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薄许妄从没说过,但林萌肯定,薄许文的离家出走于他而言是痛症。
想会痛,不想也会痛。
她担心说太多会让薄许妄心里不适,斟酌了句:“原来哥哥是火锅迷呀。”
“他很喜欢火锅,但他们觉得不干净,就不许他吃。”
林萌沉默了瞬,淡声:“他们不该以自己的喜好约束你们。”
“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只知道不想惹他们生气,”薄许妄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尤其哥哥,从不反抗,什么都是他们做主,好像没想法。”
“……逆来顺受?”
“他曾经对我说,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时间太久,都已经习惯了,懒得再去改什么。”
“他怕让他们失望吧。”
“我们都怕他们失望。”
林萌恍惚了瞬,心想,估计没哪个小孩不怕父母失望。
“他刚走的时候,我偶尔会郁闷,甚至埋怨,他怎么突然这么任性,这么狠,不要他们,也不要我,现在才发现……”
见他表情不太对,林萌抓住他的手,轻拍了下。
薄许妄轻笑了声:“不过是最后一片雪花来了。”
两人突然都安静下来。
过了会,薄许妄开口,声音带了点颤意:“我人就在北城,却没回去,连个电话都没打。”
“……”
“我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觉得轻松,前所未有轻松。”
“以前的每个春节,我都被他们忽视、比较、贬低,看着他们病态似的管控哥哥,见到亲朋好友就把人拉出来夸赞,哥哥做错一件小事,被他们拿放大镜无数倍放大。”
薄许妄喉结滚了下,勾了下唇,却盖不住语中酸涩。
人生中第一个残缺的新年,他想了很多。
或许有那么点愧疚,但想到曾经的痛苦,瞬间微不足道。
双胞胎的感情无比亲密,仿佛心连着心,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百分百感受到对方。
“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哥不管什么都不敢做错。”
“我们不敢互相倾述,担心对方觉得自己在炫耀……”
“我被他们责骂,说为什么不能多学学哥,让他们省但凡半点心,哥被他们批评,说千万不能学我,完全不听父母的话。”
薄许妄声音带了点好笑。
“哥哥走了之后,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能改变他们,但没想到,我更狠,即便在一个城市,依然能狠下心不联系他们。”
好像那是监狱,有手段最残忍的监狱长。
唯独不是一个有父母的家。
*
很快,薄许妄情绪缓和下来。
他表情淡下,声音逐渐平静,清润而好听:“服务员来了。”
林萌还没从他刚刚的话里回神,点头嗯了声,下意识安抚:“就,你不要想太多,现在一切都很好。”
薄许妄嗯了声。
服务员很快到了桌前,跟他们道歉和解释,飞快上菜,飞快离开,飞快去别的桌。
林萌端起一碟牛肉,下锅,声音扬起来,明朗富有感染力:“我没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肯定没想害你,只是有点自私,用自以为最好的、实际错得离谱的方式教育你。”
薄许妄帮着下菜,含糊不清嗯了声:“也许。”
林萌没再多说,岔开话题:“鸭肠不要一次性丢下去,要涮着吃,七上八下,知道吗。”
“知道。”
声音很轻,却意味深长,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下了一半菜,两人夹着鸭肠,一起七上八下。
林萌突然道:“可以大胆点。”
最亲密的双胞胎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互相埋怨。
闻言,薄许妄垂下眸,抿了抿唇,故作没听明白:“什么?”
