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洗，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两个男人，视线在空中碰撞，宛若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楚枫虽病弱，但身上的贵气与威压，对上张勇那精壮的汉子，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阿药看看张勇，再看看楚枫。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你们两个还要在这儿站多久？若是不去的话，我可自己去了。”
阿药扔下二人，径直往上回的秋千处走去。
楚枫深看了张勇一眼，轻哼一声，举步跟上阿药步伐。
方才动了些气，此刻呼吸有些不畅，但不想在张勇面前示弱，硬生生忍着，加快步伐追阿药。
阿药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冲着楚枫一笑，朝他伸出手来。
“不跟张勇哥斗嘴了？”
楚枫眼底掠过一丝不自然。
刚刚还在以长辈口吻斥责她，结果这会儿反倒被她给教育了。
看着阿药伸出来的手，本不想这么自然而然的握住，让她误会。
但想起张勇就在身后跟着，还是伸手牵上了她。
不管阿药是他夫人，还是府上的丫头，他都不能让不熟悉的男人觊觎阿药。
张勇跟在二人身后，看着牵着楚枫的阿药，就像是在伺候主人的仆人，眉心拧成个结。
那么好的个姑娘，年纪轻轻，偏偏命不好卖给了大户人家的少爷。
从一旁随意揪了一把野草，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野草一寸寸折断。
“张勇哥，快点跟上啊！”阿药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张勇眉眼舒展，应了声「来了」，将手里的枯草随手扔了去，追上二人。
三人并行一列，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壮，约莫三人环抱。
两边枝干上各挂了两个秋千。
那秋千似乎是临时绑的，几根草绳一搓，架了一块木板绑在树上。
几个孩子坐在秋千上开心的荡着，还有几个小孩绕着树在追赶。
唯有一个孩子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看着，看着与这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让小虎子他们抢先了，阿药，看来今日不能推你荡秋千了。”张勇看着阿药道。
“没关系。”
“啊！是张勇哥跟阿药姐姐！”
孩子们发现了这边站着的几个人，朝这边奔来，将张勇跟阿药团团抱住，把楚枫硬生生挤到了一旁。
看着其乐融融的一群人，楚枫眸光暗淡。
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的立在原地，尽力维持着风度。
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子抱着张勇的大腿，冲着树后高声喊道，“荷花姐！张勇哥来了！”
“你姐姐荷花也来了？今日倒是稀奇，她不在家做女红，舍得出门来了。”张勇打趣道。
小虎子道，“荷花姐听我说你推阿药姐荡秋千，特意来看看阿药姐长什么模样呢。”
“李虎，你再胡说，小心我回去打断你的腿！”
树后走出来一个女子，发髻梳得整齐，还别了一朵新鲜的杜鹃花，衬的人也娇艳无比。
只是眉眼过于锋利，将那娇艳气杀了几分。
声如霹雳，吓得虎子往张勇身后躲了躲。
“在家做女红那么些时间，还没把你这泼辣脾气磨下去？到时候嫁不出去，你爹又要发愁咯！”
李荷花啐了他一口，“要你多事？”
旋即视线一转，落到张勇身边站着的阿药身上。
见阿药唇红齿白，模样俏丽，眉眼尽是灵气，眼底掠过一丝嫉妒。
“你便是前面别院里，有钱人家买来伺候病秧子少爷的丫头？叫阿药是吗？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话音里带着刺儿，让张勇不禁蹙了蹙眉。
“荷花……”
阿药正要回答，身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却抢先一句。
