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就急匆匆往早朝赶,开门时掠过的穿堂风吹起卫良的头发,他盯着那处缺口,目光柔和而悠远。
不再需要假扮皇帝,可他仍然要去裕安宫,东厂不是他的家,那里才是。
她之所在,方为归宿。
麒麟殿外,刚下朝的申帝面色愉悦,一想到能马上干掉越长溪、再杀了林宗生,骊阙城万年不变的景色都明媚许多。他大步朝着霜云殿走去,昨夜皇后的新曲只唱到一半,他还等着听下半部分呢。
嗖——
就在他兴致勃勃的时候,利箭穿破空间的破裂声蓦地响起,一只冰冷的长箭直奔他面门,齐宣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三翼黑色飞镖从侧面旋出来,精准无比地打在淬毒的箭头上。长箭拐个弯从他耳畔划过,削掉了通天冠上的一串珍珠。
即便是被卸去大部分力量,长箭依旧稳稳地扎在地面上,青石板上出现好几道裂痕,像是巨大的蛛网。随着珍珠噼里啪啦落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太监们尖锐刺耳的叫喊,
“有刺客!来人护驾!”一个如何将丞相彻底解决的思路,当时刺客刚被抓住,因为担心还有余党,所以宫内人人自危,各宫都是大门紧闭。唯独皇后冒着危险赶来,跪伏在申帝膝下。
房顶上黑影闪过,第一道黑影明显来自于长箭出现的方向,他见一击不中迅速撤退,向着宫外飞身而去。
紧跟着他的是暗三,平日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而暗二则立马出现在申帝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登基许久,这还是申帝第一次被刺客偷袭,他面色惨白,薄唇失去血色,右手颤抖地摸向耳朵,刚才暗器划过的冰凉感仿佛还未消散,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暗二面色严肃,“有刺客,内功不高但弓法非凡,暗三已经去追,请皇上放心。”
几十个太监、侍卫把他护在中间,身旁还有内功深厚的暗卫保护,申帝终于恢复些许淡定,他脸色铁青,“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朕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帝王在宫中遇刺是大事,申帝被众人护着回到御书房后,接到消息的大臣们立马赶来。当年的赵静室、如今负责京师治安的赵中尉第一个出现,“末将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面对真爱的父亲、当年待他不薄的下属,申帝还是智商在线的,“爱卿起身,朕看那刺客身形矫健,应该是个会内功的,爱卿不知晓实属正常。”
皇帝的护卫分工很明确,中尉负责窃贼、纵火犯等地面上的普通犯人;至于能在房顶飞、内功深厚的统统由暗卫监管,今日的刺客就属于暗卫负责的部分。
从当年把女儿献给不受宠的皇子一事,就能得知赵中尉对收买人心很有一套,他一副万分自责的样子,“陛下遇刺,无论如何臣难逃其责,微臣愿查明此事后,告老还乡。”
这话一出,申帝果然非常动容,世上唯有赵家父女能真心实意待他,他拍了拍对方的背,“爱卿莫要胡言,朕的安危还要靠你来保护。”
赵中尉又是一番跪拜后离开御书房,封宫门、封城、排查宫女太监等一系列事还需要他来指挥,虽然他上位的手段特殊,但能力并不差,对待皇帝也十分衷心。
等到赵中尉走后,众多暗卫才现身,除去追赶刺客的,还剩下包括卫良在内的五人,他们都身着黑衣,脸上带着同款黑色面具,从远处看仿佛是五根黑漆漆的柱子立在中间。
暗九首先出列,“皇上,可需要卫良替您?”
“区区一个刺客还不至于让朕躲起来,”申帝沉思片刻问,“可看出来是哪里的人?”
修炼内功需要耗费大量财力和人力,所以普天之下能练成的人少之又少,这就导致功法稀缺,个人特色明显,很容易分辨出自哪个区域。类似于武侠小说里,用打狗棍大多是丐帮,用剑多为峨眉是一个道理。
众人之中唯独暗三和刺客有直接接触,他恭敬回答,“此人动作迅疾、又擅暗器,极有可能来自大江附近。”
大江的内功功法多以技巧取胜,而京师附近则更加注重内力的修炼,所以说暗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然而这一结果并未得到证实,因为刺客被暗二抓住后,立马服.毒自尽,只留下一句话,“皇帝不顾政事,意于纵奢志在嬉游,天神公愤。吾今日为民除害,虽死不悔!”
