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是在南城,可以吗?改天约好时间我带你去看,你拿上证件资料看中直接办过户。”
“好。”
“把手机给我。”上官聿南伸出手。易颜解锁递给他。上官聿南接过手机,再拿出自己的手机,两厢一操作,加了电话和微信,再还给她。
他笑了一下道:“我这个土著虽然不是很纯正,也占了不少便宜的。所以你万一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不一定百分之百有用,但肯定多少有些用。”说完他又强调了一下:“无论什么事。”
他确实把她当救命恩人来感恩的。她想。
“好。”
“你的朋友圈不要屏蔽我。”他又说。
“不屏蔽。”她都不发朋友圈的,没有那闲功夫,也没有想要分享的人。
“你真是姒樱秀的表姐?那我们是亲戚了?”他笑。
“亲戚?”易颜看他的样子像看鬼,扯这些干什么?“不是,我们曾经是同事。你和我,怎么会是亲戚。”说完,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不喜欢我们做亲戚?”上官聿南本能的觉得易颜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戚。”说这句话时,易颜语气突然变得飘忽,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天上飞过一只鹰,在蓝色天幕下缓缓滑出巨大的圈。易颜的目光,也随着那只鹰移动。那一刻,她周身仿佛有一种与世界的剥离感,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上官聿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易颜,六年前也没有见过。他想站起来,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深深的。
“说说你吧!这六年都是怎么过的?我想听听。”上官聿南诚恳地说。
易颜收回目光,看他。上官聿南等着。
这六年都是怎么过的?
这六年都是怎么过的?
这六年都是怎么过的?
……
那天,她衣不蔽体地缩在KTV的角落对过去一小时发生的事情震惊得还没有回过神来,进来收拾房间的小妹看到她的样子说要报警,她眼泪汪汪地摇头。看不过去的小妹找来一件自己的大T恤一边哭着一边骂一边给她穿上。她向她说了一声谢谢走出了房间。
小松带着小茶千里迢迢奔赴雁城来投奔她,却在出租屋里见到了形神憔悴的她。小松不学无术,小茶不能像常人一样交流。她因无故旷工超过三天在公司在数通电话未果后作了自离处理。楼下的阿姨看到她那天深夜回来时的狼狈样子,已经和房东说起了她猜测的无数个版本。
她带着小松和小茶,找到了这处旧屋,从碰巧过来找旧物的房主手里租过来。那时候这旧屋还在荒草丛生中,他们把它打理出来,住人,开店。因为他们钱不多,要活着。可是,他们都没有经验。好难。幸好,店租便宜,他们才可以勉强糊口。店才开起来,她就查出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松和小茶看出来了。小松急得要跳脚,小茶只能陪着她哭。在每一次小松跳脚的时候,她都动摇过打掉孩子的念头。但又很快打消了。小松气得要命,却又没有办法,更不敢告诉家里人。
眼看着就要到产期,小松却突然就出了车祸,被人撞死在街头,压得稀碎,不远的路边,有他给孩子准备的拔浪鼓。他停留在了19岁,永远也回不了家乡。她挺着大肚子,关了面馆,带着聋哑的小茶,跑医院,跑火葬场,跑交警大队,跑法院,维权。这么多年,他都以小松在外面鬼混不愿意着家为由,告诉养父母小松还活蹦乱跳的,没人治得了他。她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能支撑多久,她不知道养父母若是知道他把小松搞丢了,会怎样的撕心裂肺,会怎么对她?她不敢想,一次都不敢。
她摔倒险些流产的时候,小茶吓得手足无措,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求助。她爬上一座高楼想从那里一跃而下,却意外救下了同样想一跃而下的白浪。没那想孩子却在那时突然想来到这个世界,幸好小茶及时爬上来,才和白浪一起将她送到医院。
秋儿异常顺利地生了出来,异常乖巧的长大,就像是在努力证明她愿意生下他的决定正确。白浪加入了他们,像上天把他送来接替小松一样,而且还有一手很好的厨艺,于是面馆又重新营业。与声音隔绝的小茶醉心于植物栽培,在这里种下的花草深受客人们喜欢,生意也越来越好。
秋儿三岁进幼儿园,她开始重新上班。面馆重新装修,招了欢欢乐乐和陆凤娟,直到今天。那些凄风惨雨的日子,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
易颜看着屹立在青螺山顶端的电视塔,一会儿隐在云里,一会儿又亮在阳光下。
现在这样,挺好。她心里想。
“这六年……”她收回目光,那双眼睛曾经惊涛骇浪,此刻却像没有风的湖水一样平静,声音却像湖上的微风,那么轻,那么淡。她看向上官聿南,他冲她一笑,那么大个人却带着孩子气。
“我们开面馆,秋儿三岁的时候进了幼儿园,我们招了人,我就去了和麦上班,上了两年了。小茶是我同村的姑娘,很勤快,也很善良。白浪是偶然遇见的,人品没话说,厨艺也很好,中餐西点都会做。我们计划明年把休闲区和院子完全利用起来做成茶餐厅。慢慢做,存些钱以后万一拆迁了有本钱在别的地方租店继续做。秋儿明年会上小学,我会陪着他长大。”
“那个……秋儿的父亲去哪儿了?” 上官聿南发现,易颜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过秋儿的父亲。他似乎不存在,好像也没有为这个家付出过一点力?这是怎么回事?
