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南不好意思的红脸。
“好儿子,等着爸爸,我一定会赶在你生日那天回来,带着你去报画画班。”
“爸爸,我会好好画的,我要画的第一个人就是爸爸!”
解南终究没有能等到那一天。
长这么大第一次争取一件事,让他付出了惨痛到生命无法承受的代价。
后来那段日子,像一场噩梦,以至于十多年后,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很清楚的讲那段往事的时候,才发现组织起来的语言也只言片语、破碎不堪。
郭喜芬发了疯的闯入学校,把他像破报纸一样推到地上,狠狠给他巴掌,打他,恨他,要他还回她最爱的男人。
教室里同学被吓得惊呼,解南摔在地上,耳朵一阵阵嗡鸣,什么最爱的男人,她在说什么。
“你爸爸死了!”
“你害死了你爸爸!”
“都怪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啊,他把你养活这么大,花你三千怎么了你就要害死他!”
“你好狠毒。”
那段时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斥着怨毒、惊异、害怕……
他害死爸爸……
他狼心狗肺三千块都不舍得给家里……
他是个扫把星出生的时候克死亲生父母现在又克死养父……
谁靠近他谁就不得好死。
他站在楼道里,郭喜芬把他打得远远的。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有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同情又带小心翼翼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拉开对门走了进去。
两个家的分崩离析只需要一瞬间,一个大雨的夜晚,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拆毁的是两个圆满的家庭。
解洪交通驾驶,撞到了一个开着小轿车的家庭。
那家人的妻子去世,车里男人被撞得左腿截肢,幸运的是孩子被护在怀里活了下来。
只是这孩子再醒来,没了妈妈,爸爸成了个残疾人。
经事故调查,大货车刹车出问题,由解洪方负全部责任,总赔偿68万。
郭喜芬发了一个多月的疯。
看着儿子下葬后,公公婆婆和他彻底断绝了关系,而债务却落到她身上。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那个被她赶出家门的孩子成了她的目标。
所有事情都是他闹出来的,债务应该由他来还。
郭喜芬把他带去骨灰存放点,“你害死他,你该知道你不配来看他,解南,你根本没脸来看你爸爸。”
郭喜芬阴狠的看着他:“你知道,那家人的悲剧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债务需要你来还你知道吗,需要你一辈子来还。”
站在解洪的骨灰前,郭喜芬看着解南说:“你要一辈子都在赎罪。”
时隔三个月,解南终于见到了解洪。
全然陌生的红色盒子,照片里的笑容那么熟悉,只是它贴的地方那么奇怪,放着这个盒子的铁柜让他发自骨子里的害怕。
从被郭喜芬打下桌子的那一刻,他周围的目光就充满了看悲剧故事的同情,他毫无所觉。
这一刻,站在解洪面前。
解南开始想,他或许真的,是个扫把星,也说不定。
解南说完,手里的啤酒瓶也空了,他笑着看李桔,烛光映不出他眼底的神色,“是不是冗长又无趣?”
李桔低头,沉默着很安静。
一时间,客厅里只听得到纱窗飘动的声音,烛影摇曳。
解南顿了顿,偏头看着她埋下的脑袋微微颤抖,眼底闪过苦意,嘴上调侃:“不过这个故事很能赚取小姑娘的眼泪,你说我讲给别人听,是不是早就脱单了?”
