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上官聿南没看那些资料,而是冲泡了两杯咖啡,端着坐到茶几边的沙发上。“来,喝一杯提提神。”
秦楼要退出,原因是他老爸过年期间没地儿去在家喝多了酒,结果喝出事儿了,人直接进了医院。这会儿虽然已经出院在家养着,但自家公司却管不了要秦楼顶上。秦楼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抵不过他妈软磨硬求,被迫答应下来。
于是,金阳智控及和麦科技的事情,便都兼顾不过来了。
金阳智控的规模不大,满勤状态下也就500人左右。目前在卉城的人不到300,这其中还有一半儿尚在居家隔离中,所以整个公司并没有正式复工。三层自动车间改了一层做口罩生产线,到岗的一线员工都调到这里来做着准备工作,只等审批完成就可以投入生产。
原来的产品生产其实同大多数的生产型企业差不多,要么人不齐,要么材料不到位,还有一些供货商复工审批都还没拿到,更别说雁城最大电子市场因为确诊病例而全线封锁导致整个雁城的电子件行业近乎停摆,行情更是水涨船高,上午才采购的料件到了下午就又是一个价格。甚至你愿意出钱,人不一定还有货。更有一些有货的见这情势紧张便开始捂货以图后续获得更大的利益,这就更加剧了货源紧缺速度。尽管供需双方每天都急得跳八百回脚,每天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打电话上,但短时间内仍然是很难正常运行。这个时候采购们的十八般武艺就完全展开了,即使指甲缝儿里还有可以抠出的好处,那也丝毫不会放过。一句话,没办法的事。
上官聿南见到他妈,是晚上七点过十分。慕烟雪看到快一个月没见来了还风尘赴赴的儿子时,那张风韵尤存的脸上全是隐忍,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所有人都在家隔离呢,你这些时间都忙什么去了?我初三请李叔给你送些点心过去,结果还原封不动地提回来了。也没去敏芮家拜年,更别说去看了你秦叔,我问过了他住院你就去过一次。”
上官聿南刚进门就被他妈唠叨了一串。他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没有立即回答他母亲的问题,反而问道:“有吃的吗?我还没吃晚饭呢,饿了。”
“有有有!”在他妈的白眼中,围着白围裙的芳姨端着一碗虾蟹粥从厨房走了出来,“这梭子蟹是李叔下午才从海边拿回来的,特别新鲜,快来尝尝。里面还有,吃完了再添。”语毕将粥碗放到了那红木雕花餐桌上。上官聿南过去,谢过芳姨,端起碗就开吃。
慕烟雪起身过去坐到他对面:“我问你话呢!都忙什么了?”
“你叫我来,不只这一个问题吧?还有什么话一次性问完,我一次性全回答你。”上官聿南三两下吃了一半碗粥下去,似乎这才缓过来似地盯着他妈说。
“你还有脸说!你这个儿子,我反正是当白生了。以前有你爸管你,现在是没人管得了你。你要是真心疼你爸,就不应该这么不着边际地活着。再过几个月,你都28了,你以为你还小呐!”女人上了年纪真的止不住啰嗦。上官聿南一边喝着粥,一边说:“讲重点。”
“那好。我问你,年前你把敏芮丢在国外一个人跑回来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没吵。我看到疫情爆发就回来了,她还想玩,那就接着玩呗。现在她回不来不能怪我。”
“那过年那天,你把我最大的龙虾,最大的鲍鱼弄哪去了?跟谁吃了?”
“一个朋友。”
“除了秦楼外,你还有什么朋友是大过年要一起过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说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芳姨,我还要粥!”
“还有还有,我给你盛。”芳姨立即出现,把上官聿南的碗拿走去盛粥了。片刻,一碗热乎乎的海鲜粥又端到了上官聿南面前。慕烟雪又白了他一眼,问:“你这段时间,都跟这位朋友一起过的?”
“一半时间吧!我现在住回老别墅了。”
这点慕烟雪倒是有些意外,以为他还在外面漂着呢:“你瑛姨回来了?”
“没有了,月底回来。”
“那你现在吃饭怎么办?”慕烟雪终于露出些担心的神色了,身子微微向前倾着。
“饿不死,简单的我也会做点儿。当然,忙的时候也偶尔会去朋友家蹭一两顿。”
慕烟雪斜着眼问:“又是那个吃我龙虾鲍鱼的朋友?”
“我说,亲妈。就吃你那么点儿东西,至于一直说吗?你又不差那一点!要不是瑛姨以为我在国外过年没怎么备库存,你让我拿我也不会拿。”
“那么点儿东西?你是没想起你那天拿了我多少东西出门吧?要我提醒提醒你?拿也就算了,还全拿我最好的!”慕烟雪被上官聿南满不在乎的的语气给气到。
“行了,不用你提醒我,舍不得我改天还你。麻烦你不要再说了。”上官聿南终于不耐烦起来,将吃了一半的粥推到一边。他这个态度让慕烟雪有些上火:“这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吗?你这是什么朋友?吃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不能问问?那些东西是你自己要拿的,还是他让你拿的?”
