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眼前发晕,说不出更多的话,直至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的纪义坤,卫灵儿怔怔的,又茫然。
直至觉察到纪义坤似乎一动也不动,她探手去试了试纪义坤的鼻息。
一时间,手中的匕首滑落。
这一次她真正瘫软身子,瘫坐在地。
卫灵儿眼神空洞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染着的是属于纪义坤的温热鲜血。
她……
把纪义坤杀了……
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卫灵儿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冷颤。
她开始发抖,被纪义坤拿弟弟威胁而起的愤怒、为保护自己和弟弟而生的勇气刹那消散,后怕与恐惧侵袭她的每一寸骨血。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无耻至极、无赖至极的人,她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难道她今天放过他,他就会从此放过他们姐弟吗?
房间里没有点灯。
一片黑暗里,卫灵儿无声流泪。
人在哭,身上的力气像在确认纪义坤当真死了之后被什么抽走。
可是理智告诉她,一切并没有结束。
纪义坤死在她房间里消息明日一旦传出去……
纪家人不可能善罢甘休,而她和弟弟在郑国公府、在邺京也必然待不下去。
不仅如此,连同姨母还有凯表哥怡表妹他们都会被她拖累。
那可能会变成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她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成那个样。
不能让好心收留他们的姨母和舒家因此生了嫌隙。
可是,怎么办?
卫灵儿强迫自己去想解决的办法。
想要不拖累姨母便不能让人发现纪义坤死在舒家。
然而以她目下的处境,想把纪义坤的尸体弄出府外也没有那个能力。
纪义坤来雪梅院可能是偷偷来,但进国公府却不会是偷偷进,必定有人知道他来过国公府。他不知所踪,纪家人也不可能不查,藏尸隐患太大,不是好的法子。
偏又是新年,又是深夜……
她能找谁帮忙吗?
卫灵儿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努力去想,长辈里面,从老夫人想到舒衡再想到姨母,这些人都是她没办法去求助的。
除夕夜,姨母和姨父定歇在一处。
姨母曾经说过,姨父顾念和纪家之间的情谊,所以一直接济纪义坤。
老夫人对她确实不错,但老夫人会包庇她吗?
卫灵儿无措中又想到舒瑾……舒瑾呢?舒瑾可能包庇她吗?
万千想法在脑海中一遍一遍走过。
卫灵儿发现,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场巨大的赌局。
她不想赌,却不得不去赌。
倘若赌赢了便可以平安渡过这一劫,倘若赌输了,无外乎是最糟糕的情况。
先赌吧。
卫灵儿告诉自己,就在今夜见分晓。
哪怕赌输了,舒瑾也不至于直接把她扣下,直接把她送去纪家。倘若舒瑾不帮她,那么她自己承担这一切。明早可以先让海棠和宋嬷嬷带卫昭从郑国公府出去,去找钱嬷嬷和林松,离开邺京。
她杀了人大概得偿命。
但只要能活下来她就去同他们会合。
卫灵儿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拾起那把染血匕首,用纪义坤的衣角擦干净血迹,收进袖中。
她整理好衣裙,低头看一看不着鞋袜的双脚,又发现衣裙上染了血。
卫灵儿放弃穿上鞋袜。
把身上那一件染血的外袍换下以后,赤着脚走出房间。
海棠躺在小榻上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确认海棠只是昏迷,尝试喊醒海棠无果,便果断放弃这件事。
雪梅院静得吓人。
卫灵儿走到廊下,狠下心,咬紧牙关,往外走去。
除夕下半夜,整个郑国公府都十分安静。
仆从们一年之中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而府中各处也极少的未落锁。
卫灵儿起初是避开偶尔冒出来的仆人快步走。
当扶风院离得越来越近时,她提裙小跑起来,一双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半晌,扶风院出现在卫灵儿视野中。
发现扶风院这个时候仍旧掌着灯,她脚下的步子更快。
一气儿跑到扶风院的院门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去了。
……
舒瑾没有睡。
他按照自己往年除夕的习惯,在偏厅供起一盏长明灯,独自守夜,借着这种方式怀念故去的母亲和长姐。
庭院里忽而传来几声嘶哑的“大表哥”。
这个称呼,除去卫灵儿,倒是从未在旁人的口中听过。
可是卫灵儿这个时辰跑来扶风院做什么?