“死了。”易颜走下楼,连再见都没有说。
第8章 转念失言眼前站
下午六点。梦幻云谷停车场。
上官聿南一边口哨吹着“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一边欢快地往他那辆黑色奥迪后备箱里放行礼和材料样品。旁边同样在往后备放东西的秦楼扭头看他:“她不生气了?”
“当然。”上官聿南心情很好,啪一下把后备箱盖上,转过身来靠在那里满脸得意。因为要开很长时间的车,他们两个都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服,此刻倒像是两个相约一起去野外钓鱼的公子哥儿。秦楼打量了他两秒,扯着他那薄薄的嘴唇,淡淡地问:“什么结果?”
“我让她在车子、钱和房子中三选一,她选房子。我城南那边6月份入的两套,分给她一套。本来我还担心她像电视里那样——‘拿上你的臭钱给老娘滚!’没想到直接挑了最贵的,哈哈。”
“房子?她要?”秦楼吃了一惊,停下了动作。他建议上官聿南送她“一笔钱”,他心目中的理想金额顶破天也不超过10万块钱,怎么上官聿南就送房子了?
“要啊!她倒也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得很呢。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不扭捏,省心。改天有空了就带她去看房子过户。”上官聿南兀自说着,丝毫没注意到秦楼脸色变化。
“她老公没意见吗?这些事情不是应该孩子他爹操心的吗?”一个女人突然接受一个男人一套房子,这事老公一点想法也没有?上官聿南有钱没错,救命之恩当报也是没错,但也不至于把城南的房子给她吧,值好几百万呢!想想以易颜目前的收入要买这样的房,不知道会奋斗到猴年马月。也是,谁抵得住天上突然掉下的馅儿饼呢,何况还是镶金边的。秦楼笑笑,说到底大家都是俗人罢了。不过这都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作为朋友也只能点到为止,无权干涉。
“孩子他爹死了!”上官聿南有些得意,右腿靠在左腿上微曲点地,手里拿着钥匙转啊转。
这个消息又让秦楼意外,他除了知道易颜有个孩子外其他却一概不知。看到上官聿南莫名其妙的笑脸他翻了个白眼:“孩子他爹死了你高兴什么?无论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样都不道德!”说着狠狠地盖上后备箱。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通体舒畅!”上官聿南并不在意秦楼的指责,站直了,“大爷我的人情债很快就会还清了。哈哈哈……走了!看看谁先到目的地。”他转身钻进驾驶室,一溜烟先跑了。
也许这样,他就不会再对她牵肠挂肚了。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浮在半空中的氢气球,落不下地,又像是有人拿着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喘不过气。
本来过了六年他已经不怎么想起这个人了,人生在世,来来去去很多人。有的人,一别便是永远。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有点惋惜,久了总没这个人的消息也就渐渐淡了。没想到突然碰面,那一起生活过的几个月里的点点滴滴就像开闸的水倾泄而出,白天晚上都在脑子里晃,一下子把他搞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想,一定是自己觉得恩情未还有亏欠才这样,所以他才重重报恩求个理得心安。
秦楼的车也很快驶上了高速,道旁那些白花花的芦苇飞速往后。
夕阳落下,夜色升起。轮胎抓着灰暗的路啃咬又丢弃,一路晚灯相送。
茂河,雁城往西400公里。宁春,雁城西北向360公里。都是山区。都是贫困县的下属镇区。
金阳智控重点项目S466产品重要装配零件的两处协厂。厂长是某知名智控集团离职的资深技术员,回乡搭扶贫项目的便车开厂,只有行内的人脉才知道他们的实力和所在。也正因为是扶贫项目,政府虽然各方面扶持,但偏远地区人员招聘和管理问题却是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为数不多的几个留乡年轻人是不愿意吃苦的。年纪老的呢,以家庭为重,上班跟闹着玩儿似的,稍不注意就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同雁城这边纪律严明管理和高效率完全不搭边。这些都是采购多方探听到的情报,如果不环环落实很有可能导致交货期延到孙子变爷爷。
S466是金阳智控的王牌,做好了完全可以打开一个全新的市场,到时候就不用成天战战兢兢为现在手头一些鸡肋订单卑躬屈膝受鸟气了。所以,这个项目,他们势在必得。目前,从前期开发到打样试样,再到客户验证通过,直至现在订单返回,上官聿南和秦楼已经连续加班三个多月了,希望过年前能理顺并交出第一批货。
他们没有事先联络供方负责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随意找落脚点,打算明天一早直接杀过去,为的是能看最真实的现场。