上官聿南这么一听,明白过来了:“你不要用你的思维来想别人好不好?你当你儿子还是三岁小孩呢,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你别管了。那些东西是我自己要拿的。大过年的,去人家那里混吃混喝不拿点好的,说得过去吗?”
慕烟雪一想,好像他说得也在理,深思片刻,又问:“你那朋友是男的女的?”
“妈!你还有完没完?!叫我回来审我呢?!男的!男的!”上官聿南声音大起来,近乎在吼了!把慕烟雪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时比他更大声:“吼什么吼!我问问不行了?怎么,不能问?!你为一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朋友,还跟我吼上了?”
上官聿南看他妈也吼起来,自知理亏便缓和下来:“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吼。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查户口了?”这时,芳姨来把碗收走了,顺道劝两母子好不容易见回面,有话好好说。
正劝着,谢泊川和他的司机李原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高尔夫球具。谢泊川见了上官聿南和老婆的脸色,将外套和球具交给李原去放,自己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阿南,过来坐,咱们聊聊。”
上官聿南向李叔打了招呼,坐到了谢泊川旁边的单人座上:“谢叔叔。”
谢泊川看到老婆走过来向他递眼色,接过芳姨端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慢吞吞对上官聿南道:“我听李叔说,今天你带了个孩子到公司,真的假的?”
“他没看错,是我带的。”上官聿南抽出一根烟来想点燃,见她妈瞪着他,便放弃了。
谢泊川不动声色,继续问:“哦?李叔说那孩子得有五六岁了。谁家的孩子?秦楼没结婚,肯定不是他的。你还有朋友孩子这么大的?”
“嗯,他结婚早。孩子听说我们公司有机器人,想看,就托我带一天。”上官聿南不愿多提。
谢泊川点点头:“也是!你要是一到年龄就结婚,现在孩子也几岁了。那他们孩子怎么不自己带呢?最让我惊奇的是你居然会帮人带孩子,是预先实习吗?哈哈哈……看来今年谢叔叔能喝到你的婚酒了呀!……阿雪,我看你要不要先跟敏芮妈妈商量商量,把阿南和敏芮结婚的事情定下来了?”
上官聿南闻言一惊:“还是等Miya回来再商量吧!女孩子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嗯……说得也对。”慕烟雪点头,结果话锋一转:“你们都在忙,那我和敏芮妈妈先留意着,多挑选些资料给你们参考,到时候决定你们自己做,这样就省时省力了。”
上官聿南看他妈马上就要行动的样子,只好道:“现在大家都在尽量避免接触,很多店也没开,你们还是等疫情结束再说吧!当下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你没看疫情地图吗,确诊病例天天有,说不准在哪儿你就碰到接触者了。”
谢泊川连连点头:“是啊,尽量不要出去。先稳一段时间再说。今年难呐!”他整了整衣服,站起身对上官聿南道:“好了,阿南。今晚别回去了,陪我上楼喝两杯。”
“好。”上官聿南跟着他上楼了。
大厅里,只剩下慕烟雪一个人。无事可做的她,打开了电视一个人看。
书房清一色的红木雕花家具把整间屋子衬得严肃且沉重,好在明黄色的灯光柔化了这种硬冷的氛围。巨大的博古架上一些形状各异、质地不同的瓶瓶罐罐,它前面是一张70*200CM的写字台。
谢泊川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给楼下打了个电话:“芳姐,帮我们弄两个下酒菜到书房来,我和阿南喝两杯。”他挂了电话见上官聿南还在边上站着,便指着椅子道:“阿南,坐。”
上官聿南在他对面坐下来,心里揣测着谢泊川藉着喝酒要跟他聊什么。
谢泊川年逾60,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中等身材,发福还不算厉害,肚子微微鼓着。眼里常年带着笑,皱纹不深,面部保养得很干净,看上去是不像个生意人,倒似个儒雅的退休老教师。无论夏天还是冬天,他都喜欢穿深色系的棉质运动套装,差别只在于厚薄和袖子长短。休闲服饰让他更显得平易近人,且慈祥。但上官聿南一直保留对他为人的看法。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雁城人,而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来到雁城的人。来的时候是公派,干着干着就下了海。起初创业并没有挣到什么钱,但胜在买房买得早。当时和原配夫人一起靠着一点关系在当时的荒凉之地一人拿下两套房,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这四套房的位置居然成了炙手可热商业地段。创业没创出什么名堂,反倒是这四套房子的市值却坐上了火箭炮蹭蹭蹭上涨,这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有钱人。有人说,老天爷造人总是不完美的。
