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班,穆深说会有个学生登门拜访。
晚饭过后,那个叫曲鹏的学生就来了。
据穆深介绍,曲鹏跟周泽文是同一届的研究生,是另一位教授门下弟子,但后来对穆深这边的课题更感兴趣,跟学院和老师们商量过后,批准他转入穆深门下。
从下学期开始,他就要跟着穆深干活了,不过在正式入门之前,他首先要跟着穆深一起完成下个月的公益援助行动。
这一趟,他就是过来感谢穆深,并且了解一下救援行动的相关事项。
曲鹏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却很听话,在穆深的介绍下,果断地开口叫江念尔:“师母好!”
曲鹏其实与江念尔同岁,江念尔觉得这个称呼把她喊老了,但也只能笑眯眯地回应。
师徒两人开始一番长谈。
江念尔端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旁边修图。
穆深一进入导师的身份,身上的气质变了,正如李佳霖所说,本科生们觉得他不好接近,大概是没见过世面,其实他对硕士生更加严苛。就现在两人交谈的一个小时里,穆深一次都没笑过。
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
还好陈洁惯例的慰问电话打了进来,穆深冲曲鹏示意休息,然后举着手机去了卧室。
曲鹏总算能大口大口地喝水了,江念尔给他洗了个苹果。
“谢谢师母。”曲鹏接了过来。
江念尔在旁边坐下:“穆老师平时都是这样带你们的吗?”
“是啊,他对待学术特别认真,有时候忙得会忘记吃饭。”
“那你还要转到他门下?”
曲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对穆老师这边的课题更感兴趣,而且……我这个人不擅长社交,穆老师这种教学方式反而更适合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曲鹏到底是情商不太够,稍微没注意,就把穆深的老底给泄了:“穆老师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是很震惊的。有一次我们系吃饭,其他导师追问他个人问题,穆老师说自己常年独居,因为不喜欢家里有别人的存在,还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我们当时都惊了……不过听说穆老师脱单,我们系的人都替他感到高兴。”
不婚主义者?
江念尔顿了几秒,她从未听穆深提起过。
但她表面上风轻云淡,笑容依旧,说:“嗯,因为他对我是真爱。”
曲鹏还未接话,穆深挂了电话回到客厅,全然不知道刚才他的女朋友已经在内心把他大虐三百回合了。
家里又恢复成两人的单独空间后,江念尔去浴室洗个澡,淋浴的时候问题便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穆深喜欢独居?穆深是不婚主义者?
如果她没跟他谈恋爱,一定会相信,毕竟穆深平时就表现出对人类不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还要跟她合租呢?
江念尔的心情跟水流声一样杂乱。
洗完澡后,她已经没有心思修图了,干脆把电脑往旁边一推,戴上耳机听音乐。
穆深一看到她的动作就察觉了什么。
江念尔是个内心没有太多矫情戏的女孩子,只要不高兴,就会戴上耳机,明显地向他宣告: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别来烦我。
穆深坐了过去,摘下她一边的耳机,问:“怎么了?”
江念尔犹豫了一小会儿,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穆深把她另一边的耳机也摘下,“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江念尔觉得,是该谈论一下这个问题了。
“我听说,你曾扬言自己喜欢独居,是因为不喜欢家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穆深皱起了眉,似乎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最后终于有了点眉目。
“曲鹏跟你说的?”
江念尔心情不好,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本来以为,穆深会稍微解释一下,可没想到,他坦然地承认:“是的,我以前就是这样想的。”
江念尔瞥他:“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自觉地不再打扰了。”
穆深笑了,把她搂进怀里:“我说了,是‘以前’。我以前晚上下班,抬起头看到居民楼里的千灯万盏,从来感觉不到大家所说的温暖,甚至觉得家里还有另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那现在呢?”
“现在,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你休息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快点下班,回来找你。”
江念尔撇了撇嘴,没说话。
“念念,”穆深亲昵地蹭着她的颈窝,声音低沉,“我现在很幸福,每天一打开门看到你在这里,我就觉得‘嗯,对,我到家了’。”
穆深又黏了江念尔一会儿,江念尔才好像有些嫌弃地将他推开:“快去洗澡。”
穆深进了浴室后,江念尔坐回沙发上,嘴角又耷拉下来。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没问他到底是不是不婚主义者。
她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来问。论结婚,好像还有点早,问了感觉跟催婚似的……所以只能郁闷地把这个问题揉碎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谈。
近海市第一医院。
眼科。
中午休息时,儿科的同事跑来找陈洁说话,主要聊的就是安排穆深和自家闺女吃饭的事。
陈洁神秘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老吴,这饭吃不成啦。”
“怎么了?”
“我儿子有对象了。”
吴医生震惊:“不会吧?之前不还单着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的,之前可能瞒着我了。”
吴医生叹气:“唉,可惜了,我闺女一直对你家深深很中意,我还想着跟你做亲家呢。”
陈洁心情好,安慰她:“没事,你闺女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
“老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吴医生还有些犹豫,“会不会是你家深深没看中我闺女,编的借口?”
