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松默默低头去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听了他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手下一乱,不妨被一块碎片划伤了指头。
见萧松没有什么反应,顾弘不满地撇了下嘴,一面往屋里走,一面继续唠叨:“一个个跟木头似的!小叔一个冷着脸就够了,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像个正常人,每回看见你们我都觉得身上冷。”
“那你别来就是了。”等他进了里屋,半靠在床上的萧棠才拿开手中的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顾弘笑盈盈的脸立刻变得伤心起来,他几步走到萧棠的跟前,边观察他的神色,边苦哈哈地控诉:“我一大清早来看你,你们主仆二人就是这么对我的?茶不给喝,也不陪笑就算了,竟然还嫌弃我?!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萧棠无奈地抚了抚额角:“你已经引起侯府的注意了,再跑这么勤,我怕是也清净不了几天了。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在家中时,他是出了名的清冷,除了萧松、萧柏两个随从,就是他院子里的那些丫环,一年也与他说不了两句话,乃至于府里的人私下都管他的住处叫活死人院。
与他相反,身为府里的世子,芝兰玉树的顾弘则是府中上下的宝贝,可奇怪的是,被众星捧月的顾弘偏偏就喜欢往他跟前凑,即使他的脸再冷,他都能一改在别人面前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气,装傻卖乖地往上凑,怎么赶都赶不走。
即便是他的母亲大长公主也拿他没辙。
他曾一度怀疑是不是顾弘知道了什么,可一看到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打消了这种疑虑,即便他当真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顾弘打量了他一会,见他脸色确实不像昨日那么苍白了,笑得更开怀了,“看来我费尽辛苦找来的方子还是有用的,你看你这次恢复的快多了,以往你至少要躺上五六日才能有力气坐起来,这才第二日,你就有力气嫌弃我了!”说完一副居功自傲,等着夸奖的样子。
“那方子……”
“都是兄弟,不必客气!”顾弘大手一挥,极为大气,“等过两日你彻底好了,再接着泡,药材的事都包在我身上,说不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你就好了,到时候肯定会吓娘一跳!”
“兄弟?”见他已经得意忘形了,萧棠淡淡地一问。
“呃……”顾弘的笑凝结在了嘴角,但并没有很在意,“口误口误,谁让你跟我一般年纪呢,幸亏你不常出门,不然我当着别人的面喊你小叔,还不被人家笑话死!”
“你若不愿意,可以不叫。”
“那怎么行?礼不可废!”顾弘一脸认真。
“……”萧棠摇了摇头,由着他自己在那里纠结。
在别人面前时,都是别人生怕冷落了他,千方百计地找话同他说,可到了萧棠这里,遇冷之后他却一点不以为意,总能很快地找到话题打破沉默,“对了,我方才说的笑话你也听到了吧?你们离侯府这么近,也要小心些,虽然那个蠢贼脑子不好使,但是能在侯府里来去自如,说不准还是有些能耐的。对了,怎么这两日都没见着萧柏,他不在这里守着你,做什么去了?”
听他提到萧柏,萧棠的眸色一深,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翻了一页书,才回他:“雍西口味厚重,我不太吃得惯,萧柏去替我寻合口的饭菜去了。这里极是偏僻,你不用为我担心。”他停了停,继续道,“汤药你也不用再去买了,久病成医,那些药材都是治疗风湿的常用药,配伍更是算不上精细,你带出来的钱估计也不多了,别再花冤枉钱了。”
“可是你明明比之前恢复的快了!”顾弘不服气。
“那是因为……”萧棠往窗外看了一眼,眼眸一闪,“我只是偶感风寒,并没有发作的太厉害,总之那药方不用再去买了,若是那种药能治病,我都能去治病救人了。”
见他说的笃定,顾弘也只能作罢。
他此来,除了担心萧棠的病情,还有一件事要同他商议。
他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并不是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他有连皇帝都夸赞的武艺,更有请缨报国的志气,那日在“陌上桃源”遭安宁一顿冷嘲热讽,心里虽然恨不得将安宁掐死,可一个想法也在他心里不断地滋生。
他不怕上战场,不怕流血,可他怕他的母亲——大长公主因为他的任性而伤心落泪,寝食难安。
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出了京城,他就能一展抱负了,可送别时母亲的眼泪和再三叮嘱让他明白了,无论到了哪里,他都只能按照已经规划好的世子之路去走。
母亲央求皇帝让他来雍西,却又不准他轻易踏入军营半步,更别说上战场了,他只需要在最后随着获胜的军队一同班师回朝就可以了,作为庆国公府唯一的世子,他不需要也不能冒任何风险,只需要等待着到手的荣誉就可以了。
可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不齿!