你在某一方面如果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么就会在另一个地方留下遗憾。这大概说的就是谢泊川这样的人了。钱虽然挣到了,孩子却一直没有。老婆上了四十岁,急了,各处花钱找偏方。结果孩子没要成,命给搭进去了。第一任老婆走了一年,谢泊川仍为“无后为大”这四个字深深困扰着,很快在一次生意场上应酬中结识了一位刚下海的陪酒小妹仔。那姑娘长相伶俐,惯会说这甜言蜜语,深讨谢泊川欢喜。请人打听之下,身世行事尚算清白,便求了来当第二任老婆,她便是谢玲珑的亲妈岳小美。
岳小美来雁城一年那会儿,除了长得漂亮能喝酒会哄人之外别的本事一概没有,挣的钱总是不够她花销。没想到这么容易钓到谢泊川这个在雁城已经站稳脚跟的人,简直喜出望外。虽然年纪上相差了20岁,但比起自己来那真是太有钱了,于是变着法儿的讨谢泊川欢心,她也就过上了虽算不上奢华但尚算得富足的专职太太生活。。
谢泊川实属没想到,这个老婆还特别的旺夫。谢泊川谈生意时常带上岳小美,有她在,那酒桌上气氛总能被轻轻松松带动起来,合同谈起来就显得不那么难了。娶岳小美的第二年春天她便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女儿这一点还是让谢泊川有点小小的遗憾,但这个女儿却一点都没有让他失望。模样生得和岳小美一样伶俐可爱,小嘴儿却比岳小美那张嘴还甜还能哄人。
结婚十年,事业终于也搞起来了。他们的公司海川实业也在女儿谢玲珑10岁那年顺利上市,未来形势一片大好。谢泊川每每想到此事真就觉得岳小美是他的福星。可惜这位福星命不长,几年前的一天夜里醉驾撞了人,惊慌逃逸途中把自己给开进河里,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了。
慕烟雪是谢泊川的第三任老婆。
上官聿南绝不相信这样一个生意人会像他表面看起来一样童叟无欺。生意场上,绝对没有一个单纯的人。不过,这些都跟他干系不大。他没打算在海川一直干下去,他的重点是自己一手创建的金阳智控。之所以进海川是他刚毕业回来时没什么目标,他妈给硬央着谢泊川把他安进去的。
以后……各过各的就行。
“本来早就想同你聊聊的,结果你一放假就跑得不见人影。要不是你妈要你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家里看到你呢!”谢泊川在柜子里翻出一个手掌大的绿色盒子放到上官聿南面前,“ZYX3项目年前成绩不错,这个算是奖励你的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上官聿南伸手打开一看,是一只间金蓝水鬼,笑道:“这颜色给我是不是高调了一点?”
谢泊川拿了水晶杯倒酒,听上官聿南这么一说,笑道:“颜色是你妈妈选的,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高调吗?戴上看看。”
上官聿南将自己那块银黑色的手表取下来,将新收到礼物戴上,伸着胳膊对光瞧了瞧:“不错,好看!谢谢谢叔叔了。”看过之后他想取下来放回去,谢泊川伸手阻止他:“别摘了,戴着吧!”
上官聿南寻思了两秒,笑:“好呐!明天我正好跟人炫耀炫耀……”说着便把原来那块表装进了盒子里放到一边。这时候敲门声响起,谢泊川应了一声,芳姨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夫人让我叮嘱你们少喝一点。”芳姨将一盘烧鹅,一盘生蚝,一盘海红斑,一碟花生米依次放到桌上,转达着慕烟雪的交待。
“放心,我们喝不了多少的。辛苦芳姐啦。” 谢泊川将原本放到他面前的海红斑换了位置,放到了上官聿南面前:“来,这是今天我们在海边弄回来的,回来时刚巧我们碰到海钓船回港,便拿了。听说你晚上要来,我还专门交待芳姐留着的,快试试。”
上官聿南向芳姨道了谢,才拿起筷子来挑了鱼腹上的一块肉送到嘴里吃了:“嗯!果然细腻爽滑,鲜嫩得很!”然后又对着芳姨伸出大拇指:“芳姨手艺真棒!”
“好吃你就多吃些,以后常来家里吃饭,有好吃的我都叫芳姐给你留着。你妈经常念你总是见不着人影,玲珑也不在家,疫情来了她又不能上街去逛,天天在家看手机看电视。我一上班,她便成了这个家最孤单的人了。”谢泊川说着,和上官聿南碰了杯,喝起来。
“知道了。”上官聿南答应着,也喝了一小口。
谢泊川像是想到什么,看着认真喝酒吃菜的上官聿南有些犹豫地开了口:“阿南啊,你在企划部也干了三年了……业务已经很熟练了……”上官聿南抬起头,等着谢泊川的下文。
“你妈的意思呢,是想让你换个部门历练历练。我想了一下,也确实应该换个位置了。你有没有哪个部门特别想去的?”谢泊川用他那常年带笑的双眼稳稳地捕捉着上官聿南脸上的信息。
“哦,这个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我觉得换不换都无所谓,谢叔叔你看着安排吧!你觉得我适合去哪个部门,我就去哪个部门。”上官聿南说完,毫无想法地夹了一片烧鹅脆皮放到嘴里,咬出清清脆脆地声音。“这烧鹅真不错!一定是福记的,福记的烧鹅味道真是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