“怎么会?我见过我家深深的女朋友,特别漂亮,跟女明星似的。”
“嚯!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毕竟是很多年的老同事,大家都很熟,说起话来比较直接,彼此一向不介意。
但这一回,陈洁较真了。
她对未来儿媳是一万个满意,年轻漂亮还懂事,怎么看怎么顺眼,所以不能容忍别人质疑她儿媳。
陈洁立刻拍了下桌子,说:“老吴你不信是吧?行,你等着啊,我现在给我儿子打电话,让他把女朋友带过来,给你瞧瞧,整形科大夫看了想当模板的长相是啥样。”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但听她越说越玄乎,吴医生也来了兴趣,对穆深的女朋友充满好奇。
于是,陈洁一个电话打给了穆深,语气严肃,非让他带着江念尔过来医院找她。
穆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本要午休的江念尔出了门。
还好一院跟宠物诊所距离不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
办公室里围了好几位医生。
由于刚才吴医生在群里一声吆喝,认识陈洁的几位老同事都闻风而来。
他们都是看着穆深长大的,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优秀到大,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找不到对象。
听说穆深要带女朋友来,他们就跟听见了爆炸性新闻似的,有的连午饭还没吃饱就赶过来了。
穆深扫了眼办公室内的阵容,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可江念尔不懂,一下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心里一阵犯怵。
陈洁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招呼江念尔:“小江,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每天都按照您的要求,少用眼,按时吃药。谢谢陈医生。”
“哎,现在是休息时间,叫陈医生有点太见外了。”陈洁笑眯眯地说。
江念尔乖巧地点了下头:“伯母。”
“下个月记得让你父亲来复查。”
“谢谢伯母。”
穆深站在后面,慢悠悠地开口:“妈,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你几位叔叔阿姨说太久没见你了,就叫你们过来了。”
既然想见他,为什么电话里非要强调让他带上江念尔呢?
穆深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他一一给江念尔介绍了这几位如同他家长辈般的老医生。
老医生们压根儿不看穆深,目光都在江念尔身上打转。
正是中午,日头最强烈的时候,稍微走几步人就要出汗,可这小姑娘仍然白白净净,一点儿都不急躁,笑起来像是一汪山涧清泉。
有位中年女医生拉住江念尔的手,亲切地问:“姑娘,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海大。”
学历也不错。
“那你今年多大啊?”
“二十三岁。”
“哦!”
这群吃瓜医生立刻向穆深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穆深淡定地站在那儿,仿佛没看见似的。
江念尔心里越发疑惑,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她这么好奇。
陈洁看到自个儿那些老同事心服口服的神情,心里乐得不行,然后又假装严肃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别吓着我未来儿媳,让人家赶紧回去休息吧。”
江念尔和穆深离开后,几个老家伙立刻凑了上来,激昂地发表感想——
“老牛吃嫩草啊!”
江念尔刚走到外面,就打了个喷嚏。
这么稀里糊涂来一遭,又迷迷糊糊地走了,除了被围观了一圈,好像什么事都没做?
此时江念尔并不知道,这不是她最后一次被围观。
没过几天,陈洁又向她发出了邀请。
上一次江念尔登门拜访时,正是小浅去世的时候,陈洁觉得没能好好招待江念尔,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请她来家里吃饭。
另一方面,穆霆跟穆深父子俩的关系随着小浅的离开变得越发紧张,陈洁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父子俩见上一面。
前一天晚上,江念尔拉着穆深去超市里买东西。
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穆深家人,总要带点见面礼比较好。
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刚把整箱牛奶放进购物车,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子兴奋地疾呼:“穆老师!”
江念尔跟着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高兴地冲这边挥了挥手,小跑过来。
“穆老师,好巧呀,你也来逛超市?”
“嗯。”穆深眉头微蹙,似在思考。
女孩既兴奋又有点害羞,望了眼他手边的购物车:“穆老师来买什么?牛奶啊,穆老师不是不喜欢喝牛奶吗?”
“买来送人的。”江念尔答。
女孩笑容微收,瞟了江念尔一眼,但很快就跟没看见有她这个人似的,转移视线继续跟穆深攀谈。
江念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的敌意,无所谓地耸耸肩。
穆深在海大的地位她是清楚的,像这样的小姑娘数不胜数,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女孩已经就实践作业等一系列话题展开说了好几分钟,穆深这时候终于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是梁月月。”
女孩使劲地点头:“对呀,穆老师居然还记得我。”
“记得,上课拿手机偷拍教师的就是你。”
梁月月噎了一下。
江念尔这才反应过来,是她,当时还让自己帮她偷拍,怪不得这么眼熟。
教室里座位随机,后来江念尔去听课时就没有跟这个女孩一起坐,但她有印象,女孩不止偷拍过那一次。
穆深都忍了。
梁月月说:“穆老师,我拍您的视频在学校论坛里非常火爆,大家都说拍得很好,在网上蹿红了。”
穆深微微眯起眼,问:“你大一?”
“开学大二!对了,大二还有穆老师的课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去其他年级蹭课吗?”
穆深没有回答,反而冷静地说:“那也就是说,你十九岁了?”
“对。”梁月月捋了捋额前刘海。
“十九岁,年纪还小,很多道理不懂,可以理解,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偷拍他人,也不要将偷拍视频传到网上去。”念她年纪小,穆深语气很温和,但眼睛里的审视的光十分锐利,“这其实,是犯法的。”
梁月月当即吓愣了。
之前虽然班导有找她说过这个事,但穆老师本人从来没有表态过,她就以为是默许,还自信满满地认为穆老师绝对不会批评她。
可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上升到了法律层面上。
十九岁,犯错可理解。
可言外之意,十九岁,也是能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
江念尔始终沉默地站在货架旁,为了保护这个女孩的自尊,不介入他们的对话,也不去看他们,专注地挑选水果礼盒。
梁月月蒙了片刻,总算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跟穆深道歉:“穆老师对不起,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请您原谅我!”
穆深眉目舒展,说:“没关系,你去逛吧。”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跑走了。
她走以后,江念尔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问:“你觉得她会改正吗?”
穆深无奈地笑笑,他其实并不相信梁月月。如果她真有心,早在班导跟她沟通时就该收敛了。
“法律知识不健全,胆子倒是挺大。”穆深顿了顿,诚恳地点评,“属于我绝对不会招的学生。”
“是吗?”江念尔来了兴致,“那曲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