李桔依旧没理他,昏暗的房间里,他只听得到极浅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压抑小心。
云影深深,有人百爪挠心。
解南叹了口气,放下啤酒,俯身过去捧起她的脸。
李桔躲开他目光,眼泪安静的从眼眶里流出。
解南心口被揉了一把,蜻蜓点过湖面,波澜顿起。
他用手指帮她抹掉眼泪,温度烫的手指发颤。
随着他的擦拭,眼泪流的更凶更猛。
解南:“好了,都过去了……”
“真的吗?”李桔只觉刺痛,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听着这些怨毒的话长大。
“真的。”
“解南!”她喊着他的名字,再也绷不住情绪,哭着投入他怀里,呜咽的哭声在压不住的情绪中爆发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过不去,没有过去,根本过不去。
要是过去了,解南不会过得这么累。
以前她看解南,明明身影高大,却像是总被框在门里,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框如影随形,比她的笼子还要致命,将他压在一个名叫赎罪的囚笼里。
“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李桔揪住他的衣服下摆,手指泛白,眼泪湿润肩头,语带哽咽。
解南睫毛垂下,声音很轻:“是吗……”
“是!”李桔抬头,认真的看着解南:“没有人想要这一切发生,你不该把所有的问题都被背在你身上。”
解南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眸子认真,盛满了酸楚的心疼,看她白着嘴唇说问题不在你身上。
这么多年,解南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目光。
责怪、怨恨、同情、害怕。
原来还会有这样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替他流着眼泪般,把过往酸痛哭了个干净。
青蓝色谷雨香薰蜡烛的气味淡淡的萦在耳边,门下风铃叮咚作响,米黄色墙纸上两人影子相互依偎。
如破堤的洪水,解南目光瞥到墙上高挺身影里的眷恋、呵护、心疼,僵了一瞬,在突然醒悟他根本不可躲避的这瞬间,就开始躲避。
解南看清李桔眼里的泪水,也看到了他躲无可躲的心意。
在最不堪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
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更觉自己不堪。
第78章 哦,原来他知道
蜡烛燃尽的初秋夜晚, 卷起一阵冷风,第二天温度就降了。
李桔上班的时候,发现昨晚她挂在床头要穿的衣服被换了, 换成了长衣长裤, 露脚踝的裙子被收了起来。
她开窗透风,外面秋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冷颤, 笑着把长衣服穿上了。
坐到桌前化妆,看到肿起的眼睛, 脸慢吞吞热起来。
昨晚哭的不能自已,理智离家出走,她几乎把解南的肩头给洗了一遍,最后窝在他怀里竟然还睡着了。
李桔摸摸鼻子,打粉底努力消肿。
上班路上,她发消息:我这好像没你的秋季衣服。
过会, 解南会她:嗯,下次去带几件。
李桔:好, 你自己腾位置看着放。
解南:我知道。
李桔笑了笑, 收起手机。
虽然说是下次, 一整个九月份,两人就见过仓促两面。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 路上挂满了国旗,李桔走在路上,手里捧着个关东煮,心情也好起来。
今天她难得早下班,许久没回学校, 就换乘两趟公交回去。
潜移默化的,李桔越来越偏向坐公车。
大概是想到她在坐公交的时候,解南不知道又在哪里打着工,她就觉得公交也不错,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人来人往,满满的生活气息。
学校里,有人为着自己的科研梦也在奋斗着。
李桔太久没回来,姚松月和邓澎涵两人抓着她,又是分享学校八卦,又是聊最近感情进展。
邓澎涵说自己的曹召征少,倒是不停八卦姚松月。
“你知道那小男生对她多好吗?给她亲手织了个小围巾,让她在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围。”邓澎涵拍手:“你就说!你酸不酸!气得我扭头就把我家老曹骂了一顿,一天天就知道打游戏。”
姚松月红脸,摆手:“你太夸张了,就是个围巾。”
“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邓澎涵哼歌:“我不信你没动心。”
姚松月睫毛眨了眨:“要说没有也不是……只是我有点怕……”
李桔和邓澎涵默了下,都知道她在指什么。
“都是过去式了,新的好不好你试试才知道啊,大不了过两天把他甩了,咱们又不吃亏。”
李桔看着红耳朵的姚松月,心里发笑,“别听她胡说,但是围巾都收了,就别往衣柜里塞了,秋雨的时候你就戴上,之后怎么样,你就顺气自然。”
姚松月眼睛都不敢往两人身上落,只是低头装模作样看工作简历,“哦,我,我试试……”
因为这件事,九月末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李桔还特意打了邓澎涵的电话。
邓澎涵正在寝室跟曹召征煲电话煲,闻言羡慕说:“出去了,红着脸围着她那条格子围巾出去了,羡慕死我了,我为什么偏偏是异地恋,我也想要甜甜的校园恋爱,明天十一,大家都出去谈恋爱了,谁要待在寝室陪蠢直男打电话啊。”
李桔好笑:“那你不能去找他?”
