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作为一名军人,以后却不能战斗是一件多么痛心的事情,这比死亡还要可怕。
“冀安,怎么办啊?曹杰和孔少怎么办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她有些无助,战争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一切才能结束?可又真的能够完全结束吗?战争幸存者她见过许多,其中自杀和精神失常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难道结果又是一个死吗?
“希希,没事的。”冀安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他们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如果是以前,也许她会相信,可当她自己经历过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她,不自信了……她被抓去做研究,回来以后,她总是能够回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甚至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咳血,可太阳穴的位置又隐隐作痛,恐慌的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
现在她也只有在冀安面前不用再变现得那样坚强果敢,仿佛一个小女人一样依偎在她怀里。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温暖,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医院,耀得人眼睛发花。
有几辆车子驶入医院。
岳晋松先下了车,看到罗援、顾希和冀安三个人走了过来。他们相互打了招呼,顾希便问:“岳司令,曹杰的家人来了吗?”
岳晋松眼神示意她在后面车子上,冀安便陪她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曹杰的弟弟曹俊扶着他们的父母走了出来。曹俊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但看起来很成熟,是个独当一面的小大人,他和曹杰很像,顾希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曹杰一般。曹家父母四五十岁,发丝间掺杂着一些白头发,憔悴的脸上带着几分愁绪和担忧。
寒暄了几句,岳晋松就让罗援带他们去曹杰病房了。
顾希看向后面的那辆车,里面会是谁?会是她们吗?
车门很快就打开了,果不其然,是初心和叶思初母女俩。两个人面容憔悴,尤其是初心,仿佛苍老了许多,眼中也没了光亮。叶思初眼睛红肿,脸上也没了往昔的笑容。顾希鼻子陡然一酸,她克制住要哭的心情。
谁料,车上又下来了两个人。顾希有些惊讶,但看到余可左眼上的纱布,她心里发颤,所幸冀安过来扶着她。
谢启阳注意到顾希左肩露出来的纱布,很是担心:“老大,你受伤了?”
“我没事。”顾希看到他好好的,稍微松了一口气。此刻,她还没有察觉到其实他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阳光下的兰花开得很好,房间里,初心、叶思初、顾希、冀安、岳晋松、余可和谢启阳都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早已失去了温度的人。
叶嘉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雪天中的一朵梅花,安静而又祥和。
叶思初抽泣着,初心看着儿子也忍不住哭着,她那向来严肃认真的脸上,此刻唯有眼泪。
岳晋松表情凝重,站的挺直,举起右手,便是一个肃穆而又庄重的军礼,其他人也纷纷敬礼。
另一边,曹杰还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罗援将他的家人带到这里,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才离开。
护士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见他家人都在,护士也只好离开了。
曹家父母辛劳了半辈子,拉扯两个儿子长大,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曹杰。弟弟曹俊不同,经常在他们身边,了曹杰不一样,自从当初选择当了兵,常年不回家,也总是出任务,他们最是担心。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儿子,没想到他却……
曹俊用袖子抹了眼泪,对他父母说:“爸,妈,你们别伤心了,待会儿哥醒来,看到你们的样子,他会担心的。”
曹父点了点头,拍了拍妻子干燥的手:“小俊说得对。阿杰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肯定难受,我们再这样,他会更难受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曹杰刚刚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双腿和右手早已失去了知觉,身上的伤也还痛着,可听到家人的话,他心中更加苦涩。
☆、隐瞒
顾希、冀安、余可和谢启阳走出房间,顾希才终于有时间问:“余可,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作为一个狙击手,眼睛是最重要的。
余可淡淡的笑了笑:“医生说,如果找到了合适的角膜,是有希望恢复的。”她的手却紧紧握着,浑身发冷。“老大,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就当是放了个假,等假期过去之后,说不定战争也就结束了。”
顾希见她这么坦然,也便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的眼睛是可以恢复的。
他们开着玩笑,有说有笑的,仿佛回到了之前的队伍里。
“老谢,你怎么不说话?是有心事吗?”顾希问。然而他并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着。顾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大,他的耳朵受了伤。”余可急忙又说:“但是别担心,这只是暂时的,现在在恢复期。本来他一直戴着助听器的,可他怕老大你们担心,就摘下来了。”
顾希眉头深锁,那次叶嘉遇他们的行动太过凶险,有人再也见不到了,有人受了伤,有人被抓备受折磨,那段时间,他们每个人应该过得都很辛苦。她还是不要再提那些伤心往事了,以免他们再次回忆到当时。
余可却以为她起了疑心,又是强调又是安慰的:“老大!放心吧!我们很快就没事了!”其实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谢启阳回过头,看到他们几个站在那里,看来顾希已经发现他的耳朵听不见了,不过余可应该会解释。他走过去,见余可微微笑着,便知道顾希信了她的话。
“老大,等我们恢复了,你的军队可不能不收留我们啊!”余可笑着说。她了解顾希,他们队伍里都了解彼此,所以她知道该怎么让顾希不起疑心。
顾希:“等你们好了,全都给我带队去!”