安宁那日的话整天整日地折磨着他,他决定了,要去军营里去历练一番。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萧棠直接地道,“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长公主的眼线,你前脚踏入军营,后脚就会受到让你回京的圣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怕就在军中呆上一天,也值了。”顾弘一脸决然,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就是要连累你也跟着我一起回去了。”
“你想好了?”萧棠收起书,看向他。
“嗯!”
“二殿下是什么意思?”
“他应该是最能明白我的处境的,我执意要去,他也不拦我。”
“那倒也是,都是身不由己。”想起二皇子身后那个强势的皇后,萧棠微微颔首。
“但是他也不会替我隐瞒。”顾弘苦着一张脸。即便是二皇子,在大长公主也就是他的姑妈面前,也不敢造次。
“你若真想去军营,我也不拦你,只是随军出征就罢了,我想也没有哪个军队胆敢要你。听闻镇远侯在边境设置有预备营,是训练后备军士的地方,你不妨去试试,一来能历练自己,二来也没有战场的风险,长公主应该也不会为此冒然让你回京,断送掉大军凯旋后班师回朝的荣耀。”
顾弘眼神猛地亮了,一脸的惊喜,萧棠的提议无疑是两全之法,只是,他一脸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二皇子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过什么预备营。”
萧棠仍旧一脸淡然,“这种街谈巷议,上层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顾弘立即释然了,“原来是萧柏在四处寻吃食时听来的啊,这个听着倒是新鲜,只是朝廷并没有这样的设置,难不成预备营里的人都是不需要俸禄,喝西北风的吗?还是说镇远侯自己养着那么多闲人?”
萧棠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替他解惑,“详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可别小瞧了这个营盘,据传里面多是军户之后,主动投军的乡勇,甚至还有犯法充军之人,他们经过训练之后,就是确保镇远侯强悍战斗力的关键,你若去,最好隐藏一下自己的身份。”
“这样吗?”顾弘非但没有害怕,反倒被激起了好胜心。
心里打定了主意,顾弘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之后,萧松才回到萧棠的屋里,端了一份一大清早去雍西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买回来的粳米粥。
昨晚喝了那份清水一样的鸡汤之后,萧棠不仅睡了个好觉,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萧棠端过粥只喝了两三口,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就将碗放下了。
萧松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有说什么,将粥碗拿了下去。
“记得把东西还回去。”
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萧棠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他后背一僵,回头去看时,萧棠仍旧在看书,如果不是对萧棠十分了解,他都要怀疑方才哪句话是自己的错觉了。
“是,公子。”他低头应了一声,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自家公子。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将粥碗同昨日侯府送鸡汤的汤碗放在一处,观察来观察去,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两只碗除了花色不一样,都是质地极好的细瓷,都一样的洁净,为什么自家公子能喝下一整碗鸡汤,却咽不下这份清淡的不能再清淡的白粥呢?
看来还是鸡汤里有古怪,他的目光不由又落到桌子下面的两个坛子上,一想起顾弘的话,挫败的同时又忍不住庆幸,幸亏他没有直接放嘴里去尝……他用脚将坛子又往角落里踢了踢。
他往萧棠的住处看了看,犹豫了片刻,起身又朝通往侯府住宅的角门走去。究竟是不是侯府的饭菜的问题,只要再去试试就清楚了。
府里出了失窃的事,沈氏本不打算回娘家,可还是被安宁给劝出了府。
安宁原本想着,沈氏本来就胆小,闷在府里反倒被失窃的事情搅得不安宁,回娘家去走走说不准就想开了。
可是还不到一个时辰,沈氏就又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第18章 沈泽
“还真是有缘啊,又见面了。”
安宁看着沈氏身后臭着脸的男子,故意挥了挥手打招呼。
果然,男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不等安宁说什么,沈氏已经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拉他的耳朵。
“疼、疼、疼,姐姐你放手!”男子立马哀声求饶。
“我又没使劲,你装什么!”沈氏嘴上虽不信,却松开了手。
男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龇牙咧嘴地抬了抬自己的脚:“不是耳朵疼,是脚疼!”
沈氏的怒气立马消了,连忙扶着男子往椅子上坐,“瞧我,被你一气把正事都给忘了。多大个人了,成天还没个正形,倘若脚真的瘸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到处跑!”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沈氏还有这么严厉的一面,安宁颇有兴致地看着,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男子没敢还嘴,可仍旧梗着脖子。
“你的脚是那日在街上逃跑时扭伤的吧?肿成这样还能拖这么久不治,也是个狠人。”安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那里鼓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包,青紫色中带着黑,极为恐怖狰狞,旁边的小丫头看了一眼,就把眼睛别过去了。
“在街上?”沈氏抬起头,一脸疑惑,随后又愤愤地用指头戳了男子的脑袋一下,“你不是说走路不小心扭到的吗?又背着家里出去闯什么祸了?”