“不是丫头，是夫人。”
第24章 距离（七）
不是丫头，是夫人？
此话一出，不光阿药张勇他们愣住了，就连楚枫本人也愣住了。
方才听李荷花说话带刺儿，阿药那傻丫头怕不会反驳，他气在头上，竟脱口而出……
阿药回头，讶异的看向楚枫。
楚枫别过脸去，刻意回避她的视线。
才说让阿药当丫鬟没几日，这又打脸了。
张勇眉心皱着，看身旁的阿药，莫名有些失落。
霜打了的茄子般，放下怀中抱着的小虎子。
“荡秋千吗？哥哥推你啊小虎子。”
小虎子两眼一亮，“好！”
旋即便拉着小虎子朝秋千走去。
李荷花见他这副模样，莫名来气，看着阿药道，“既然是别人买来的夫人，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还整日赤着脚在外面跑，让人误会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阿药不解，“抛头……露面？”
看阿药不懂反驳，张勇眉心紧蹙，正要说话，楚枫上前直接牵起了阿药的手。
“无论是抛头露面，亦或者是穿不穿鞋，这都与姑娘你无关，阿药喜欢什么，要怎么做，旁的人都无权发言，若姑娘觉得抛头露面不好，那大可呆在家里，不要出来。”
“你……”
李荷花气的眼里冒火。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少爷，硬气起来竟然如此厉害。
楚枫扫了一圈四周，“这儿有这么多小孩子在，姑娘还是少发火的好，以免吓坏了他们。”
楚枫说完，拉着阿药往秋千边走去。
“坐下，我推你玩。”
楚枫松开她，按着她肩头让她坐下，在她身后轻轻推着。
看着阿药满脸欢喜，他眉心微蹙，眼底有些担忧之色。
这丫头，似乎对人情世故不大懂，若有一天他不在了，留下她一人，她可该如何是好。
“丫头，日后若旁人说的话让你心里不爽利，要直接反驳回去。”
“不爽利？”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刚刚李荷花说的带刺儿的那番话她都没听懂，更不用说什么不爽利了。
“唉，算了……”
阿药荡着秋千，发丝衣裙被风吹的飞扬，她脑袋朝后仰去，倒看着楚枫，眨巴了下明亮灵慧的眸子。
“那少爷是觉得荷花姐说的话让我不爽利了，所以撒谎，是为了护着我，是吗？”
撒谎……
是指他说的“不是丫头，是夫人……”这句话吗？
楚枫一愕，眼底光芒暗淡下来。
他是为了护着她不假，但不是撒谎，而是把隐藏了许久的实话，情急之下说出来了。
阿药看他低垂眉眼，以为是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谢谢少爷，我不会告诉福伯，让他逼迫你延续香火的……”
赤着的脚丫在空中晃荡，她自己借力一荡，荡出了好高，笑声悦耳。
风迎面吹来，拂起她脑后翠绿的叶子，那般鲜亮。
楚枫侧身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她随秋千起起落落，正如在他心中那般，有时候距离他很近，有时候距离他很远。
无论何时，他都没有伸手抓住她的勇气。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面上留下斑驳光点，长身玉立，伤感萧索，俊美无俦……
阿药荡着秋千，旁边有小家伙想玩，眼巴巴的站在一旁望着她。
她瞧见，当即跳下秋千。
“丫蛋，想玩？我抱你上去。”
“我也想玩。”
“还有我，还有我……”
只这一下的功夫，周围的小家伙全都围了过来。
阿药竖起一根手指，“排队。”
“好！”
阿药忙上忙下，抱着这个上去，抱着那个下来。
孩子们都甚是喜欢她，就连皮猴子一样的小子，在她面前都十分顺从乖巧。
李荷花站在张勇身旁，见他时不时往阿药那边瞥一眼，轻哼一声。
“你该不会是对人家的媳妇动歪心思了吧？”
张勇眼皮一跳，顿时倒毛竖尾，但又怕阿药听到，压低了声音。
“你今日是吃错药了还是身上长倒刺了？看到谁都想扎两下？是与不是，干你什么事？”
小虎子听他二人吵架，苦着一张脸，瞧见阿药那边热闹，放弃了自己的秋千，扔下张勇跟自己姐姐，跑到阿药秋千后面排起了队伍。
“哎，你这小子……这儿不是有空位置吗？干嘛去排队啊……”
小虎子不理他。
“李虎！跟我回家！”
旁边，李荷花一声河东狮吼。
小虎子被吓得一个哆嗦，眼神乞求的看向自己的姐姐。
“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去，否则后果自负，我数三个数，一、二……”