病房内,曹杰睁开了眼睛,他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悲痛,微微笑着:“爸,妈,小俊。”
曹母眼睛一红,眼泪又要掉出来,她极力隐藏,曹杰自然是察觉到的。
“哥,你这睡了也太久了吧!肯定是又想偷懒。”曹俊开着玩笑,才让病房凝重的气氛变得有生气。
“小俊,我不在家里,你可要听爸妈的话。”曹杰满怀期望地看着他这个弟弟,曹俊是他唯一的弟弟,也是父母除了他以外的儿子,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至少,还要小俊……“还有啊,现在虽然是战争时期,但是功课也不能落下。”
“那当然,我以后可是要成为最有名的医生的!”曹俊拍拍胸脯。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哥哥为军保家卫国,作为他的弟弟,又怎么能让人笑话呢?至于他为什么想成为一名医生,也是因为他的哥哥。从前,他想成为一名军区医生,去救治所有军人。可此刻,他只想医好哥哥,让他能够重新站起,重新拿起枪,重新回到队伍里!
“小俊乖,哥哥以你为荣!”曹杰看到他充满志气的样子,心中很是感动,但也痛恨自己此刻的样子。
“哥,爸妈,还有我,也以你为荣!”曹俊眼神坚定不移,充满着光。
曹俊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可现在的他,只能每天躺在病床上,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最后的那次任务,以及被抓后的折磨,还有战友牺牲前的样子……
没多久,顾希、冀安、余可和谢启阳来到了这儿。他们早就收拾好心情,隐藏所有的担忧和紧张。
“老大!”曹杰想要起身,顾希连忙过去按着,让他好好休养。“听说老大收复了天启星,看来伊索也就像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他注意到余可左眼上的纱布:“余可,你的眼睛……”
“小伤,改天我一定一枪一个敌人,让他们知道狙击手的厉害!”余可说着,可她自己知道,是否真的还有以后……
过了很久,冀安拉着顾希去休息,毕竟她也是个伤员。
见她愁眉不展,冀安便说:“他们的状态看起来都还不错,应该没事。而且,我也请余可帮忙去劝劝西奥多了,希希,你就好好休息吧。等下我去看下孔少。”
“我还是有些担心。”顾希有些不安。“他们越表现得没事,我越觉得有问题。我了解曹杰,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样冷静,我怕他会想不开。”
“我让医院多派几个护士过去照看,另外,我再找几个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请他们过去看看。”
“还有,余可和老谢,他们的伤是不是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冀安,别再瞒着我!”
冀安注视着她,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银杏
一阵敲门声传来,西奥多坐在角落里,有些麻木地听着敲门声,眼神空洞,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你不是一直都想见我吗?我来了。”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西奥多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那点亮光又熄灭了,随之而来的又是愧疚和忧愁。
“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报仇,你很想杀他,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可是,西奥多,那不是你的错。”余可被堵在门外,安慰着:“没有人怪你,孔少也不会怪你。你不要总是责怪自己。”她想到他们那次刺杀卓北臻的行动,他们都知道此去凶险,但还是去了,结果,三人死亡,两人受伤,两人被抓,而现在,活下来的他们三个,身上都有残疾。曹杰,一个突击手,双腿和右手残废;谢启阳,爆破手,结果被炮弹回了双耳;她自己,一个狙击手却伤了眼睛……上天真的是给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引以为傲的,最珍贵的东西,一夕之间,全部毁灭,这种滋味,比之千刀万剐,还要更痛。曾经最让人羡慕和钦佩的天曜特战队,就这么毁于一旦……她和谢启阳甚至要瞒着顾希,瞒着战友,瞒着更多的人,同时也欺骗着自己,说自己没事,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可是,她的左眼,谢启阳的耳朵,不会再恢复了……她不怪那次任务,甚至不恨卓北臻,她最恨的,是自己。她有时在想,如果,如果当时她牺牲了,是否会好过现在的痛不欲生?
