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长途运输的特性决定的。
如今大部分路段的路况都不算好,有时候车子在途中出了故障耽搁上十来天也是有的,更甚至有那倒霉的遇上了劫道的匪徒,丢货丧命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情况下运送货物的时效性就很难保证。
无论是出货的厂子还是买货的人都不会把运输时间卡得太严格。
当然,特殊产品除外,比如水果蔬菜一类。
这类讲究时间的收费标准不同,如果量足够大的话车队一般会派上两三辆车,还会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跟车,这是为了防止劫匪。
而他这次运的电缆则属于不严格要求时间的那一类,光是送货时限就长达一个月,还不包括回程时间。
吴灿也知道长途运输中的某些潜规则。
听到盛景玚提起香烟,心里明白对方在提点自己,赶忙道谢。
他不是不知数的,没敢得寸进尺让盛景玚帮自己介绍接头人,而是算着身上能拿出来铺路的票证和钱,半晌后,吴灿频频看盛景玚。
一副想说啥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逗得真一抿嘴笑了笑,担心影响盛景玚开车没敢对他使眼色。
“有事?”语气又恢复了冷淡。
吴灿心里咯噔了一下,暗自哀嚎来自盛哥的关爱怎么消失得那样迅速。
他搓了搓手,没啥底气地说道:“盛哥,那个,你身上带了多少钱,能借点给我吗?”
说完谄媚地笑了笑。
真一更乐了,这是什么喜剧画面。
一米八壮汉露出小媳妇般的笑容,搓手的动作又透出一股猥琐,真是绝了。
她发现盛景玚认识的人都挺有意思。
盛景玚侧首看了眉开眼笑的少女一眼,眉宇舒展,等扭头回去眼角余光里显出吴灿时,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嫌弃:“有,你要多少?”
“两、两百……不不不,一百五就行了。”
吴灿改完口,想想两百一百五都不是小数目,这年头八口之家每个月的花销也就三四十,又觉得还能再少一点:“要不一百——”
也行。
他的话还没落下,车子传来嘎吱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着,慢慢停下。
盛景玚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捆成卷的大团结,点了两百出来:“给,回东川就得还,知道吗?”
吴灿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那肯定的,盛哥你放心,我没啥大本事,但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还就还。”
想坑盛景玚,那也得他抗揍啊。
别看他长得壮实,手脚勉强算得上灵活,但要跟人打架他就不行了,天生没这根筋。
吴灿进运输队没多久,但他爸一直是运输队里的老员工,下班回家就爱跟家里说队里小伙子脾气咋样。
其中夸得最多的就数盛景玚了。
夸得家里人耳朵都起茧子了,一度想把大姐说给盛景玚,后来听说他有对象才作罢。
他爸当时长吁短叹,不止一次遗憾过当不了盛景玚的老丈人。
他要是敢黑盛哥的钱,别说盛哥,就连亲爹都不会放过他,肯定拎着斑竹鞭追他三条街,再打他个半死。
盛景玚“嗯”了一声:“你在金子镇办自己的事,我去送货,二十六在镇上招待所汇合。记住一句话,和气生财,莫贪心莫显摆。”
吴灿应了,又觉得奇怪:“怎么要等到二十八才回来?”
今天才二十三,按理来说明天就能把货卸完,到时候在金子镇停个一天就能打道回东川了。
盛景玚:“走亲戚。”
吴灿也记起了盛景玚的大包小包,看他没有多聊的意思,也就没再多嘴,麻利地下车找人问招待所位置去了。
他一下车,真一就飘进车里。
好奇地摸了摸方向盘:“累不累,诶,我问了句废话,你眼睛下面都泛青了。”
运输队工资高,油水足,也确实辛苦得很。
“你说你们运输队也真是的,做什么不配个会开的师傅跟你轮流开车呢,万一累过头精力不济把车子开翻了怎么办?”
盛景玚闻言笑了笑,伸手想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又立马想到触碰不了她,只能遗憾地缩回手。
“这次是特殊情况。平时开几个小时我们就会停车歇上半个钟到一个钟,入夜后基本就不开了,谈不上危险不危险。”
真一不笨,顿时明白了。
抬手就朝盛景玚身上招呼,可惜落了个空。
“那你着急什么呀,咱们早点晚点不是都一样吗?这一路那么多山,好几次盘旋山路旁边就是几百米悬崖,你要是一个失手摔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们!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我有数。”
真一忍不住暴躁:“你有数个屁!”
