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该如何行动,公主脑海中有了个朦朦胧胧的计策,然而只想了一半,卫良就来了。他今天走得很慢,似乎犹豫很久才进来,哪怕走到她身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越长溪是真的累,蚀骨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内脏,体内时不时传来钻心的疼,好像肚子有个孙悟空在不停打滚,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将手心的血丝随意蹭在被子上,小声嘀咕道,“我借你芭蕉扇,从嫂嫂肚子里出来吧。”
卫良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急忙去拍她的背,“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我全身都特别舒服,就是突然没事闲的咳嗽两声,你信么?
也许是下午的事闹得她心烦,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疼,总之公主心情不好,非常罕见地没理卫良,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颓废又沉默。
公主:突然不想攻略.jpg
见惯了对方飞扬跋扈、眼中带笑的样子,卫良还是第一次看她生气,他顿时惊慌失措地伏在床边,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怎么了?”
身体愈发疼,好像有巨石在她身上碾压,越长溪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像倾盆大雨般止不住往外流。
卫良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庞,在发现那点点湿润后愣住了。
孤独的人都有个毛病,他们面对外人时习惯性带着面具,哭笑喜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经过缜密的算计;当他们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想让人看见。越长溪就是这种人,她将身体缩成一团,腿埋在膝盖里,明明知道眼泪是最好的攻略手段,却硬撑着不想示弱。
卫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真正来到她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地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卫良皱眉问,“你是不是疼?”
蚀骨只有在毒发的时候,也就是第十五天才会疼,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
自从中毒后,越长溪就时常觉得冷,凉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盛夏的热气也驱散不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才能罢休。如今靠在卫良身上,她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钻,“冷。”
一日未见,她似乎又轻了不少,身体也格外的凉,卫良借着抱她的动作把手搭在脉搏上,心中一惊,‘怎么会已经侵入脏器!’
迅速把人放回床上、再拿被子盖住,卫良道,“你等我。”
“……”
公主:又双叒叕走了?我心好累!
这一次,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去了哪,只觉得一晃神,他就再次出现在身边,卫良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在她嘴边,“吃下去就不疼了。”
丹药散发出阵阵清香,强烈地吸引着她,本来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警觉,“这是大.麻吧,卫良竟然想用毒.品给我止痛?”
“不是你说的东西,他拿的是白漆木。”半枝顿了顿,“是他自己的解药。”
之前说过,蚀骨和普通滋补丸只差了一味药,就是修习内功之人服用的红茱,它有剧毒的同时还能打通经脉,所以会使服药之人脸色越来越好。而白漆木则是唯一能解此毒的草药,万金难求还需长期使用,因此主人家常靠这种方法来控制暗卫。
东厂也是如此,每七天发一次白漆木,保证暗卫不会背叛,而卫良拿的,就是他自己那份。
越长溪嗤笑,卫良最后想出的竟然是这个方法,用他自己命来换她的命。
正如之前她和郑元白所说的,所有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公主连这一时放松都不想给卫良,她偏头,“妾不吃。”
卫良面色严肃,“必须吃。”
向半枝要了多一倍的蚀骨,就是想让对方看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公主怎么可能吃下解药,她抬头看向对方,泪水在眼眶打转,“夫君,你凶我。”
她在暗处偷偷哭,卫良尚且忍受不了,如今梨花带雨看着自己,卫良几乎要崩溃,他匆忙道歉,“是我的错,可是你必须吃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没有糖,我这就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越长溪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很小,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卫良仿佛被定住,“何事?”
“夫君抱抱我,”公主一手扯着对方,一手捂着小腹,“抱抱我就不疼了。”
卫良叹口气,终是坐回床上。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顺着对方的话,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
关于宫茗颜,越长溪早有疑惑,在密室时她头脑不清晰,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之后她冷静下来思考,发现对方的行为或者话语,实则暗中推动了整个争端的发生。
连乔南的死,都和她有很大关系。
遇到不明白的事,问周宛晴肯定没问题。因此越长溪命令两个新宫女给她打扇,拉着周宛晴走到软塌处,想要委婉地谈一下宫茗颜的事,两人还没坐稳,门口太监嘹亮的通传声便飘进来,“皇帝驾到。”
越长溪似笑非笑瞥了眼周宛晴,“紫薇啊,你看皇阿玛找来了。”
周宛晴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从御书房走到永和宫都不止这个时间,可见皇帝来得是多么急迫,她就说簪子上的刻痕不简单。
不过现在想来,她一共就从梦阁带来两样首饰,竟然每个都有问题,很难说是她太幸运,还是世间巧合太多。
越长溪两次提到紫薇和皇阿玛,也不知是什么暗语,周宛晴想要询问,却已经没有时间,只能跟着对方一同接驾。
带着三个宫女,越长溪走到门口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纵然极力克制,申帝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后排的蓝色身影上,他咳了两声,“溪流儿请起。”
不等越长溪主动介绍,申帝便开口询问,“这几位是?”
如果越长溪真的是妃子,她肯定生气。毕竟作为自己的相公,进来就问别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们之间毫无情义可言,而且越长溪十分乐于看戏。她握着周宛晴的手上前,“这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又随意指向后面两个面容娇羞的姑娘,“父亲赏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倒是周宛晴,听到皇帝的回答皱了皱眉。而且她和越长溪一起生活许久,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听出其中调侃的语气。
这语气,怎么不太对?
泡茶的两个宫女已经回来,房间内的进度条却丝毫未动。越长溪木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着宫女又道,“去御膳房拿些糕点。”
御膳房距离永和宫很远,两个宫女又是刚进宫,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越长溪就不信,一个小时还解决不了。
“晴儿,给陛下倒茶。”
蓝衣女孩低着头倒茶,动作轻盈小心,全程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越长溪突然想到那首诗,我轻轻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周宛晴没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快要把她带“走”了。
恭敬地退到身侧,周宛晴心怀疑惑。她又不傻,自然能察觉到问题,越长溪一直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究竟是何意?