林萌没解释,明媚一笑:“鸭肠好了。”
说着,捞起,放进他的碗中。
不问过去,不惧未来,她会在他身边。
与他同行,长长远远。
*
吃完锅中的菜,林萌去卫生间,薄许妄把剩下的菜全下锅。
等了会,他开始走神,摸出手机,点开邮箱。
薄许妄盯着屏幕,迟疑好一会,慢吞吞敲:新年快乐,哥。
而后,点击发送。
很快,林萌回来,头发高高扎起,衣袖也撸起,笑得明朗:“我觉得,我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
看着少女这副模样,薄许妄心情莫名变好,勾着唇嗯了声。
以前那个因家庭而淡漠的少年。
那个听见父母的声音就会胆怯,听到哥哥的名字就会自卑的薄许妄,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或说,蜕变了。
命运的齿轮总在不停转动,永不停歇。
曾经所有的苦难,全都是遇见你的劫。
一旦全部淌过,就是遇见你的那一天。
因为遇见林萌,薄许妄始终坚信。
每个人的一生,一定会有一个引路人。
陪你走出阴霾的过去,迎向明媚的未来。
她必定是不可替代的美好存在。
他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捧在掌心、含在嘴中、放在心尖,才能勉强安心的两个字——
林萌。
*
二月底,林萌迎来大一第二个学期。
她和薄许妄提前两天返校。
薄许妄先帮林萌把行李箱提到宿舍。
宿舍已经来了两个人,都是外地的。
林萌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把行李箱放在自己的书桌旁,准备吃了晚饭再回来收拾。
她蹦跶出宿舍,看着明显有点拘谨却故作镇定的薄许妄,忍不住过去牵住他的手。
“别怕,不就是女生宿舍嘛,萌萌在呢。”
薄许妄偏头看她一眼,耳根红得更厉害,但没挣开她的手。
外面的天像被黑颜料染过,阴沉沉的,不见半点繁星,只有跳跃的五色霓虹灯光。
沿路的风景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地面似乎残留着积雪,冒着丝丝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学生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往宿舍走。学校附近因放假而冷清空旷的小吃街再次飘满孜然,添了几分生气。
想着天冷,林萌挽着薄许妄去了干锅店。
后天才开学,很多本地学生不急着返校,空座很多,两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面对面坐下。
林萌拼了虾和掌中宝,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林母发消息。
薄许妄把包着碗筷的塑料膜撕开,用热水仔细烫了烫,倒了杯茶,推到林萌手边:“暖手。”
林萌发完消息,见他已经主动做好一切,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摸了几下,笑着调侃:“旺旺好贤惠啊。”
薄许妄觉得她手寒凉似冰,顾不上反驳,反手握住,轻揉了几下。
林萌觉得自己手太冰,忙挣开他,捧住茶杯转了转。
薄许妄没强求,低头,拆自己的碗筷,简单洗了下。
很快,他们的菜上来。
林萌早就饿了,收起手机,认真干饭。
她很喜欢吃虾,但剥虾的技术极烂,不仅慢得可怕,还常把虾剥得乱七八糟,搞得一双手和桌面乌泱泱的。
注意力全在虾,完全没开口的意思。
好不容易剥完一只,她正准备开吃,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薄许妄:“旺旺,要不要我帮你剥虾?”
薄许妄掀了掀眼皮,摇头:“不用。”
“虾好难剥的……”
安静半秒。
薄许妄反应过来,抬眸看她,试探:“你想让我帮你剥虾吗?”
闻言,林萌睁大眼,一脸委屈:“我是吃嗟来之食的女人吗?”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因为我衣服太多,抢了你的行李箱,还让你搬进女生宿舍,所以这样说我?”
“……你想太多了。”
林萌毫不犹豫把好不容易剥好的虾放在薄许妄碗中,看着他,认真道:“你不要羡慕,等我赚钱,给你买超多漂亮衣服。”
“……”
“你也不要勉强,我力气很大,初中就能提行李箱上六楼,现在四楼,简直小菜一碟。”
薄许妄没回她,甚至没再看她,面无表情吃掉她给的虾,夹起一只,开始磕磕绊绊剥。
林萌有点郁闷,小声嘟囔:“吃了萌萌的虾,却不理萌萌,真无情。”
他低头垂眸,艰难剥虾,淡声:“吃掌中宝。”
“不,我要吃虾,”林萌夹了只虾,边剥边道,“明天是胡苏生日,请我们吃海鲜火锅,你去吗?”
