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还绞尽脑汁想词,越说到最后越顺溜,最后几乎把宋有志说成了几乎能与卖国贼比肩的大奸人,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公社领导笑眯眯地等他说完,忽然来了一句:“看来沈明德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可是怎么光会嘴上说,行动上完全是另一套做法?”
沈明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下面的整个氛围也是一顿。
领导接着声音清晰说:“明德同志既然拿着话筒,就为我们大家伙汇报一下,你这段日子大队长的工作吧。”
沈明德额头流下了冷汗:“这、这、这个,最近我家里出了点事……”
会计沈强站了起来,铿锵有力地:“身为干部,应当具备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精神,应当时刻将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悬在头顶!而我们的队长,却是个家里有事就把大伙儿忘在脑后的人,致使春耕进度落后了好几天,如果造成田地减收,那可是关乎着能不能交上任务粮,关乎着全大队人的生命!所以我认为,大队长之职,应该有更有能力,觉悟更高的人来担任。”
这话一说出来,就得到了一众社员的高声认同,下面一片叫好喝彩声,沈明德全身僵硬,看着下面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脸,那一双双鄙夷而嫌恶的眼睛,心中阵阵发凉。
是什么时候,这些人对自己有了这么大的怨气?
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
在失去钱财,欠了一屁股债后,在失去了儿女的孝顺、兄弟的拥护,甚至被老父母都埋怨上之后,他连把这个自己唯一还有份量的职务,也失去了。
沈明德被正式罢免了红星公社生产一队大队长之职,一队连夜选举大队长,沈强获得了压倒性的票数,成功坐上了这个位置。
沈强激动地咬紧腮帮子,脸都红了,看向人群中的沈明富,眼里透出笑意。
沈明富给的这个消息太及时了,如果不是事先拉好了票,也没法这么顺利,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第29章 .三更合一蚯蚓馅窝头,沈明富当上了拖……
沈强出任第一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公社申请拖拉机,理由也是现成的,第一大队的春耕工作比其他大队落后了好几天。
大约是这个理由太充分,公社领导立即就带着沈强去了镇上,然后镇上领导很快就批准了。
红星公社也要有拖拉机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传开,红星公社三个生产大队都乐疯了。
要知道隔壁的红旗公社两年前就有拖拉机了,那叫一个神气,逢人就炫耀,把他们眼馋得够呛,现在他们也要有自己的拖拉机了!
但随即,一个问题也冒了出来,这个拖拉机要放在哪个生产大队?
虽说拖拉机是整个公社的,但它留在哪个大队,哪个大队就显得倍有面子,而且多少会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福利,平时用拖拉机也更方便,不用总跑到别的大队去申请。
大队长们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社员们也是互不相让,不同大队的社员一见面,唯一的话题就是比比哪个大队更有资格拥有拖拉机。
第一大队:拖拉机是我们大队长跟着去申请下来的,要不是因为我们大队春耕进度落后,这拖拉机还拨不下来呢。
第二&第三大队:春耕进度落后你们还好意思说, 第一大队现在就是整个公社拖后腿的,赶紧夹着尾巴做人吧!
第一大队:我们大队往年工作做得好,交的任务粮都是最多的。
第二&第三大队:所以你们很怀念前队长的领导喽?那更不能把拖拉机放在你们队,毕竟接近你们的前队长沈明德,会变得不幸,到时候别拖拉机也沾上霉运。
第一大队完败。
社员们:好气!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屡战屡败的时候,他们新上任的大队长沈强,带着沈明富去找了公社领导,沈明富当场给表演了一番开拖拉机的技术,沈强再据理力争,公社领导非常满意。
回来的路上,沈强跟沈明富说:“要是没有意外,拖拉机下来的时候,聘请你做拖拉机手的正式文件也能跟着下来了。”
沈明富对他道谢。
沈强说:“嗨,我推荐你也有私心,一个是还你的人情,另一个就是,拖拉机手出自我们第一大队,我们第一大队面上也有光啊,我这个大队长脸上也好看。”
“不过这件事先保密,别让人知道了,坏了好事。”
沈明富觉得他说得很对,他本来也就是个安静话不多的性子,面上也十分能沉得住气,一直到回家,才和家人们说了这件事。
沈卫东笑道:“是该保密,古人有一句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意思就是事情因为保密而获得成功,说话因为泄了密而导致失败。重要的事情没有成功前,就得保密。”
一家人都看着他,沈卫东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看着我干啥?”
