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白还睡着呢就被紧急召进宫,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满脸严肃地走进御书房,“陛下!”
幽幽烛火下,皇上身影寂寥,“皇后把朕赶出来了。”
“……”
丞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您说什么?”
御书房窗子大开,卫良凝视着寝宫方向,忧伤地仿佛无法归巢的乳燕,他重复道,“因为选秀一事,皇后把朕撵出来了。”
申国每三年一次选秀,三年前卫良刚即位,前有皇后造反,后有宫妃相互陷害,他借机取消了选秀,因为后宫确实事情太多,所以当时大臣也没有反对。可是如今宫妃所剩无几,申国也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强大,卫良连减少开支取消选秀的理由都不能用,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
最开始,郑元白还不明白问题在哪,“陛下是想让臣劝皇后公主?”
皇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朕是让你想办法取消选秀,而且是所有选秀。”
通读史书,丞相大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请求,然而鉴于卫良和他妹的复杂情况。
齐高祖作为开国皇帝,条件艰苦,死前一直都在打仗,哪有时间娶妃,因此身边仅有两人,但如今是和平年代,此举怕是无法效仿。
这个提议基本等于白说,可是除此之外,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申国身份最高的两个男人坐在御书房里大眼瞪小眼,沉默许久后,卫良发出叹息,“朕真不想当皇帝。”
同样发愁的丞相灵机一动,“如果您这样想,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一句话,叫规则是给听话之人定的。
明主才听朝臣的建议,昏庸之士哪还在乎这些,如果一个皇帝不在乎国家是否昌盛、会不会有人造反;也不在乎史书上如何记载,他基本就无所畏惧。
卫良问,“丞相是让朕变昏庸,错事做多了,大家就不在乎是否娶妃。”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差不多,”郑元白说道,“主要是降低大臣们的预期。”
于是第二天,皇帝要出家的消息暗暗在,谁也不知道消息的源头是谁,但被传得有模有样。听说是因为对后宫失望透顶,才生出远离俗世的念头,而且连具体寺庙都已经选好。
最开始大家还心有疑虑,虽然有皇帝出家的先例,但是如今的申帝完全看不出来有这个想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不得不信,因为最近不断有得道高僧入宫,早朝之前也能听见梵音阵阵,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的目光愈发无悲无喜,怎么看都好像马上要剃度的样子。
负责选秀的奉常:惹不起惹不起!
等到了选秀的日子,皇帝一句轻飘飘“今年选秀就取消吧。”迎来了朝臣的集体同意,毕竟只要皇帝不走,他们就算胜利。
而消息链的最末端,皇后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拉着卫良温习好几夜他枕下的书籍,并且在关键时刻质问,“你是因何生出这个想法?”
卫良全身紧绷,抑制不住喘息道,“夫……夫唱妇随?”
皇后公主沉下身,妩媚一笑,“这么会哄本宫开心,这次就原谅你了。”
在眼前白茫茫的那一刻,卫良想:这个消息应该多让公主听见两次。
长平十年,也是卫良登基的第四年。
后宫空悬已久,鉴于皇帝时不时拿出家为僧威胁朝臣,大家也不敢再提选秀之事。然而皇上登基十年尚没有子嗣,国家没有继承人,实在令申国上下担忧不已。
少数大臣已经开始私下求仙问药、寻找偏方,立志让皇后公主的肚子里出现个小崽子,根据他们早朝时的焦虑程度,一度让卫良怀疑申国马上就要灭亡。
受此事折磨的,不仅仅是当今圣上,还有永远的背锅侠——丞相大人郑元白。
卫良毕竟是九五之尊,朝臣哪怕心有疑虑也不敢多言,最多每天早朝问询一次,又不能追到寝宫。但是郑元白则不同,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作为帝王亲信、皇后公主的亲兄长,他被迫成为大臣们的重点围堵对象,每天试图找他谈论此事的人恨不得排了两条街。