难道入宫后,越长溪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想要推翻梦阁的女孩,而是沉醉于荣华富贵,怕自己挡了她的路?
反复提到她,是故意示威?还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始终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周宛晴只好愈发恭敬,她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让越长溪误会。毕竟她入宫,还抱着找人的心思,她幼时被先皇选中,做太子的暗卫,从小就和两个小男孩一起训练,如果能联系到他们二人,打倒摄政王也会更容易一些。
也不枉她努力多年,想要报答先帝救命之恩的心意。
三人“各怀鬼胎”,俱都不敢多言,越长溪低着头,回忆申帝首次提起她的首饰,黑衣人半夜查探玉簪,以及看见周宛晴后,男人种种表现,最终,她下了个决定。
越长溪起身,拿着茶杯走向申帝身旁,距离对方两步时,忽然踉跄一下,满满一杯茶,全都倒在了申帝头上。
“哎呀,”越长溪没有演技地高呼,“晴儿,快拿帕子给陛下擦擦。”
周宛晴连忙跑过来,她举着帕子向前。一时,四目相对。
申帝满眼委屈,像是哭诉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周宛晴动作顿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甚至掩盖不住。
越长溪拍了拍胸脯,还好,不会因为倒了皇帝满身茶,而被打入冷宫。
不过,牙突然酸起来是怎么回事?
大掌盖在对方手上,内力一点点输进她的经脉,卫良问,“这样可有好些?”
皇帝不会内力,他这样做一定会暴露自己,可是卫良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满心都是让她别疼,让她别哭……
身体的疼来自内脏溃败,输内力能有什么用处,甚至不如一拳打昏她,公主觉得卫良脑子有点傻,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好多了。”
对方身体颤抖的幅度不仅没有减轻,还更严重了些,卫良就知道她在说谎,可他却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想再劝,却忽然听到对方微弱的声音。
忍着疼痛,公主还在试图给今晚的所作所为编个合理的理由,“夫君对妾的好,妾都记下了。成亲前,我曾听说寻常人家的丈夫都忌讳女子月事,觉得不吉利,可是夫君愿意陪在我身边,妾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下眸,像是羞怯,“妾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想要有孕就必须经历这一遭,疼过才能让气血充盈,所以妾不想吃药,为了您,妾忍得住。”
这番话漏洞百出,越长溪自己都不忍直视,然而多亏卫良不通男女之事,而是实在不行还能让狗皇帝背锅,毕竟他编的画册更荒诞。
卫良哑着嗓子,“我不在乎。”只要你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又不是狗皇帝,当然不在乎了,公主在心里嗤笑,她扯过对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遮住嘲讽的目光,“可是嬷嬷说,没有孩子,夫君就不疼妾了。”
她的眼泪砸在手里,像是细密的针戳进心脏,卫良伏在床边,长久积攒的疼痛终于冲破束缚。
他将药放到她眼前,语气轻轻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吃了这药,我也疼你,而且任何事都答应你。”
听懂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越长溪抬起来,纯黑的瞳仁盯着对方,“一切事?”
昏黄月光下,卫良的脸模糊不清,眼中却是坚定与忠诚,“一切事。”
公主看了他一会,泫然欲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慢吞吞地吃下那粒药,“记住你说的。”
她眼中仿佛有深渊,看久了会不自觉被吸引、下坠,可是卫良并不害怕,又或者说他终于不再害怕,他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床前,唇落在她柔软的手背上,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是她的了。’
第61章 . 60成婚 【正文完】
红霞垂落, 火红的云彩像是瀑布,从天幕倾泻而下。霞光与红烛连成一片,恢弘辽远, 雄浑壮丽。
处在这样的景致中, 越长溪莫名恍神。
她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同样的时辰,宫女匆匆跑来,红着眼睛告诉她,孝静皇后崩逝。
宫女通红的眼眶, 两侧朱红的宫墙, 天边血一般的晚霞, 构成了她对于傍晚最深刻的记忆。
也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但现在, 微风和煦, 夕阳缠绵,远处丫鬟小厮笑声朗朗, 她处在爱与美好之中, 好像终于生出勇气、能够直面过往。
过去的记忆不会消失、也无法被取代,就像杯中水, 注入的东西不会消散。
而属于她的杯子,过去只有酸涩苦辣。回宫后, 才开始倒入甘甜雨露,直到今日, 甜味终于盖过苦涩, 遇见卫良,她才知道人生可以是美好的。
遇见卫良,她方才不再难过。
越长溪愣神的时间有些长,仿佛在迟疑, 旁边一大两小明显紧张起来。
卫良脊背绷直,薄唇抿成一道线,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郑小小偷偷抬起脚尖,做出逃跑的姿态;最紧张的莫过于越浮光,脸上的笑容趋近僵硬,都快把婚服捏碎了。
越浮光:皇姐若是不应,卫厂公怕是要……那我怎么办!
他仿佛看见卫良撇下朝政不管,他独自批奏折、从夜晚到黎明、这辈子都不能睡觉的惨状。想到这里,越浮光脸都吓白了。
越长溪回神时,恰好看见新帝面如菜色,她蓦地笑了,姝丽的眉眼伸展,眉尾上挑,比漫天红色都要耀眼。
她把手放在卫良掌心,感受到五指瞬间被攥紧,笑意愈深,“嗯,本宫应了。”
“甚好,甚好啊!”
卫良还没说什么,越浮光已经呱唧呱唧拍起手,掌心都红了,眼角还有些湿润,看起来比两个当事人都激动。
越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