她倚靠在墙边,眼泪止不住地流。说要来安慰他,结果她自己却是柔肠百结,悲不自胜。
楼梯口的谢启阳远远地就看见这样的她,眼睛微红,尽显痛楚。他再次退回到黑暗的角落里,悄然无声,仿佛自身也化作了一片黑暗……
一堵墙,一扇门,也关闭着两颗心。
“西奥多,你知道吗?以前。我总觉得没什么是我们天曜解决不了的事情。”余可回想以前,那时候的他们,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每一个人也怀揣着梦想。“可是,战争太残酷,国泰民安……很难……但是,如果你还有机会,还能报国,还可以继续为和平而奋斗,那就起来!收起愧疚,丢下所有的坏情绪,做一个坚强的军人,一个无愧于心的战士!最重要的,不要让自己后悔!”
房间内的西奥多眼中多了分希望,不让自己后悔,继续去做一个军人该做的事情。他没有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他要继续战斗,连带着孔阳的那一份!
天空一碧如洗,和煦而灿烂的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树叶洒落下来,点点金光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
门开了。
西奥多目光寻找着,最后定格在门口一侧,瞳中的人儿满脸泪水,左眼上的纱布却十分刺眼。“可可……”他一下子就抱着她,他抱得很紧,但他身上很暖,她冰凉的心得到一丝温暖。
微风轻轻吹起干净的窗帘一角,阳光也被吹进房间内。
余可坐在西奥多的腿上,他从背后拥着她,紧紧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别怕,我在身边。”轻柔而坚定的话飘进她的耳中。
可是她依旧恐慌:“西奥多,我……”但她愿意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伤势,愿意表述自己的心情,愿意说出一切。
他认真地听着,也很心疼。
“可可,刚刚你说,如果有机会,那就起来!更不要让自己后悔!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却忘记了。”西奥多继续说着:“你还有另一只眼睛,还是一名出色的军人,还能拿起枪,所以不要害怕,你可以做到的!失明者还能发光发亮,身体残缺者也可以笑着面对生活,所以,你要相信自己,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能让自己后悔!余生,请不要活在悔恨中悲苦度日,你还有我,有朋友家人,还有我们共同的理想。”
如果就这么放弃一切,她的确不甘心,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她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区区受伤,又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就算失去双眼,就算再也拿不起枪,也没什么好怕的,她还可以用别的方式去报国,还能有别的路去为和平而奋斗!
她想通了。
他也想通了。
暖暖的阳光照射在银杏叶子上,银杏树呈露让人眩目的金色,醒目,傲然。两颗脆弱易碎的心变得坚韧起来,就像这美丽的银杏树。
☆、告别
孔阳坐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臂包扎着,左手拿水喝着。
冀安和几个队员过来看他,孔阳也不想让他们担心,脸上挂着笑:“队长,这次你可要给我放假了!”
“好。”冀安点了点头。
孔阳扫视一周,不见西奥多,便说:“西奥多那小子呢?这次我非要打他一顿才行。”却是开玩笑的语气。他这样说,他们便知道他并不怪西奥多。
不一会儿,有敲门声传来,西奥多的声音传了进来:“孔少?”
孔阳点了点头,艾什便过去开了门,看见西奥多和余可两个人牵着手,十指相扣。她开玩笑道:“公然虐狗啊!”
若是以前,两个人会很快松开手,但今天没有,他们像是在给对方加油打气,温暖着彼此。
“看来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喝喜酒了!”孔阳笑着。“伴郎我可是先预定了!”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西奥多也放松了不少。
几个人又说说笑笑着,跟从前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