今天是休沐日,忙碌半月的丞相好不容易得空休息,打算前往京郊放松一下,然而还没出丞相府,就听到小厮传报:周太尉来了。
为了躲避朝臣,特意在寅时出门的郑元白:服气!毕竟人家是凭本事不睡觉才抓住我的。
周太尉是他旧时老师,郑元白无法推拒,只能亲自相迎。一照面,就看见老人家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为师为官多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丞相大人:懂了_(:з」∠)_
好说歹说将太尉劝走,郑元白重新收拾心情,再度高高兴兴往京郊走。然后他分别在出门时遇见郎中令;酒楼吃饭时遇见延卫;郊区赏花时遇见奉常;就连下午听戏,解决水喝多了这种生理问题时,也遇见了治粟内史。
李内史笑眯眯看着他,“好巧。”
林丞相看看不远处井匽,陷入沉思。
相遇地点如此独特,李内史也有些尴尬,然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丞相一直在雅阁喝茶,他不便打扰,只能趁着对方出来之时打扰一二,只是没想到对方是来这。
李内史硬着头皮道,“林丞相,下官……”
“李内史不必多言,”黑着脸的郑元白道,“本相这就进宫求见皇上。”
奔溃至极的丞相甚至没用马车,而是纵马行至宫中,宫人看见怒气冲冲的丞相大人吓了一跳,差点没叫侍卫来。等问清楚皇上此时正在做何事,郑元白更气了。
御书房内,御前太监奉上茶,“丞相稍等片刻,陛下正和公主在御花园放纸鸢。”
郑元白表面微笑,“本相等着便是。”实则心里疯狂口吐芬芳,你俩还有心思放纸鸢,放你#¥%
想当年郑元白被狗皇帝派去黄州剿匪时都未能愤怒如此,可见这事实在是把他折磨坏了,等他看见妹妹和妹夫手挽手、十分亲昵地走过来时,内心的愤怒终于攀到顶峰。
“微臣叩见皇上、皇后公主”
“你们退下,”皇后公主屏退侍从,拿出锦帕给卫良擦完汗,才慢悠悠道,“我哥这个表情一般是发怒的前兆,所以我先走了,晚上本宫给你做桂花糕。”
“你去吧,我来应付他。”
两人旁若无人说完话,皇后公主撩起裙摆就要走,被她哥一把拽住胳膊,“你给我站住!”
虽然在外是君臣,但是私下相处他们还是一家人,被抓住的越长溪立马收起笑容、装模作样道,“林丞相这么晚前来御书房,定是和陛下有要事相商,本宫就不打扰了。”
郑元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孩子!”
皇后公主装作不知,“什么孩子,本宫知道自己是爹娘的好孩子,哥哥不必再提。”
丞相深知夫妻俩谁是说了算的那个,所以精准地对越长溪说道,“你、必须有个孩子。”
叛逆少女·皇后公主最听不得别人让她做这做那,撸起袖子就要吵架。见势不好的卫良立马从大舅子手里解救出媳妇,两年前他曾经历过一次两兄妹打架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后怕,他劝道,“公主不愿就算了。”
“这事由不得她,”郑元白这两年一直就想提这件事,毕竟子嗣是国家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能允许妹妹独占东宫,但是不能所有事都任由她胡来。
他对宠妻无度的皇上说道,“请允许微臣和公主单独谈谈。”
两兄妹有一套独特的沟通方式,外人无法参与。虽然卫良偶尔也会嫉妒,但他还是立即走了,否则他势必要体验何为在夹缝中生存,颇有一种丈夫处在母亲和媳妇之间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卫良已经不是原来的他,终于学了如何争宠,皇帝陛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御书房,眼中满是不舍。
皇后公主果然心软了,立马哄道,“本宫马上去寻你。”
得到回应的卫良心满意足离开,关上房门后默默想着:公主果然最爱我。
“现在能说了吧。”
皇上走后,丞相大人凉凉地开口。刚才他拽住妹妹时,对方就一直和他使眼色,那是他们小时候在父亲面前常用的伎俩,越长溪一眨眼,他就明白对方想单独说话。
此时只剩哥哥一人,皇后公主也不拖延,直言不讳道,“我查过东厂的记录,卫良是从关州来的。”
关州就是现代的俄罗斯附近,那里的人……相貌和他们有些差距。
郑元白一愣,“你是怕孩子不同。”
“我问过皇上,他从几岁时就一直用药水改变相貌,已经记不得自己原本的样子。”皇后公主叹息道,她自认为不是外貌党,所以卫良真正的相貌她并不在意,但是如果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里问题就大了。
她该怎么解释孩子的相貌问题,难道说是有感而孕?