水鬼还大都是会水的呢。
盛景玚嘴巴张了张,正要安抚她的怒气,吴灿回来了:“盛哥,老招待所搬到镇子另一头了,我们过了桥再往左转开上一公里就到了,三层楼挺显眼的。”
说完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真一知道他碰不着自己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顾不得气恼,忙不迭飘到盛景玚左侧,卡在他和车门之间。
盛景玚不动声色往右挪了挪,给她腾空间。
对吴灿冷静道:“送你到招待所后我就不休息了,我继续开车前往宁康。”
吴灿瞪大眼:“啊?!”
真是彻底被盛景玚折服了,他颤颤巍巍竖起大拇指:“盛哥,你牛!”
盛景玚没搭理他,发动车子朝招待所开去,到了那儿把人一扔,卡车呼啸着开走,给吴灿留了一嘴的灰尘。
他赶紧呸呸几声,看着车屁股一阵无语。
出了镇子,盛景玚将胸口带着些许温度木偶人取下。
真一钻进身体,过了约莫两分钟,僵硬的木偶渐渐变得柔软,她动了动胳膊,又捏着脖子左右转动几圈,感叹道:“第一次离体这么久,怪不习惯的。”
“别盯着车了,来,歇一会儿,我给你揉揉眼睛。”
她拍拍腿,示意盛景玚躺下。
盛景玚有点懵,但身体比思维更快,还没想出拒绝的话身体已经倾斜过去了,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他太阳穴处。
她的手依然带着些许凉意,不冰,就是凉凉的,像山泉,像井水,恰到好处的沁凉。
很快,盛景玚就觉得盘踞在头顶的乌云被揉散开了,他缓缓合上眼,颇为享受地哼哼了两声:“媳妇儿,你真好。”
就是总觉得哪儿怪怪,感觉座椅好像动了起来的样子。
等等,座椅动了?
……!!!
他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坐起身,屁股跟着了火似的,就见窗外风景迅速后退,盛景玚惊愕地回首看着被他的动作整得蹙眉的真一:“这,这这……”
怎么弄的?
真一眨眨眼,无辜的看着他:“你忘了,我能隔空操纵一些东西啊。”
凌家的多年积蓄,不就是“它们”跟着自己回来的吗?
真一揶揄道:“累昏头了吗,还是记性变差了啊。”
盛景玚:……!
他昏头了?他记忆差?
既然有这个技能,平时扫地擦灰怎么没指挥扫帚和抹布自己干啊?
真一撇嘴:“我也想啊,就是怕养成习惯产生依赖心。等我变成人这本事就没了,习惯了万事都不动手,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惯了便利哪还能吃得下苦呢。
如果当一只鬼的同时可以保持自由,拥有高强的本领,想干嘛就干嘛,那做人的吸引力还能剩下几分?
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壳疼。
真一不愿放纵偷懒的念头。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是更想变成人,那就必须保持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这不是看你累得厉害吗,如果没那个吴灿同行,早就能让你躺下休息会儿了。”
这一路上吴灿的作用也就体现在陪他说说话,这活儿她也能干嘛。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心疼。
她的心思盛景玚懂,但是——
“操纵车子会不会对你不利?”
比如力量用光后变得虚弱?
真一都没弄明白吸阴煞力修炼魂魄多了后会变成什么样,盛景玚心里就更没底了。
真一愣了愣,笑他大惊小怪:“怎么会?让它们动一动而已,能有什么不利?”
她觉得自己好极了,没有一丁点不适。
盛景玚:“真的?那你试过还能做别的吗?比如直接将咱们移到宁康,又或者隔空伤人……”
“噗……你怎么了?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什么都会,哈哈哈哈……”真一笑得东倒西歪,以为他故意逗自己,正想再揶揄他几句,就见盛景玚表情特别认真。
她慢慢敛起笑:“呀,你不是开玩笑啊?”