抑或听错了?
舒瑾眉心微拢,依旧坐在蒲团上。
当再次听见有人在喊“大表哥”,他起身,抬脚走出偏厅。
行至廊下,一眼望见卫灵儿。
廊下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舒瑾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头长发披散,身上衣裳单薄,甚至在这样冷的天赤着一双脚。
她循声朝他的方向望过来,脸上似乎有泪,眼底却擎满惊慌、害怕与无措。
“大表哥……”
舒瑾听见卫灵儿嗓音嘶哑喊他一声,在他微怔的同时,赤脚奔过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骤然失声大哭。
夏橘夏栀听见动静从屋中出来。
舒瑾垂眼,看一看手指紧攥着他身上衣袍的卫灵儿,无声示意她们退下。
离得近,他嗅到卫灵儿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也注意到卫灵儿脖颈上乌发遮掩不去的淤青。
舒瑾眸光微凝,本该将她从怀中拉出来,却最终只是手指动作很轻拨开卫灵儿颈边散落的发,继而发现那些淤青痕迹应是指痕,是被人掐出来的。
那个对卫灵儿做这种事情的人,手指很长,手掌宽大。
应当是一个男人。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卫灵儿以死相逼纪义坤放过她的事,还有往前那一次,卫灵儿被纪义坤逼得被迫避到扶风院。但他记得,纪义坤下午离开国公府回了纪家。
“大表哥,求求你,救救我……”
“求求你……”
带着哭腔的哀求的声音响起,透出绝望之意。
舒瑾眸光沉沉,抬手动作很轻拍一拍卫灵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别怕,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掌下身体颤抖着,渐渐抖如糠筛。
他望向身前的卫灵儿,卫灵儿也正仰头看他。
饶是如此昏暗的光线都辨得出她脸色极差,又似嘴唇发白,那一双平日里明亮的眼眸愈发惊惶。
舒瑾又轻声说:“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
卫灵儿默默流着泪。
她垂下眼,一面摇头一面哑声道:“大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纪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雪梅院,出现在我的房间……他……他要对我做不好的事……我……我……”说着又是痛哭,已说不下去。
舒瑾听言却神色一凛。
竟当真是纪义坤。
除夕深夜,出现在一个小娘子的房间,能是想做什么?
舒瑾脸上的表情越显严肃。
他手掌又轻拍一拍卫灵儿的后背,眸中一片冰冷,然口中低声安慰着:“没事了,别怕。”
第13章 庇护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舒瑾把卫灵儿送到暖阁去,让夏橘夏栀照顾她。
之后,他出去吩咐明言明行悄悄去一趟雪梅院查看情况,回来禀报。
卫灵儿呆坐在罗汉床上,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迟迟不敢松懈。
得舒瑾吩咐的夏橘和夏栀忙前忙后,先是送来热水,之后找来干净的鞋袜。
“表小姐,这些鞋袜都是新的,虽然不如您平日里穿得好,但也只能委屈您先将就一下。”夏栀温声解释过一句,蹲在罗汉床前,拧了热帕子去捂卫灵儿被冻得失去知觉又红肿的一双脚。
卫灵儿后知后觉缩一缩脚,深吸一口气:“夏栀,我自己来吧……”
夏栀微微而笑:“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卫灵儿垂下眼去看夏栀:“谢谢。”
夏栀仍笑,然后专心帮卫灵儿擦脚、捂脚,再帮她将鞋袜穿上。
夏橘则是去了熬姜汤。
在夏栀帮卫灵儿穿好鞋袜后,夏橘端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表小姐,喝碗姜汤驱驱寒。”
夏橘一面说一面把那碗姜汤端到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又与夏橘道谢。
夏栀这会儿重新送热水进来,好让卫灵儿净面、净手。
此时此刻的卫灵儿已然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很快,舒瑾会知道真相,而那个时候,才是她真正面临“审判”的时刻。