“我也想啊,贫穷的无产阶级没有钱啊,机票一千多来回我吃土都补不回来。”邓澎涵正说着,平板上又跳出信息,“宝贝,出来,我在东校门等你。”
邓澎涵睁大眼,激动地站起:“桔子!我先不跟你聊了,我,我男朋友来了!fuck!惊喜什么的我好喜欢……”
她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声音隐有湿润,李桔也不由替她激动起来。
挂了电话,还有点心潮起伏。
细细秋雨,她趴在沙发边的窗户往外看,觉得这场秋雨飘过来,却也不太凉。
她低头看手机,上面有解南两天前给她发的消息:又要降温了,注意保暖。
她回复他:你也是,记得多喝热水。
李桔看着最后两字,又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她躺回沙发,明天十一,不用上班,不是没有工作,只是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树叶窸窸窣窣作响,她忽然就提不起精神做事,只想躺在绿色沙发上,抱着小白花抱枕,有一搭没一搭的扣扣手机,间或走走神,听听院子里的秋雨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给解南发了条消息。
李桔:。
孤零零一个句号,她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还不太熟稔,不知道说什么开头就是个句号。
过了几分钟,李桔就收到了消息。
解南回了个:)
李桔哭笑不得,打字问: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解南:我知道句号什么意思。
李桔:什么意思?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解南:我的意思是
他就打了个这几个字,像放歌时卡掉的磁带,像翻到末尾的资料答案上写着略,像一首诗末尾忘了加句号。
我的意思是
李桔看着这几个字,等他回消息过来,一边想那个符号不就是笑的意思吗?
电话响起来,李桔接起,笑问:“从实验室出来了?”
“嗯。”解南走到走廊上,看着窗外校园陷入雨雾蒙蒙中,远处林荫小道只走着三两人。
“下雨了。”他说。
“对啊。”李桔接着电话,趴在沙发上,透过白色纱窗看着小院子的细雨和落叶,“香椿树叶子又落了。”
“嗯,我也想你了。”
“需要你来扫……什么?”李桔愣住,低头呆呆看向手机,心口跳速乱了下。
“好,不要在院子乱踩,小心滑倒,下次去我来扫。”
“不是不是。”李桔坐起,抓着沙发垫,“你前面说什么啊?”
“下雨了。”
李桔咬唇:“不是这句。”
“我知道你发的什么意思。”解南电话里的声音很轻,有不易察觉的温柔藏在蒙蒙细雨中,掩在氤氲雾中,要细听才能感觉。
那是他的千防万防,乱了马脚。
李桔笑着倒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翘着双腿登起来自行车来,好像有无限热力突然涌上来,要靠这样的运动发泄出去。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意思?”
解南垂睫,抬手擦掉面前玻璃上水汽,倒映出自己嘴角的浅笑,眼角,青色的淤痕有渐消的趋势。
“我有这个意思。”
下起秋雨的第一个晚上,李桔睡得很好,抱着左边的枕头入睡时,梦里有香椿叶和雨水的味道。
落在脸上,沾着几分热意。
十一假期最后一天,解南总算有空闲时间出来。
李桔约他吃饭,一连几天吃自己研究做的饭,她肠胃就要不好了。
她找的地方离以前常去的酒店很近,就在那边商场不远处,刚好解南要回家拿衣服,李桔就先去饭店,两人在饭店见。
两人约的晚饭,李桔到的早点,时间才过六点,不过夜渐渐长起来,这时候黄昏已经下山,远处天边深蓝色描边,街道亮着黄灿灯,拍成照片,是一张不错的黑金滤镜图片。
她撑着脑袋看窗外,熙熙攘攘,有牵着亮小灯气球的女孩拉着男朋友的手在窗边走过。
远处,烤红薯的大爷出摊,对面站着一个立着一个糖葫芦串的大妈。
李桔目光落在上面,眼里露出笑。
解南将近小半月没回家,推开铁锈的大门,客厅静悄悄,桌面上扔着几个塑料垃圾袋,地上撂着几个酒瓶。
下午五点多,房间的窗帘拉的黑魆魆,像是一个不动声色吓人的鬼屋。
沙发上,郭喜芬酒气熏天的躺着。
解南从她身边走过,往自己的房间去,看到门上的锁被撬掉了。
解南眼底沉沉,推门进去,房间仿佛被打劫了一般,床半倒着,窗玻璃砸烂了,桌上的东西七扭八歪被推倒,衣柜里,他的衣服被拽出来扔了一地,扔在面上的都被剪得破破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