说罢,他就毒发而亡,暗二挑开他的面具,里面已经模糊一片,刺客竟是用药水融了自己的脸。
行刺之人身死,身份也无法确定。申帝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在尸体上做文章,最后不仅命人将刺客五马分尸,头颅还在宫门处挂了三天三夜,最后才被喂给野狗吃掉。
然而刺客的到来也有好处,就是给申帝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一个如何将丞相彻底解决的思路。
当时刺客刚被抓住,因为担心还有余党,所以宫内人人自危,各宫都是大门紧闭。唯独皇后冒着危险赶来,跪伏在申帝膝下。
人都说患难见真情,申帝自幼时便诸事不顺,身边唯有一个赵凝霜,此时他大权在握,遇到危险时也只有一个赵凝霜。他紧紧抱住对方,“凝儿对朕甚好。”
一袭粉色衣裙的皇后像是纤纤雨荷,温柔地展开花瓣护住暴雨中的游鱼,她轻轻拍着申帝的背,“七郎,不要担心。”
皇后的体贴瞬间安抚了申帝担忧的心,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对方肩上慢慢冷静下来,宫外侍卫的吵闹逐渐远去,齐宣之握着皇后的手,“朕定当立你为后。”
他已登基多年,终于能掌握大部分权利,而且越长溪一死,宫中再没有比皇后身份高贵之人,他立心爱之人为后也算符合规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始咒骂丞相,如果不过他碍手碍脚,自己不必让皇后委屈这么多年,“林宗生该死!”
齐宣之的愤怒真心实意,他似乎忘了自己当年登基时多么惶恐,生怕丞相有造反之心。所以他不得不一面打压对方,一面娶了对方的女儿示好,三年过去,他依旧看不见丞相一家为申国作出多大牺牲,只记得他们挡过他的路。
皇后眼中划过浅浅的嘲讽,再抬头时仍是忧虑万分,“七郎莫急,丞相过几日便不足为虑。”
虽然每日都在探讨没了丞相怎么样,但是申帝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朕怕这个方法最后行不通。”
正常人一双子女或死或伤,肯定会承受不住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但是万一丞相受住了该怎么办?申帝这几日都在为这件事忧心,他需要一个更确定的方法杀掉林宗生。
回握住对方的手,皇后像是为对方着想,又像是给自己勇气,她道,“陛下若是真心想除掉丞相,不如效仿今日之事,假借刺客之手除去对方。”
齐宣之先是一愣,然后十分感动地说道,“凝儿心善,想出此法定是为难你了,你为朕当真是倾尽所有。”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皇后微微一笑,“若是陛下同意,臣妾可以向父亲借些人手假扮刺客,到时候再把宫中侍卫引到别处,即便是丞相也难逃一死。”
“此计甚好,等到七天后越长溪毒发,正好可以让丞相一家来宫中,趁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庆吉回来时,发现公主站在院子里,天上雀鸟飞过,她的目光悠远而清透,可莫名地,庆吉觉得公主哪里不一样了,从前的公主更温和,而现在,却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迟疑唤道,“公主?”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后悔给他东西了吧?
越长溪转头,目光很冷静,“焦和是皇后的人,只要他还任司礼监掌印,许大都督就能插手朝政。你还有焦和的把柄么?能保证申帝厌弃他么?”
为什么说起这件事?好突然!而且,公主怎么知道他有焦和的把柄?庆吉一愣,“师父和您说的?”师父还真是毫无保留啊。
越长溪摇头,“卫良没说,但元宵节那天晚上,本宫自己听见了。”
元宵节那天晚上……等等!庆吉傻了,他磕磕巴巴说道,“您、您说什么?哪、哪天的事?”元宵节那天晚上,他们好像讨论了师父不愿意回司礼监的原因……
庆吉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在心中哀嚎。
师父,救命,徒弟应付不来这个场面!不,您也救不了我,您自身难保哇!
第31章 . 30低贱 不要告诉他
越长溪:“元宵节那天, 你告诉卫良,你抓到了焦和的把柄,可以让申帝厌弃他, 本宫应该没有听错。”
最后一点侥幸消失, 庆吉彻底呆住, 双眼放空,手脚麻木。越长溪看见他的样子,有点疑惑,“你不想给卫良报仇?”
这是报仇的事么!这这这……庆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只好木着脸回答, “奴才想报仇, 奴才的确有焦和的把柄。您应该知道, 建宗三年,孝静皇后曾经小产, 此事与焦和有关。”
前来探望她的申帝被隔在纱帘后头,他大为不解道,“溪流儿,为何不让朕见你?”
