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的头垂得更低了。
“说到底也是朕和大长公主亏欠你们顾家的,现如今就当做是补偿吧。
记住朕的话,此番若是不能成功,就不要再去见她了,朕不愿她下半生都受到牵连。”
顾裴想说什么,皇上摆了摆手,
“退下吧,赵祯那里,朕就不和他说什么了,你们好自为之。”
顾裴只好默默退下,直到出了宫,才敢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头看了一眼禁宫深处,才感慨皇上的老谋深算。
他未必知道多少事情,却能根据玉楼春的事猜出大概,并且借这个机会卖好于大皇子和他,若是事情不成,自然是他们深孚众望,即便是成了,也有他提前的授意在里面,还是要对他的大度感恩戴德。
不过说起安宁时,他的确感受得到他对安宁的关爱。
事不宜迟,他定了定心神,直接往大皇子那里去了。
既然皇上都点了头,大皇子留下来守城御敌的事情多半是定下来了,倒是让他们之前的谋划顺利了不少。
至于皇上说的太子是否愿意留下,以他们对皇后和太子的了解,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即便是皇上想让太子留下来,皇后也不会愿意。这也是他们敢于兵行险着的主因。
在踏进大皇子府邸之情,他脚下忽然顿了一下,转身朝着安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皇宫里,他刚走不久,皇后就来到了皇上的书房,不久之后,一脸满意地走了出来,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快去告诉太子,皇上要南幸,赶紧准备好伴驾。”
她太过得意,却没有觉察到在她的背后,透过书房的窗户,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她。
安宁越走越觉得不安,在休息的时候,将萧松和萧柏喊了过来,说出自己的主意。
“这万万不可,公子再三叮嘱,要我们定要护佑夫人安全,怎么能舍弃您离开?”
一听安宁说让他们返回京城找顾裴,他们两个都义正词严地拒绝。
安宁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亲自回去来威胁,两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们若是不放心,就留下一人,只一人回去,将这两件玉佩交给顾裴,或许早晚用得上。”
安宁也退让了一步,伸手将两块玉佩递到两人眼前,对他们二人的伸手,她还是有信心的。
这两块玉佩,一个是顾裴放在她身上的,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可安宁认得出,那是她大哥的玉佩,在她出嫁的时候,她大哥也给了她一块,说是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凭借玉佩到任意州县调动军士。
眼下她们身边有不少乔装打扮的护卫守护,化作逃难的百姓,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这两块玉佩放在她这里反倒浪费了,给了顾裴或许更有用些。
最终,萧松收了玉佩,告别她们只身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你这么做可是太不厚道了。”
目送萧松离开之后,萧蓉在一旁嗔怪道,见安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笑着解释:“你这么一心想着表哥送护身符过去,岂不是显得我没有诚意?”
安宁也笑了:“你连整个萧家都送给人家了,我哪里能和你比?”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她父兄会不会帮顾裴,本来她还想着等回了雍西之后和他们好好说说,谁知道一睁眼,竟然离得越来越远了。
不过这也是顾裴自作主张,若是有什么事,他也怪不得谁。这也是她让萧松宋玉佩回去的原因之一,只要顾裴将她的那块玉佩拿给她父兄,想来他们是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的。
因为扮做一般百姓,还要顾忌安宁的身子,她们走的并不是很快,不断有人从后面赶上来,带来一些京城方面的消息。
通过七零八碎的消息,只知道京城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了,具体的情形却不得而知。
越是情况危急,越是天公不作美,又走了半日,突然下起大雨,怕冒雨赶路有什么闪失,她们便寻了一处破庙,暂时躲避。
安宁没事,萧蓉却感了风寒,高烧不止,为了替她治病,在一个村庄里一耽误就是两天。
不过在养病的过程中,倒是听到了不少过路人带来的消息:国难当头,皇上竟然带着满朝文武大臣和皇后太子等人,一起往南方避难来了。
人们说起这些,无不摇头叹息,皇上避难还情有可原,毕竟天子关乎国运,可太子竟然也跟着一起跑,只留下一个平日里不受待见,也不知道能力如何的庶长子守城御敌,就实在是过分了。
安宁听了无心评论皇上和太子的做法,只是更加为顾裴感到担心了。
连皇帝和太子都跑路了,路上逃难的人就更多了,萧蓉怕连累了安宁,第三天,烧才刚退,就强撑着上了路。
她们一个怀有身孕,一个风寒未愈,就走的更慢了。
好在一路上倒是太平无事,虽然心急,可也无可奈何。
到了中午,远不着村近不着店,正好路过一处破庙,就暂时进去歇息,煮些热饭吃。
饭做好后,刚熄灭火堆,突然从破庙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其中一个女人凄厉惊恐的声音,安宁听着觉得格外耳熟,她侧首看向萧蓉,萧蓉也是一样的表情。
她想起身去看看,被萧柏制止了,他招了招手,带着两三个护卫朝着破庙门口走了过去。
不一会,萧柏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不知为何,大长公主竟然一个人跑到了这里。”
“真的是她?”
