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打算, 因手中掌握的线索太少, 不过有一件事想着该说与你听。原本那是为离开之后所做的安排,现下大约已无必要。”转过身来望住舒瑾,同他对视过几息时间, 卫灵儿想一想, 终是往回走两步。
走到舒瑾面前,她招招手示意他俯下身。
舒瑾十分配合弯腰,卫灵儿侧首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属于她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亦能嗅到她身上带着一点香甜的气息。
微风拂面,余晖晚照,杨柳依依……
本该是旖旎美好的一幕。
却因此刻耳中所听之事太过惊异,叫舒瑾都不禁微愣。
卫灵儿也知隐瞒那么久不应该, 甚至不该瞒。
若非那时心觉父母去得蹊跷,这件事情她亦断断不会刻意隐瞒。
但过去从未打算说出口, 无人知晓便不妨碍。
可不离开, 总归是要说的。
已经选择留下来,却光凭她自己很难处理妥当这件事。
她一时半会没想到对其他人要怎么解释,唯有先行告知大表哥。
如此, 也好和大表哥仔细商量。
卫灵儿同舒瑾说明过,重新同他拉开一点距离,垂下眼,抿了下唇:“大表哥,我知此事是我的不对。我也曾因爹娘之事,猜测过是否爹娘对外隐瞒另有因由,但他们从未提过半个字,也未留下过任何信物之类的东西,大约是我多虑。”
“也许,单纯如爹娘曾告诉我的是听从大师的指点。”
“只是而今我觉得不该再瞒你。”
惊讶的情绪淡去,听着卫灵儿的话,舒瑾当下略皱一皱眉。
他表情忽而变得严肃。
半晌过去,卫灵儿没等到舒瑾的只言片语,抬眼却见他沉下脸,不由以为他在为自己的隐瞒而介怀,低声说:“大表哥,是我考虑不周。怡表妹和柔表妹与我年纪相仿或无碍,但欣表妹年幼……”
舒瑾面色不见松动,看一眼灵儿。
“我没有怪你隐瞒。”
卫灵儿看着他,舒瑾继续道:“欣姐儿和枣儿平常也不在一处用饭玩闹,你往日也会注意避着,何况两个孩子而已,才六七岁的年纪,生不出什么乱来。”
顿一顿,他问:“灵儿,可你自己呢?”
卫灵儿眼中浮现茫然,舒瑾再问,“你替枣儿也安排好退路,那你呢?”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便是你的计划,你对自己的安排?”
卫灵儿被舒瑾几句话说得很羞愧,低下头不看他。
她向来知道自己有些小聪明,能凭借那点小聪明应对些小麻烦。
但倘若面对的是身份、地位皆远远高于自己的人,她的确没什么好办法。
正如这一次蜀王世子的事。
同样……
想要查明爹娘遇难亡故的谜团,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卫灵儿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这也会惹恼舒瑾。
不过,她很快抬起头,冲舒瑾微微一笑:“可我遇到大表哥。”
“往后有大表哥在,我不用想着以身涉险。”
舒瑾却愈发眉头紧皱。
他沉默看得卫灵儿片刻之后,牵过她的手,径自将她带到一处假山里面。
周遭光线昏暗,外面即使有人偶然经过也瞧不见他们。
然后,卫灵儿便被舒瑾抱住了。
她怔一怔,感觉到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身体,也将她禁锢在他怀中,耳边随之响起属于他的一声轻叹。卫灵儿听见舒瑾道:“我知你若不是不得已,不会愿意依赖于我、借我之力,所以往后不必特意对我说那种好听话。”
“灵儿,我没有怪你。”
“可你不为自己找任何退路,分明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舒瑾未言明。
不过卫灵儿明白过来他方才的恼怒,不是介怀她隐瞒,是心疼她……
卫灵儿悄悄伸手反抱住舒瑾。
她把脸往舒瑾怀中埋一埋:“大表哥,我知道我的那些想法蠢笨不堪,往后不会了。”
舒瑾也不是想听卫灵儿说这样的话。
但想让她能彻底对他敞开心扉,能在他的面前肆意自在,总归要慢慢来。
抬手轻拍卫灵儿的后背,两个人很快分开了。
舒瑾低声道:“枣儿的事先这样,你也暂勿对旁人提,往后我们再仔细商量要怎么处理。”
他明日会去徐家。
待见过师傅,问一问卫家的事,他再认真想一想要怎么做。
卫灵儿点头应下舒瑾的话。
舒瑾又说:“我想你应当还有别的一些安排,不是如枣儿这样的事,暂可不告诉我。”
“你信任我是一回事,为自己留条后路安心些也无妨。灵儿,我从未认为你蠢笨不堪,恰恰相反,你事事想得太明白,又都藏在心里,我只希望终有一日,你会真正愿意对我毫无保留。”
说罢这些话后,舒瑾带卫灵儿从假山里出来。
天色已晚,夜幕徐徐降临,没有继续在外面多留,舒瑾送她回雪梅院去。
卫灵儿也不知舒瑾所说的毫无保留是指什么。
除去弟弟的事情以外,便剩下珍味酒楼的事……再无旁的秘密。
“小姐,晚膳已备下了。”
海棠从外面进来,见卫灵儿坐着发呆,轻声禀报。
卫灵儿闻言回过神,站起身问:“枣儿呢?”