即便是隔着一层轻纱,也能隐约看见女人形销骨立、气若悬丝,公主咳了一阵才回答,“妾生病之后容颜憔悴,美貌不复从前,自然不想让陛下看见妾现在的样子。”
申帝悲痛不已,“无论溪流儿如何面貌,朕都一如既往爱你。”
公主十分感动,却突然呕出一口血,因此更加坚持道,“请陛下离开。”
“溪流儿若是改变心意,随时派人叫朕。”
来观摩对方凄惨境况的申帝败兴而去,颇觉遗憾。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方马上就要死了,心里的郁气又消散不少,精神抖擞地去和皇后商量假刺客事宜,按照太医的估算,不出三天他们就能动手。
狗皇帝走后,刚才还无法起身的公主立马蹦起来,中气十足地喊道,“半枝,快来给本宫拿水洗脸。”
女人嘴角、脖子、上衣全都猩红一片,血浆滴答答往下流,半面锦被被染成红色。这幅样子不像是咳血,倒像是开膛手杰克的作案现场。
拿着帕子的半枝看到这幅情景顿住了,默默转身去翻柜子,找出一块很长的布匹送给公主。她捂着眼睛不忍直视道,“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呢?”
“别提了,今儿藏在嘴里的血包太大,刚才咬破的时候崩了本宫一身。”公主一边擦一边庆幸,幸亏狗皇帝没直接进来,否则她今天一定露馅不可。
有了卫良给的药,她已经彻底痊愈,不过是掐算着日子,假装蚀骨发作。她咳嗽是装出来的,面色惨白是因为化妆,至于最关键的咳血,则是由哆唻A半枝无偿提供的血包。它非常贴心地提供大中小三种型号,申帝来的突然,她就随便塞进嘴里一个,没想到是最大号。
好像从进宫开始、又或者更早以前,自家公主就经常会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作为好的下属,半枝要做的就是不去想也不去问。她端着水盆和对方一起清理血迹,等到清亮透明的水变红时,公主终于把自己的脸洗干净。
半枝问,“公主需要上妆么?”
越长溪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她把带血的亵衣扔到地上,转身就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女人面色红润、明眸皓齿,唇上一点点没擦掉的血迹,衬得她妩媚撩人,怎么看也不是病容憔悴的状态。她摸了摸脸颊,“来吧。”
公主:天知道我已经很努力憔悴了,然而偏偏天生丽质,我好难。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半枝给自己涂上一层又一层粉。一刻钟后,公主都快睡着了,小宫女还在她脸上比划。
“半枝,还没结束?”
半枝叹息,“公主,半个时辰后太医就要来请脉,请您配合!”
越长溪抬眼看向镜子,自己除了更白一点,和刚才也没太大差别,她怀疑地看向对方,“这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如前几天憔悴,你手艺退步了?”
说到这事,半枝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名“将死之人”,公主不仅胃口甚好,体重还肉眼可见地增加,前几日身形还算消瘦,随便添上几笔就显得病容惨败。如今身康体健,任她怎么修饰,都是一副花容月貌的模样。
半枝:若不是计划是公主自己想的,奴婢都要怀卧底,顾不得继续假扮深情的样子,申帝大步走进房间。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屋内昏暗,否则为什么这么坑?
小宫女一瞪眼,公主就明白这是自己的锅,她缩了缩脖子,在脸上比划着拉拉链的动作,“您老人家继续,本宫立马闭嘴。”
半枝噗嗤一笑,继续拿粉扑上妆,把灰色点在脸上,不一会就将艳色压下去。
等到太医来的时候,公主又恢复了面色枯黄、瘦弱无力的状态,她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半枝将公主的手腕从被里露出来,另一只手借着衣袖遮挡,按住了她手臂内测穴位,小声啜泣道,“公主今天又咳血了。”
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
申帝早早等在外面,他焦急地问道,“公主如何?”
郑太医年近古稀,当他还是学徒的时候,曾跟着自己的师父诊断过一位重臣,同样是无故咳血、身体逐渐消瘦,他师父号脉过后就突然称病退出太医令。
他那时才十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对医道也有自己的坚持,自然不肯和师父一同离开,而是留在骊阙城。
他还记得师父离开那天,谁都没告诉,留给他一句话就独自走了,他师父说,“我医术再好,也救不了宫里的人。”
郑太医当年不懂,但是现在懂了。
他悄悄挡住另一位太医,独自向前一步说道,“公主已病入骨髓,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胡说!”申帝暴怒,当场喝道,“将他拉出去斩了。”
他的话音刚落,半枝却跌跌撞撞跑出来,“皇上,公主说要见您。”
顾不得继续假扮深情的样子,申帝大步走进房间。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
屋内昏暗,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汤药味,他站在塌边,复杂地看着命不久矣的女人,半晌后说道,“溪流儿,朕来了。”
公主缓缓睁开眼,她挣扎着想触碰对方,最终又因无力动作而遗憾放弃,她苦笑,“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