“不去。”薄许妄没怎么迟疑。
林萌有点低落哦了声。
薄许妄抬眸看她一眼,解释:“你们女孩聚餐,夹一个男生扫兴。”
闻言,林萌觉得有戏,忙道:“不止你一个,室友会带上男朋友,还有我们班的男生,比如班长。”
提到李维,林萌立刻想到上回的事,神情微妙。
突然觉得,不去也好……
听到班长两字,薄许妄动作一顿,轻拧了下眉。
林萌正在走神,没注意到,顿了下,轻咳了声:“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不等她说完,薄许妄打断:“你们班长也会去?”
林萌愣了下,嗯了声。
干锅有点辣,薄许妄声音变得低沉,舔了舔艳红的唇,火烧火燎,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我陪你去。”
林萌犹豫了下,不情不愿点头,把剥好的虾放他碗中。
恰在此刻,薄许妄也剥好,也放她碗中。
两人看着自己的碗,对方的手还悬在碗上,来不及收回。
白皙修长,莹润纤细,骨节分明,曲起的弧度格外好看。
叫人看了,下意识想伸手握住。
再也不松开。
薄许妄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掩去眸底的情绪。
林萌很快反应过来,忙缩回手,不知道说什么。
薄许妄不紧不慢收回手,又夹起一只虾,边剥边问:“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五点出发。”
他点头,认真道:“走的时候记得叫我,不要忘了。”
“好,”林萌看着他剥虾的动作,眨了眨眼,指了指碗中的虾,“你不吃吗?”
“待会吃,”说话的间隙,薄许妄剥好第二只,再次放她碗中,“我给你剥。”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安呀~
第58章 第五十八口
咬星星/余温酒
chapter58
——
第二天下午。
林萌化好妆,从衣柜里拿出好几套衣服,摆在床面,在代表温度的羽绒服和代表风度的大衣间犹豫不决。
想了好一会,怕冷的她拿起羽绒服。
刚换好,手机震动了下,捞起一看,薄许妄的消息:到楼下了。
她忙把入冬后他买的纯白色围巾围上,梳了梳刘海,走到门口,寝室群突然热闹。
胡苏:班长染了一头黄毛,好帅好拉风!
林萌脚步一顿。
王媛婷:我昨晚买夜宵碰见他了,帅得我合不拢腿!
林萌眼神一暗,转身走到衣柜前,摸出那件大衣。
*
北方的冬天又冷又湿,即便穿着羽绒服,冷气似无孔不入,能从任何空隙钻入骨子,让人无处可逃。
一出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再一股冷风,那酸爽无法描述。
林萌忍不住缩起脖子,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留两个眼珠在外面。
她揣着手,走到宿舍门口,很快看见薄许妄,立刻过去,牵住他手。
薄许妄穿着一件长款大衣,里面套了件高领毛衣,不仅修身还气质。
他反握住她手,觉得很冰,轻拧了下眉,垂眸上下打量。
林萌穿了件黑色呢子大衣,里面一条米色毛衣裙,围巾围得很松垮,下身一条黑色加绒打底裤,英伦小皮鞋。
薄许妄脸色一下难看,生气又不可思议。
林萌被他说过很多次着装,尤其到冬天,隔三岔五就说。
注意到他的表情,条件反射道:“我不听,你不说。”
薄许妄轻拧着眉,默默在心中琢磨怎么说。
冬天不能穿这么少,会感冒,还会老寒腿。
要学会接受批评,不能明知故……
不等他琢磨完。
林萌突然踮起脚尖,凑到他眼前,抬手捂住他嘴,嬉皮笑脸:“如果你说,我就——”
薄许妄眨眼,垂眸静静看着她,等着后半句话。
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下意识问:“就什么?”
林萌像守株待到兔的猎人,狡黠一笑,松开手,飞快亲他一下,声音清脆:“就这样呀。”
太猝不及防,薄许妄愣在原地。
他反应半秒,目光缓慢向下挪,定在林萌唇瓣。
涂了层唇膏,叠了薄薄的口红,看着很润很粉。
薄许妄喉结滚了滚,突然回神,立刻别开眼,眸底一片暗沉,不知想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一直没说话,默默红着耳根。
林萌心满意足挽着他手腕,把手塞在他手心,往校门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