵,雨水飘飘下,像是落在了每一位考生那颗焦躁的心上。
随着广播传来「考试结束,考生停止作答」指令,高中生涯就此告一段落。
很多考生都已经走出了校门,逆着人群,她站在一条走廊上。
她推开门,一如两年前一般走进来,却没能抬头看见那群恍然大悟的少年,也没有看见那个将双腿搭在课桌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少年。
这间被敷上白纸的教室,里面空空荡荡,仿佛那群成天嬉闹的学生从来没出现过。
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而那双桃花眼,永远带笑地看着她。
第104章 好久不见
这一年,榕城又出了一个高考理科状元,总分748,甩了全市第二12分,比去年的理科状元,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地媒体纷纷报道,甚至惊动了S市的几家大媒体,最后还是沈淑娟出面,解释身体不舒服,不方便接受采访。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忙着出去旅行,像是迫不及待地飞往高中之外的世界。
外婆得到消息坚持要来榕城,最后舅妈实在劝不住,也跟着来了。
刚到家,就看见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拉大提琴的女孩儿。
琴音低沉,是一首简单轻快的曲子。
外婆特别喜欢看的一个电视剧,舅妈记得,那首歌叫《有一个姑娘》,是近几年特别火的电视剧插曲。
花甲之年的老人家最受不得小外孙女变成这样,浑浊的老眼泛起泪光,她走过去,握住那双拉琴的手:“我的乖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去年一直生病,家里人都瞒着她,要不是她非要来看看,还真不知道最爱的小外孙女居然出了这档子事。
女孩儿垂眼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双枯瘦的手,眼里闪烁着泪光。
她记得上次去海城看外婆的时候,那天夜里她发了高烧,凌晨三点,那个人就如神明般站在了她家楼下,跨越三千多公里,就为了给她送一盒感冒药。
她记得那时他说:等我。
她一直都在等,可是他怎么还不来啊?
那段时间,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回海城,非要待在这里照顾囡囡,沈淑娟想着让老人家多劝劝孩子,说不定哪天就打开心结了呢。
假期一过,程惜如愿考进了全国排行第一的医科大学。
学校了解到她的情况,特意安排了单人单间,只要年年拿第一,课外成绩按满分计算。
大学四年,除了导师,程惜几乎没和任何人交流过,即便是导师,也是通过打字的方法。
导师是有名的外科医生,人也很有耐心,程惜跟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
有好几次,导师都想让自己专攻心理学的朋友帮她看看,可最后都被婉拒。
她知道自己的病因是什么?
可是她不愿治。
一晃又是五年,程惜被安排到了市医院工作。
不会说话的医生,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都觉得有些好笑。
一顶帽子遮住半边脸,连正常的交流也不行,这样的医生能有什么用?
周京羡去接她下班的时候,刚好听见几个护士凑在一堆叽叽喳喳说闲话。
“都没事干了是吧,嘴巴这么闲,要不要有空检查下自己嘴巴,怎么就那么臭?”
护士被乱骂一通,翻了翻白眼,正准备开口,就看见她们口中的主人公走了出来。
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坏话,多少有点心虚,几下就散得干干净净。
程惜拉着他的手,摇摇头,在手机上飞快打下一行字:哥哥,不要怪她们,我已经辞职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耐不住导师的期望才来的,没想到,最后还是不行。
不过她不在意,她没有济世救人的大胸怀。
她学医只是为了一个人。
周京羡揉了揉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往车库走,边走边说:“不就是个破医院吗,老子还不稀罕,大不了以后哥养你,你好好拉你的大提琴。”
这么多年,与她朝夕相伴的,唯有那把大提琴了。
程惜抿了抿唇,重重点头。
在那之后,程惜就打算独自去洱海旅游。
沈淑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满脸的不赞同。
要说以前也就算了,可现在惜惜性子沉闷又不会说话,这要是遇到点什么麻烦她甚至都不敢想象。
程替同样如此,自从惜惜出事之后,他就马不停蹄从海城调过来,每天按时接她放学,生怕一不注意宝贝女儿就被人欺负了。
如今听到她竟然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心下难免不放心。
遭到父母强烈的反应,女孩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宽帽下的手不由攥紧。
她只是想去看看她的少年想去的地方,怎么就那么难?
周京羡没什么意见,沈听澈这段时间一直待在那边发展,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不过现在看自家小孩儿这么伤心的样子,决定伸手帮一把。
“小姑,姑父,你俩就别担心了,有沈听澈在,哪个瞎了眼的敢欺负妹妹啊。”
然而下一秒,一个抱枕毫不犹豫朝他扔来,沈淑娟气得直叉腰:“周京羡,当了几年刑警你脑子怎么还没好?人家听澈不上班吗?他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寸步不离跟着惜惜?”
沈淑娟跟家里那位母上大人一个脾气,周京羡不自在刮了刮鼻梁。
要是沈听澈敢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小孩儿身边他绝逼把他废了。
最后这件事还是陈静解决的,那时候陈静刚好在洱海那边旅游,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当天半夜就打电话给沈淑娟,说把惜惜交给她就放一百个心。
沈淑娟和陈静认识这么多年肯定相信她,再三叮嘱后才同意了。
收拾好行李,沈淑娟还是不放心,程惜握了握她的手,订的是当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候机大厅。
人潮湍急,大厅里随处可见的行李箱和小孩,阳光穿透玻璃墙折射进来,光影婆娑,照在每一个行人身上。
肖译简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看电脑,没过多久,航班就开始准备登机。
他收好电脑,将一次性塑料杯随手扔进附近的垃圾桶。
来到安检通道,安检人员正准备检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他脚步顿住,回眸,一张在脑海里描绘了万万遍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如此的猝不及防。
小姑娘已经有一米六了,头发也长长了,一身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因为跑得急,帽子都跑掉了,露出一张尚显稚气的脸。
她此时脚上只穿了一只鞋,胸脯剧烈起伏着,明亮的双眼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良久,他弯唇,一把将人抱住:“小孩儿,我找你很久了……”
程惜从来没想过他们会跨越六年的时光,在永远没有未来的某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她整个人被他抱着,浑身都在颤抖,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般往下掉。
她先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只一眼,她便忘了呼吸。
那个将近消失了整整六年没见的人站在那里,出现在她眼里,顷刻照亮了她的全世界。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环上他的腰,带着怯弱,她很怕,这只是她无数个日夜从睡梦中惊醒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