未曾想是这个原因,郑元白对此也无可奈何,“怎么办?从宗室过继一个?”
“只好如此。”
丞相叹着气走了,从宗室过继也是个问题,他必须要从现在开始调查,以及思考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朝臣。郑元白好无奈,他本以为入宫是来解决问题,没想到变成了给自己找问题,他想起数不清的宗室,顿时眼前一黑。
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皇后公主闭眼轻轻揉着额头。某种意义上,她算是骗哥哥了。
卫良确实从关州来,但是如果他们的孩子相貌出现问题,他可以用东厂秘药解决,不仅无痛还无副作用。这里不得不说,东厂真的很神奇,他们不仅有上天入地的内功,还有各种神奇秘药,连现代科技做不到这种程度。
退一万步,哪怕东厂解决不了,她也能求助半枝,但是越长溪不想。
她在现代孤身一人、离群索居,尽管穿越到后有了父母兄长,也未曾改变骨子里的薄情冷漠。更何况入宫一遭,见识到世间晦暗,能爱上卫良已是奇迹,实在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旁人。
所以她不爱孩子,不想要孩子,哪怕真的生下来也不知如何教导对方。一想到她的儿子要在官场沉浮,女儿会困于深墙宅院,她就愈发恐惧。索性几次交流下来,卫良也和她想法相同,否则皇后公主还真会愧疚。
“我已有深爱之人,此生无憾。”
推开冷掉的杯盏,皇后公主带着笑意向延福宫走去,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鉴于要做的事情太多,郑元白脚步不停往宫外走,回到丞相府后,他要先收上来一份宗室子弟名单。父母爵位太高不好,恐生出造反之心……
低头思索的丞相没注意到有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差点没撞上迎面而来的皇帝。
他急急停下脚步,“陛下?”
卫良点点头,“皇后与你说了吧。”
“公主确实告诉微臣一些事,”郑元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东厂的资料不是都毁了么?”
当年他们造反之时,恐卫良的身份被旁人发现,已经彻底毁掉东厂,除必要的秘籍功法,一切资料都被当场销毁,越长溪是怎么查到的?
卫良微微笑道,“确实都毁了。”
“那……”
“她不愿的事,朕都不会让她做。”
他从暗处来,公主便是唯一向往。对于很多事情,卫良都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公主若是喜欢,他就多看两眼;她若是不喜,他便是连看都不看,哪怕是孩子也一样。
“朕能给皇后的东西太少,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顺着她一些。”
卫良看出越长溪对生子的惧怕,因此特意准备些假的资料让她查到,又话里话外暗示自己非常厌恶孩子,生怕她心怀愧疚。
恰逢越长溪赶来,卫良拍了拍对方肩膀,“别告诉皇后这些话,朕予你说,只是让你别再来烦她。”
这是个好消息,可越长溪的心脏忽然收紧,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见卫良来的路上,每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厚重的衣袍仿佛浸满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越长溪眼前一黑,随即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她仿佛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27章 . 26地牢 卫良马上要死了
殿门大开, 冬风像是海啸,铺天盖地刮进乾清宫,使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寒风吹过卫良, 吹过他浸透鲜血的玄袍, 发出沉闷的声响。
越长溪跪在卫良旁边, 两人只有一步远,他气势凛然,身上的寒气阵阵传来,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像是一阵血潮, 翻涌着将她淹没。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越长溪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越长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越长溪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越长溪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