这个“干啥”一出口,那种农人的朴素憨厚又冒了出来。
夏芳打趣道:“大哥,你刚才说那番话文绉绉的,好有一种……那个叫做啥,对,咬文嚼字的感觉,果然重新开始学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沈卫东脸红了,他也不是故意那么说,就是突然想到了:“都是书上看来的。”
夏芳又去闹春兰:“大姐,你跟哥一起学习的,快也说点文绉绉的话出来。”
春兰白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学习一直没有卫东好,看书也没他那么会看,他看了什么很容易就自己用上,还能举一反三,我不行的。”
夏芳哎呦哎呦道:“举一反三都会说了。”
沈明富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说:“等爸当上了这个拖拉机手,就让你们都去继续念书。”
几个孩子都欢呼起来。
秋苓也跟着欢呼,心中不由得想,从前他们家是从来不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欢呼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
一来,生活中并没有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二来,大家都被生活折腾得麻木疲惫不已,就算遇到了高兴的事情,好像都忘记了该怎么去高兴。
而现在,就连已经二十岁的,被以勤快、孝顺、老实、家里家外一把手这样的要求束缚着,头顶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出嫁”的标签的大姐,都这样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悦,和父母撒娇。
真好。
忽然外头黑子叫了起来,大家立即停下笑闹,出去一看,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夏芳倒是认了他们出来,她脸上的轻快顿时没了,皱了皱眉说:“是袁奶奶的那个女儿和她的一对儿女。”
这段时间,只有袁奶奶和小丫来过他们这里,这个袁阿凤从没来拜访过,所以其他人并不认识。
但现在人上门了,虽然来得很突然,但也不能把人关在外面,作为女主人,张小凤便迎了出去,热情地说:“是阿凤妹子吧,听你娘提起好多次了,快进来坐。”
袁阿凤吃惊地看着张小凤。
不是说沈家老二这个老婆身体一直很不好,人要躺在炕上下不来吗?
怎么看起来,虽然有些身子弱的样子,但步子走得挺稳的,脸上也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病得脱了相的样子。
其实秋苓刚重生那会儿,张小凤确实是一副病相,说话都没有几分力气,下来走两步都难,但这些日子她吃好喝好睡好,分家后,心情也好了,人自然就渐渐养回来了。
但秋苓还有过一种猜测,那就是沈心宝那一房不好,他们这一房自然就能慢慢恢复元气了。
且不提袁阿凤对于张小凤的惊讶,她进了院子后,发现这院子比她爹娘那个院子还要大一些,里面弄得井井有条,院子的一半被开成了菜地,有一些菜已经发芽了。院角那口土灶,被新砌了一番,搭了个很结实的大棚子,还带门的,完全就是一个灶房。
三间住人的屋子更是修缮了一番,看起来规规整整,桌椅齐全。
就连篱笆,都换成了用细长的树枝编成的,密密匝匝的一人高的院墙。
她还以为这里有多破旧呢,居然比她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好。
她肚子里的酸水顿时就翻滚不休。
爹娘真是糊涂,把这么好的院子租出去,却让她一家四人挤在那么个小屋子里。
秋苓他们将袁阿凤眼中的嫉妒不忿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很无语。
这是嫉妒他们日子过得好,还是觉得他们占了她家的房子?
大家于是纷纷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沈明富继续去整篱笆墙,他觉得有几个地方不牢固,沈卫东去院中劈柴,夏芳拉了拉秋苓,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山坡上走走,只有春兰留在张小凤身边,帮她待客。
袁阿凤被迎到主屋坐了,酸溜溜地说:“嫂子把这院子打理得可真好,难怪小丫一来就要呆一整天,都不愿意回去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哪能这么久地呆在人家屋里呢,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张小凤淡淡笑了笑:“小丫那孩子乖巧可爱,我们都很喜欢。”
并不接袁阿凤的茬。
袁阿凤看着他们娘仨都进来坐下了,这主人家都没送上点心零食之类的吃的,心里有些不痛快,又说:“那孩子好几次回去,衣服上都带着碎渣,我看着像是酥糕啥的,那东西多金贵啊,别是在你们家偷吃的吧?我心里老不安心了,那孩子要是真那么不懂事,你就要跟我们说啊。”
张小凤连脸上的笑都装不下去了,皱了皱眉头:“那是有几回,凑巧家里做了些吃的,倒也不是酥糕,就是玉米饼子啥的,小丫在这里,还能独独少了她的?那是春兰她们分给她吃的,小丫很乖很懂事,妹子别一口一个偷的,女娃的名声多要紧啊。”
袁阿凤被这么说,脸上也没有半点尴尬,又感慨着说:“小丫真是有福气,她在你们这倒是吃好喝好,几天时间就长了肉,可怜我这两个小的,天天吃不饱肚子,夜里哭得哇哇叫。每次小丫回去,他们都要围着小丫表姐表姐地叫,说你身上好香啊,有啥好吃的呀,我这个娘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说着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
张小凤和春兰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小丫这个表姐吃独食心狠,还是上门来暗示他们,不能给了小丫吃的却不给这两个小的吃的?