上官聿南到达茂河时,是晚上十二点。他在镇上转了三圈,才好不容易落脚在一家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的宾馆。给秦楼打电话时他正在山里转,我K之声不绝于耳,让上官聿南很是好奇他到底去了一个什么样的所在。直到一点过秦楼才微信过来一个小视频,他落脚的地点竟然是一个农家院子。呆板低矮的二层平房,墙边堆了很多柴火,墙上有成串的辣椒和苞谷,墙角有农具,农具站着几只夜宿的鸡,屋檐下挂着虽破皱但干净的男士内裤,一群鸭子被围在竹编的圆栅里嘎嘎叫唤,一只狗子缩在角落里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秦楼嘴里啃着一根火烧玉米。附文:狂野派对。
上官聿南爆笑出声,瞬间觉得不累了。
第二天一早,上官聿南和秦楼两人便分头动身前往两处工厂。虽然相隔几百公司,但两边的情况惊人的相似,虽然工厂的生产车间宽大明亮,原材料半成品堆满了整个车间,但在制的员工人数是报给他们的三分之一,产能自然也大打折扣。给出的解释是说星期天放掉了一部分人轮休,但事实上看来并不是这样。中午的时候,厂长和村里及镇上的几个领导一起硬拉着在镇上最好的馆子里吃些少见的山珍并喝了不少好酒,然后听他们给他吹三年大计五年规划。下午,竟带着他去村里的草莓基地摘草莓去了。最后临走时,还往他后备箱塞了好几筐刚摘的草莓和六罐当地产的茶叶,并频频要他放心,订单的事包在他们身上,保证按时按量完成任务。
而秦楼那边更搞笑,居然还带回了活鸡鸭和南瓜!这一趟出行他们不像是去出差的,反倒是像去劫山货的。太离谱了,回去须重新讨论对策。
两人回到金阳智控的办公室时,是晚上八点。安置好带回来的部分产品后,在停车场里分带回来的珍贵“土特产”。上官聿南死活不要活鸡活鸭,秦楼才不管他,直接各拧了一只往他后备箱一扔,换了两筐草莓到自己车里。
一个小时后,上官聿南左手拧着鸡鸭,右手提着一筐草莓出现在〖一面之缘〗。在吧台收拾的易颜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比上次看到他在台上表演搞笑舞蹈还要吃惊。昨天才说以后不来的人,今天就又来了,还以这么特别的出场方式。这人不会神智不正常吧?
“你这是要送食材过来包餐吗?”白浪看着手提鸡鸭的上官聿南戏谑道,他们正准备打烊。
昨天上官聿南来的时候,欢欢乐乐正忙得飞起,并没有注意到他来。这个时候见了,又惊又喜。乐乐自来熟,上前就接过鸡鸭,叠声说着“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欢欢走过来,帮手她拧过一只鸭子,两人拿去后巷子里临时放家禽的笼子里关了。
上官聿南把草莓筐放到易颜面前,说:“别人送的,太多吃不了。这东西又不能久放,我拿回去就浪费了。你们这里人多,分一些给你们吃。”
“你可以拿回去你给妈妈或朋友。”易颜说,她觉得额头有些隐隐作痛。她不信这种东西只有她这里可以送,她也不信他除了妈妈就只有她这个熟人了。
“有给她留的,总共好几筐呢!是真吃不完。而且我家没人处理活禽,我那些朋友都是不做饭的人,所以想来想去,觉得给你才不会浪费掉。鸡鸭是宁春农家养的,草莓也是下午在茂河现摘的,都很新鲜。”上官聿南和易颜面对面站着解释,其他人都在瞧着。秋儿刚巧从楼上下来原本是想问易颜还有多久上楼,却发现在吧台和她对站的上官聿南,口里不觉“吔”了一声,引得他们回头看他。
“哈罗!”上官聿南笑着朝他招手。
秋儿勉强地笑了一下,问:“你怎么又来了?”语气一点都不客气。除了小茶和白浪,其他人都一脸惊讶,心想:他们都熟到这种程度了?易颜看着走过来的秋儿,头更痛了。这孩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单单对上官聿南从见第一面起就没客气过。她有跟他说过不能如此,但他这毛病依然不改。
“给你送草莓来啊,超大超新鲜!下午才从草莓地里现采摘的!”上官聿南总算找着了大献殷勤的人,卖力得像个做广告的。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拿了吧台的剪刀打开装草莓的筐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把草莓捧给秋儿看。“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很新鲜?”
秋儿又露出看白痴的表情了,但是草莓也吸引了他:“可惜已经我刷牙了。”
“没事,吃了再刷嘛!我们去洗。”上官聿南说就要带秋儿去洗草莓吃。
“啪!”易颜将一叠餐牌打在吧台上。其他人正在收拾,闻声一愣,都抬头看向这边来。易颜其实对〖一面之缘〗的人从不发脾气,但就目前的状态来看,虽然她的动作虽轻,但所有人明显领悟到她这是在发脾气了。白浪和小茶对看一眼,眼神里交换了一致的认知,即易颜又要和上官聿南怼上了。果然,就听易颜道:“你一来就要乱了他的规矩!刷牙以后不能吃东西,他快要换牙了,把牙吃坏了怎么办?东西送到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我们要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