她没想过伤人,便从没有启用过“鬼”的能力,缺乏了探索的主观能动性,便不知道作为一个不受阴阳两界规则束缚的“鬼”究竟会多厉害。
在真一的印象里,鬼魂都是浑浑噩噩的,它们受黄泉之力的压制,也受到地府规则的管辖。
那些规则跟人间的条例不一样。阳间的法律不遵守,只要没被人揭发也就无事发生,有些罪犯可以逍遥法外一辈子;而地府的规则一旦定了,就如同孙猴子给唐僧画圈一样,出界必罚。
那些鬼魂更像是失了记忆的“人”,还像拔了牙的老虎,被无数重禁制锁着,困着,没什么危险性。
她真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的本事。
盛景玚点头,想起邵兵对媳妇儿的态度,他觉得,有可能真一对自己了解的太少了。
真一默了默,眼神古怪的看了他好几眼。
皱着眉头一脸苦恼:“……应该没有吧,要不,我试试?”
说完,她当真试了试,就见车子还在路上四平八稳的开着,她也没觉得自己伤到了祁珍。试过后她摊开手,戏谑道:“呐,很正常,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盛景玚半信半疑,他将困惑按下不提:“可能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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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家商量了好几次,都没拿定主意让谁去见真一。
老大祈大强倒是自告奋勇。
他对突然回来的妹子并不害怕,也不像陈红梅那样排斥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反之,他很愤怒,也很心疼妹妹。
这是因为祁珍取代祈真一时他已经有妻有子,本身就跟妹妹交流的比较少。
自然同祁珍培养不出什么感情,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简直想抄起家里的锄头去给祁珍脑袋开个瓢儿。
得知老六和妈的小算盘,自然一万个不同意。
“这事不知道的话我可以不管,既然知道了那就绝不可能把一个冒牌货当妹子。妈,她说小真一没了她才取而代之你就信?你自己都说了,小真一就找她报复,那肯定是她害了小真一的命,为了一个杀人犯去算计小真一,这事我干不出来。”
“还有老六,你想到县里上班,那就靠自己的真本事。咱家本就是三代贫农,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的饭。先前不知道祁珍是什么玩意儿时你跟她走得近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你不仅不帮小真一出气,你还让咱们去替她求情,你这是怎么想的?这叫吃咱姊妹的人血馒头,你还记得那是你亲姐吗?”
家里就老五和老六是双胞胎,从小一个摇篮里长大,按理说,他们俩应该比其他兄弟姊妹更亲近。
小真一以前也确实最护着老六。
虽然她只比老六早出生几分钟,但她很认真地当一个好姐姐。
老六这行为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祈大强沉着脸,死死盯着祈瑞军。
祈瑞军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家现在日子虽然过得不错,但也惹不起凌家。留下祁珍做两家的纽带对家里更好。
你们自己想想,爸妈这辈子是走不出大山了,我跟凌家打好关系不也走得艰难吗?
你们几个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山里种地采山货啊?就算你们愿意,难道就不为铁牛几个想想吗?有县长做亲家,孩子不管是读书,还是过几年想当兵,都比别人有优势。
前两年柱子明明通过了招兵检查,临到头名额却被别人顶替了,为了啥?还不是因为顶替他名额的是三队大队长的儿子吗?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祁珍是我们家的姑娘,孩子们认她这个姑,祈真一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与其把祁珍整垮,不如让她赔偿祈真一的损失更实在。”
他说得舌灿莲花,将利弊分析了个透。
祈兴国却无比失望地瞥了祈瑞军一眼,抽着水烟懒得开腔了。
祈大强面色铁青,言辞难得犀利:“你只是怕祁珍被报复后,轮到你丢工作!老六,你的书真是念到狗肚子里了。”
“大强怎么说话呢,你弟——”
“妈,我们哥俩说话,你别插嘴。”祈大强罕见地打断了陈红梅的训诫,看着祈瑞军说道:“回头我会去找小真一,但不是为了替祁珍说话,你最好歇了这心思。”
祈瑞军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一向敦厚老实,热衷和稀泥的老大会如此强硬。
同时,他也觉得祈大强不识时务。
“大哥,你真的不为铁牛几兄弟考虑,难道大嫂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吗?”
这话一出,除了陈红梅,其他几人都感到失望。
“老六,你过了。”
祈大富说。
“你和妈在她面前是这个态度的话,她不想认你们不是很正常吗?”祈大贵嘟囔了一句。
被陈红梅听了个正着,又是捂着心窝子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