袁阿凤心里酸啊,她确实看到过几次,小丫回去时衣服上带着食物的碎屑,而且那丫头之前还干干瘦瘦的,没几天脸颊边竟然长了点肉,夜里也不喊饿了,显然是在沈家开了小灶。
她刚才也注意过,沈家无论大的小的,就没有特别瘦的,听说这家人以前过得可差了,咋一分家出来就过得这么好了?
再说有好吃的,咋不知道给点给她的儿女,娘也是真偏心,知道来沈家有好处,也不说把壮子和柳柳也送过来。
袁阿凤装模作样地擦泪,却没等来同情的安慰,也没有等来对方立马双手送上吃的,抬起头来,只见这对母女眼神有点奇怪,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她是个唱戏的。
她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
山坡上,天色昏黑,秋苓跟着夏芳,带着一条大黑狗,在山坡上找野菜。
秋苓无语地说:“天气还没转暖呢,挖野菜至少也得再等半个月。”
夏芳说:“哎呀,我不是不耐烦看那母子仨吗,喊你出来,让你不用被他们毒了眼睛,你还不谢我?”
秋苓无法反驳。
最后姐妹俩虽然没挖到野菜,但挖到了不少蚯蚓,准备把这些蚯蚓给弄到家里的菜地里去,去给他们肥田。
他们家的菜地土质委实贫瘠了些,他们也没有化肥——秋苓倒是可以在商城里买一些有机肥,但就怕下肥后菜长得太好,惹人怀疑他们昧下了自家粪便什么的,毕竟家家户户的粪便都要弄到公共粪池去做贡献。
秋苓对此也是无语,因为沈明德的好举措,在他们大队,藏一点自家的粪便,都可能被人说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他们家现在还没能养上鸡,于是如今家里唯一的产肥大户就是黑子了。
不过粪便需要发酵,沈明富就在院子外挖了个深坑,让黑子尿在那里,黑子的粪便也收集在里面,加入菜叶子红薯皮啥的,让它们发酵,过段时间就是不错的肥料了。
姐妹俩带着一条大狼狗,兜着蚯蚓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透了,那袁阿凤居然还没走,并且正在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家里的艰难。
把蚯蚓埋进菜地里,她们朝沈卫东使了个眼色,然后下巴点一点屋里。
沈卫东也是有些无奈,表示那母子三个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秋苓有些抓瞎了,这人不走,他们怎么吃晚饭?
为了庆祝沈明富距离拖拉机手又近了一步,他们说好晚上从商城里买那什么三明治吃,自家就不开火了,那玩意有菜有肉有蛋,营养丰富着呢。
夏芳轻哼一声:“这个时间点过来,看来本来就是要蹭饭的。”
秋苓皱了皱眉,低声说:“其实咱们家人最近气色越来越好,还长胖了,恐怕大队上不少人都在嘀咕咱们的伙食水平了。”
表面上,他们都是从袁家借的粮,但袁家家底也不够丰厚,借也不可能借很多,是不足够让他们一家六口吃胖的。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长胖了,就很惹人注意了,要不是他们面上还有一个小舅舅支援,早就有人怀疑了。
但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就会有人说他们家是不是不走正道。
比如说偷别家粮食,或者山上下水搞吃的。
虽然那些野鸡野兔还有水里的鱼虾什么的,谁都能去弄,只要你自个儿有本事,但那毕竟是公家的,一个人弄得多了,就不免被人说闲话。
就像于永名声不好,还不是社员们觉得他老是整那些野味,霍霍了集体的资源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这袁阿凤到底是来蹭饭,还是为了打探他们家的伙食情况,还真不好说。
秋苓当机立断:“我们开火,做晚饭。”
夏芳问:“那做什么吃呢?”
“不是还有玉米面吗?就做玉米窝头吃。”
“那东西也不能把人吃胖啊。”
秋苓像是做了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玉米面里掺上这个怎么样,不是说这个挺有营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