“来了来了！”
阿药立在原地，看了眼被李荷花拎着耳朵带走的小虎子，还没缓口气，又被一群孩子给缠上。
楚枫跟张勇两个大老爷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像是突兀的树桩子，对视了一眼，尴尬无比。
想找点事做，但这些孩子只缠着阿药一人。
张勇想离开，但今日是他叫阿药出来的。更何况，知道人家是楚枫的夫人就离开，岂不是更奇怪？
他百无聊赖的侧坐在秋千上，眼角余光瞥见同样立在一旁，有些无所适从的楚枫，心头总算是有了些许慰藉。
嗯，这些孩子不喜欢跟他玩，也不喜欢跟那富家少爷玩。
完美……
“张勇哥！过来帮帮我！”
阿药抬手抹了把额上汗珠，冲着张勇招手。
楚枫抬眸看着她，见她并没有呼唤自己，眼底满是失落。
“要我做些什么？”
见张勇走来，阿药道，“这些孩子要玩丢沙包，张勇哥跟我一起丢沙包吧，如何？”
“我倒是没问题，但是你家少爷……不会介意吗？”
阿药道，“少爷为何介意？只是扔沙包而已。”
张勇搔了搔脑袋，这话问的，倒是显得他心怀鬼胎了。
“好。”
“你先等等。”
阿药说着，朝楚枫跑了过去。
“少爷，若是站累了，那边秋千空着，你去坐着歇歇，再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看她要走，楚枫伸手拽住了她的手。
“不用我帮忙吗？”
“少爷好好歇着就行，这些体力活儿我们做就行。”
阿药离去，手从怀中一摸，一个沙包凭空出现，跟孩子们玩了起来。
楚枫立在树下，看着那边热闹，心下失落之余，有些艳羡。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修长，孱弱无力。
若是没有生病就好了。
他叹息一声。
正在此时，一只蜡黄的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第25章 想要（一）
楚枫循着那只干瘦蜡黄的小手看去，视线定在一个小男孩脸上。
他举着手里破旧的书，收回手，指着上面某个字。
“你认识这个字吗？”
楚枫有些讶异。
这孩子这么小，不过六七岁，竟然如此好学。
“你不认识吗？那算了……”
“等等……”楚枫拉住他，“这个字读甏。”
“甏？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楚枫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是瓦、坛子的意思。”
“原来如此。”
小男孩一改方才少年老成的模样，看着楚枫的眼神带着热切希冀，“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
“等等。”
小男孩拉着楚枫坐在树下，“听说你是城里少爷，身子不好，坐着给我讲吧。”
楚枫无奈一笑，应了声「好」，开始给他讲解起来。
阿药陪着孩子扔沙包，回头朝这边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今日带少爷出来，还是有成效的。
总是生活在那个别院里，只接触他们几个人，心病不好，身病难医。
日后也要多带他出来才是。
楚枫那头有了进展，阿药像是放下了心下一块石头，身上骨头都轻了几两，打起沙包来活力更甚先前。
玩到日落西山，吹来的风由温热转凉，村里炊烟四起，猴孩子们都被爹娘喊回家吃饭，阿药才收起沙包。
“张勇哥，辛苦啦！快回去吃饭吧。”
张勇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他都累成这样了，可阿药身上依旧清爽。
原先准备今日玩完带阿药回去吃饭的，但是现在……
“好，我先回了，你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看了一眼树下的楚枫，旁边还坐着个小男孩，两人脑袋凑一起看书。
他喊道，“根元，还不回家吃饭吗？”
被他叫成根元的小男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这才皱起眉头，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
“明日你还来吗？”他看楚枫。
楚枫犹豫了一下，“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