“姐姐,你别听她瞎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懂什么!”男子偏头躲避,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安宁一眼,威胁她不要乱说话。
安宁呲着牙冲他笑了笑,不顾他越来越凶恶的眼神,添油加醋地将那日在街头,他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拿大棒追赶,两次摔在马车车厢上,最后还是借着侯府的名头逃过一劫,却翻脸不认人,对着她冷嘲热讽之后扬长而去。
“你胡说八道!”男子被气的额角青筋直跳,“姐姐你别信她,她从来就看不起我们,都是她瞎编乱造的!”
“你给我闭嘴,一会再跟你算账!”沈氏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男子彻底的老实了。
“嫂嫂还记不记得,昨日回来的时候,我还曾问过你,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不太好的亲戚,就是因为在路上碰到了他,我才奇怪的,当初我就看出他的脚不对劲,可他压根就不认我们这份亲戚,这可怪不了我。”安宁继续挑拨。
沈氏点了点头,可也没有继续斥责男子,凭良心说一句,以前的安宁对待她的娘家人,是如同防贼一般,自己的兄弟又是个心性要强的,也不能全怪他。幸而菩萨保佑,经过对顾弘这段孽缘之后,安宁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不仅性情变好了,还懂得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也是她强行将自己兄弟带回来的原因。
一大早,虽然心里挂念侯府失窃的事,可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娘家一趟,她的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可一进门,就见母亲在一旁垂泪,父亲也没有到铺子里去做工,独自一人坐在后院里磨刀。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日她的弟弟沈泽从外面一瘸一拐的回来,原本以为只是崴了脚,养养就好了,可天还没擦黑,他从床上起来,脚刚一着地,差点疼的晕过去。
原本只是略微有些浮肿的脚踝,突然突起了一个大包,像是往里面充了气似的,可请了大夫过来看了,用针一扎,里面却是硬的,压根就不是气,一碰就疼的厉害。
沈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沈父也不敢耽搁,连忙又去请了正骨的大夫过来,可却方上手摸了半天,却只是摇头叹气,说骨头错位的太眼中,又肿胀的如此厉害,摸不清楚里面的情形,稍有不慎,怕是要落下畸形,影响日后行走。
沈父不相信,走路崴脚能有这么严重,又接连请了两个大夫到家诊治,可都是束手无策。
辗转难眠地睡了一宿,非但没有出现好转,原本红肿的大包变得青紫带黑,沈母差点没有急晕过去。
一家人愁眉苦脸的,都已经快到半晌了,脸没洗,锅没动,像是天塌下来了似的,沈氏一回来,还没开口,沈母就搂着她大哭了一场,直呼命苦。
反倒是沈氏异常镇定,安慰好父母之后,就带着弟弟沈泽来了侯府。安宁给知府家小公子李铭信正骨的情形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准就给治好了呢。
反倒是沈泽,一听沈氏说要他到侯府态度放和软些,好好求求安宁,立马就不干了,扬言就是死也不会像安宁低头。
最终在沈家两个原本最温柔的女子发怒之后,还是乖乖地跟着沈氏来了。
“我只不过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才来的,我可不会求你!”见安宁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沈泽恨恨地道。
“急什么呀,说得就像你求了就能治好一样。”安宁盯着他的伤处,皱了皱眉头,一脸严肃。
男子神色一滞,用嘲讽掩饰着眼中的慌乱,“哼,少吓唬我,小爷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你一个小丫头,也只有姐姐才会信你会治病!”
“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脚保不住的是你,又不是我。”安宁一声叹息。
一听说没救了,沈氏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拉住安宁的手都在颤抖,“宁儿,你再好好看看,阿泽的脚一定还有救的对不对?他还这么小,还没有娶妻生子……”
“姐姐,你都扯到哪里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真少一只脚,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沈泽嘴上说得轻松,拳头却慢慢握了起来。
“有志气!”安宁冲他竖起来大拇指,走到他跟前,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沉痛地继续道:“就冲你这身残志坚的勇气,我再给你一个忠告,赶紧去找个大夫把脚从伤处给截断了,从你的伤处来看,很明显是错位的骨头压迫到筋脉的,看这紫黑的淤伤,多半筋脉已经坏死了,趁着还没有扩散赶紧截肢了,不然可能整条腿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