安宁和萧蓉齐声问道。
“是她,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见到有官家的人,几个流民见她衣着华贵,围着她抢了她的东西,我们出去赶走了流民,她此时正坐在门口哭泣。”
安宁眼神一动,想起种种过往,犹豫着要不要让她进来,对萧柏道:“她一个人终究不安全,你出去照应照应,再让人去看看是不是有官家的人在附近,把她交给官家吧。”
她不知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兵荒马乱的,放着她不管她做不到,可要是让大长公主过来与她们同行,她也不能不顾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总觉得以大长公主的做派,不应该独身一人逃难才是,可能是不小心走散了,只要把她送还给官家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萧柏点了点头,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大长公主竟然又不见了踪影。
安宁一听也慌了,顾不上许多,直接出了破庙一起去寻找。
沿路往前找了一段没有找着,她们就停了下来,问了沿路经过的人才知道,大长公主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也就是她并没有往南走,而是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安宁按捺着心里的疑惑,连忙和萧柏几人往回跑,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没看到大长公主,却见到几个流民手里拿着她头上戴的发钗。
萧柏几人将人抓过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刚刚从大长公主身上抢来的。
“人呢?你们把人怎么样了?”
萧柏手下一用力,那个为首的胳膊咔嚓一声,疼得脸都白了,冷汗直流,将经过倒豆子一般交待了。
听说大长公主被逼得跳进了井里,萧柏将几个人的腿都打断了,绑在一处,朝着他们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万幸,那只是一口枯井,走到井口处,能清楚听到大长公主的声音,性命应该无碍。
萧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井里救了出来,脸上被惊吓过度的她连抓了好几处血痕。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哈哈,你不是聪明吗?腿都摔坏了,看你还怎么和弘儿争!”
“弘儿,弘儿,你去哪里了?不要怕,有娘保护你,娘哪里都不去,就要在京城等你回来……”
看着眼神发直,根本不把她们看在眼里,只知道胡言乱语的大长公主,安宁又看了看那口黑漆漆的枯井,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是在井里受到了刺激,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安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罪有应得。
第145章 立足
大长公主这副模样,让安宁很为难。
她自然是不想带着这么一个拖累,何况她现在受了刺激成了这样,日后怕是她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
思来想去,还是趁着罪魁祸首的流民还在,把人交给官家说清楚的好。
安宁让萧柏去寻官家的人来,她则试图安抚大长公主。
差不多一个时辰,萧柏才带着一群侍卫过来,安宁见状,暂时避开了。
即便不是有顾裴的叮咛,她也不想与官家的人有太多的纠缠,所以事先就和萧柏说好了,他只说是路过的流民,路见不平才出手,见她衣着不凡,想着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所以才去报官。
没想到找来的竟然正是皇上派来寻大长公主的护卫,有流民为证,她们倒是也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侍卫谢过之后,就带着大长公主,押上那些流民回去复命了。
安宁一行特意避开皇上的行伍,一路上倒是也顺遂。
到了江南,她就和萧蓉分开了,萧家给她单独提供了一处颇为隐蔽的住所,她便安心住下了下来。
听不到顾裴的消息,她哪里能够安心,过了一段时间,见没有什么危险,就换成寻常打扮出了门,这才知道,萧家接待了皇上一行人,大皇子如今坐守京城,而被他临危受命的顾裴则亲自去了敌我对阵的前沿。
安宁听到这个消失时,立即在心里骂了大皇子一顿,又有些埋怨顾裴莽撞,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派一个双腿刚刚复原不久的书生上战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去啊!
不过她也能够理解他们的苦衷,这样生死攸关的事,自然只有自己的心腹才能信任得过,当初太子赵宣去雍西御敌,不还是一定要顾弘给他做先锋,而他自己只是在军营里坐镇而已。
从此以后,她出去的更加频繁了。
不久,便与方圆几里内的人熟悉起来,为了方便打探消息,她索性在街上租了一家铺子,买些茶水点心,因为卖的东西新奇美味,茶水铺几乎成了远近闻名的情报信息交流场所,人流整日络绎不绝。
春梅等人开始还担心暴露身份,不久就忙得团团转,压根没有闲工夫去担心了。
她们生意好,人缘也好,每日里出来进去,自然有不少人打探她们的消息,尤其是那些中年妇人。
“小娘子真是能干,千里迢迢来逃难,竟然还能打理处这样的家业,真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尊夫是什么出身,怎么放心舍下你这如花似玉的人独自逃难?”