自她对舒瑾说出求助的话,得到舒瑾“我帮你”的回应起,她已只能耐心等待着舒瑾做出抉择。
卫灵儿捧着那碗姜汤,小口小口喝起来。
渺渺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暖阁的。
它喵喵叫过两声,靠近一些,轻车熟路跳上罗汉床,又跳到榻桌上。
卫灵儿搁下手中那一碗尚未喝完的姜汤。
渺渺便凑过去嗅了嗅,但兴趣不大,转而猫瞳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也看它。
一人一猫,对视过几息时间,渺渺仿佛对卫灵儿内心低落情绪有所感知,“喵~”一声,凑过去,在卫灵儿的脸颊上舔了一口。
温软又湿漉漉的感觉传来,卫灵儿觉出渺渺在安慰她,一颗心忽然很软。
她鼻子一酸,眼底漫上一层泪。
但卫灵儿忍住眼泪,抿唇淡淡一笑。
伸手抚摸两下渺渺的脑袋,她收回手,把姜汤喝完了。
……
舒瑾留在廊下,没有等得太久,等到查看完情况的明言和明行回来。
他静静听明言和明行的禀报。
得知纪义坤已死,舒瑾内心多少有几分惊讶。
本以为,卫灵儿或许是为自保伤了纪义坤,心中害怕,所以跑来扶风院求他,竟原来是取了纪义坤性命。
脸上、脖子、胸口都有或深或浅的伤口留下,致命伤在胸口,匕首所为,人死在一处柜子前,说明卫灵儿和纪义坤曾经过一番搏斗。雪梅院的仆从全无觉察,皆被下过迷药,说明纪义坤蓄谋而为。
他知道卫灵儿想要让他帮什么,他也做得到。
但舒瑾依然沉默,负手遥遥望向夜色中那一池枯败的荷花。
明言和明行静默而立,听候吩咐。
半晌,舒瑾低声问,不像问明言和明行,更像在问自己:“倘若那时姐姐能反抗,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明言和明行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舒瑾复沉默片刻。
“你们去把那房间的痕迹清理干净,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北郊有一间赌坊是纪义坤经常去的,你们把人扔过去,再放上一把火将尸体烧毁,但要确保不伤及无辜。”
交待过明言和明行,舒瑾转身迈步走向暖阁。
·
“你们先下去吧。”
舒瑾屏退夏橘和夏栀的声音响起,倚靠在罗汉床上茫然等待结果的卫灵儿坐直身子,把渺渺从自己腿上抱下去,继而起身。
她站在罗汉床旁,看着舒瑾脸上表情平静走过来,一颗心七上八下。
卫灵儿紧张望向舒瑾。
舒瑾走到卫灵儿面前,去看她脖颈上的淤青:“你这些日子,不能见人。”
卫灵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夏栀虽然已经帮她给那些淤青上过药,但消下去不是一刻半刻的事。
任凭谁看见她脖颈的伤都会奇怪,这些淤青又难解释。
卫灵儿眼睫轻颤。
她点一点头,应下舒瑾的提醒。
舒瑾继续道:“我会让人请可靠的大夫去帮你看诊,你借着生病,避一阵子,待伤好了再说。”
卫灵儿咬了下唇,抬眼去看他。
舒瑾平静回望卫灵儿:“明日中午,纪家便会收到消息,纪义坤死在赌坊的一场大火里。”
“他来过郑国公府,但府里谁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几时离开的。”
“后来的事,府里的人都不知情。”
这是在帮她善后。
哪怕卫灵儿是自己跑来扶风院求助舒瑾,但舒瑾真的帮她了,她又禁不住有几分不敢相信。
“大表哥……”
“为何愿意帮我……”
卫灵儿看着舒瑾,问出心里的话。
舒瑾同样看着卫灵儿,淡淡反问:“为何会来找我?”
卫灵儿垂眼,对舒瑾说出实话:“事情若闹出去,必定牵累姨母、凯表哥和怡表妹。不走漏消息,又能……除了大表哥,我想不到有别的可以求助的人。”
舒瑾想起卫灵儿过来扶风院时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遭遇那事,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仍能考虑到这些,她比他以为的更坚韧。
舒瑾眉心微拢:“你睡觉时,身边也藏着匕首?”
卫灵儿声音很低“嗯”一声:“这样,心里不那么害怕。”
舒瑾默一默。
“错不在你,是纪义坤图谋不轨在先。”
“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舒瑾告诉卫灵儿这些,却始终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那个问题。
“我让夏栀和夏橘送你回雪梅院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