日薄西山,安宁等人已经要收摊了,一群左右同样开铺子的妇人热心上来帮忙,收拾茶壶杯盏的同时,嘴碎打听道。
“我们出门逃命的,也是被逼无奈,幸亏有诸位婶婶高邻的帮衬,才能有这一点立足之地。”
安宁也不避讳,说笑间将早就编好的话说了一遍。
她只说是嫁了京城一个小小的军中管事,结果战事一起,夫君就随着大军上了战场,只撇下她带着家仆逃命至此,原本还有些积蓄,只是一路上兵荒马乱的,折耗去不少,为了生计,只能咬牙操劳起来,拿些在京城里吃用过的东西来叫卖。
“啧啧,真是不容易。”
“就是,要不是那该死的胡人,小娘子可是享福的命,现在却要在这里做些粗活。”
“苦是苦了些,只要尊夫福大命大,以后好日子也是尽有的,只是……”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说到忌讳处,便停了嘴,安宁也不以为意,耐着性子陪话。
终究是有忍不住,见她面善好说话,就试探道:
“依我看,小娘子的身子怕也有几个月了吧?我们也没什么见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小娘子也莫恼。”
“婶婶哪里的话,你们不把我当外人,才这般交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恼什么。”
听她这么通情达理,几个妇人更加欢喜了,手底下更加勤快了几分,只把春梅、春雪都给挤到了边上,凑到安宁跟前,端详着她的模样,打开了话匣子。
“小娘子虽然不施粉黛,模样已经比那些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胜上百倍,这街上谁不夸你的模样好?”
“我一个逃难的人,哪里能和江南的女子相比,婶婶莫要乱说。”
“小娘子莫要自谦,老婆子的眼睛还没有昏花到那个地步,店里的茶水点心虽好,那些跑了半个城也要往店里凑的汉子,多半还是冲着小娘子的容貌来的。”
“我素日里没有留意这些,还望婶婶们不要误会。”
安宁见说正色道,她伸手抚了抚明显了许多的肚子,
“我与夫君情投意合,生死不渝,我相信夫君一定能够逢凶化吉,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一世相依,至死无悔。”
几个妇人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不满,还越发的钦佩了,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若是我那个窝囊的女儿能有一半的骨气,我就是死了瞑目了!”
“我就知道小娘子是个性情刚强的,你放心,有我们在,以后谁再敢闲言碎语,我们定不饶他!”
“就是就是,身为女子,举止正派才是最要紧的,你有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们,不要客套才是!”
安宁再三道谢,等她们帮着把杯盏碗碟收拾好之后,让春梅将没有卖完的点心都包好,个人送了一份,几个妇人不好意思地接了,喜滋滋的离开了。
“小姐真是太好说话了,那些点心的钱,都够我们专门雇个人了,何苦便宜她们去?
“就是,一个个就会说嘴,我看着她们嘴碎、占小便宜的样子就心烦!”
安宁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妇人虽然日常有些贪小便宜的毛病,可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更何况人家也是真的帮忙了,若是她们在周围闲言碎语,恐怕她的茶铺就开不长久了。
最近她也留意到了,不仅是贩夫走卒往茶馆里来,还多了不少身穿绫罗织锦的富家人,她还真怕惹出什么事来。
本来她开这间铺子,就只是为了找些事做,省得闲着发闷,顺便还能打听打听消息,并没有想弄出太大的动静,萧家的这处别院虽然较为偏僻,可若是太过招摇了,终究不好。
她借着这些人的口,将身份传出去,也省得有人再打什么歪主意,那点点心实在算不了什么。
为了不引人耳目,她并没有让太多的人来茶馆,只带着春梅、春雪和萧柏,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每回她回去,其他人的脸色都满是羞愧,竟然让夫人出去做买卖养家,简直是食不下咽。
解释过几次之后,见没有效果,安宁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反正她是夫人,她说了算。
一切都比预料中的要顺利,唯独打听不到顾裴的消息这一点,让她总是提着一颗心。
根据得来的消息,大军很快就打退了逼近京城的敌军,朝廷大军直奔边塞,要彻底平定外患,可至于边境的消息,她这边就闭塞的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