海棠说:“在房间里……”
卫灵儿见海棠眉眼有犹豫之色,微拧了下眉:“怎么了?”
“小小姐情绪似乎不太好。”海棠对卫灵儿道,“已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许久,今日从学堂回来,功课也未做。”
卫灵儿说:“我过去看一看。”
她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我和大表哥的事情枣儿是不是知道了?”
海棠恍然,连忙道:“是,小小姐回来便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刻意瞒着。
卫灵儿过去卫昭的房间,敲过门,无人应声,但她仍推门进去。
她在床榻上寻见人,此时此刻的卫昭埋着头缩在角落。
“枣儿。”
卫灵儿唤一声,卫昭全无反应。
本站在床榻前的她在床沿坐下来,又唤卫昭一声问:“用晚膳了,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
她探过身子,伸手去拉一拉卫昭的手臂。
卫昭迟迟抬起头。
借着房间里烛火的光亮,卫灵儿看清楚他脸上的泪痕。
“昭儿,为何哭成这个样子?”
卫灵儿低声唤他本名,问得一句,拿帕子要去帮卫昭擦泪,卫昭却别开脸,眼泪滚落,显见十分的伤心难过。
她将帕子收回来。
坐在床沿安静看得卫昭许久,见卫昭不说话、不看她,卫灵儿起身。
“你不愿同姐姐说话,姐姐便先走了,几时想说了再来寻我。”
“待会我让海棠送一份饭菜进来,饿了自己记得吃。”
卫灵儿说着要走。
卫昭抬手抹一抹脸上的泪,呜咽着小声道:“姐姐往后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真的离开的卫灵儿听见他的话,蹙眉反问:“为何?”
卫昭不说话。
卫灵儿问:“你不愿意姐姐嫁人?”
卫昭迟疑着摇头,他没有那么想,只是觉得难过。
“昭儿,来。”
卫灵儿冲卫昭伸出手。
卫昭凝视她的掌心,伸出手去,被牵着站起来走到床边。
卫灵儿张开手臂抱一抱他。
“姐姐只是嫁人,不是不要你,我们是亲人,这一层关系是永远不会变的。昭儿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而且你往前不是和姐姐说要快些长大保护姐姐吗?你这样哭闹,只想着黏在我身边,是想快些长大的样子吗?”
卫昭羞耻低下头。
卫灵儿说:“想长大都是要自己独住的,你若只想留在我的身边,让我照顾你,可没法长大。”
“但也不是不住在一个院子便叫作姐姐不要你。”
“这个道理,昭儿明白的,对吗?”
卫昭一头撞进卫灵儿怀里抽抽噎噎说:“姐姐,我知道,可是我害怕。”
“别怕。”她揉一揉卫昭的脑袋,“姐姐一直在的。”
又柔声哄得一阵,勉强安抚好卫昭的情绪,卫灵儿带他从房间出来。
用罢晚膳,陪卫昭做完功课,她才回房沐浴。
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身心变得放松,卫灵儿不禁回想起和舒瑾说过的那一些话。她后知后觉,舒瑾对她说,往后不必特地对她说讨好的话……她过去有些话是有意卖乖讨好于他不假,但……
他早知道?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与猜测,卫灵儿的脸颊骤然发烫。
若早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卫灵儿掬一捧水,浇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罢,没有揭穿过她已经很好了。
可这样的话,是不是与大表哥有关的那些传言全部当不得真?但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
卫灵儿缩一缩身子,整个人也往水里沉下去。
她迟早要找个机会问一问。
……
永兴帝为舒瑾与卫灵儿赐婚一事,当天傍晚蜀王世子刘密也已知晓。
这实在不是什么令刘密感到痛快的消息。
他弄出一桩所谓想要迎娶卫灵儿为侧妃的事,是为了借此给舒瑾一点警告。那卫灵儿出身不高,他以为,舒瑾要么割爱,要么只能同长辈对抗,或充其量是先一步把卫灵儿纳为妾室。毕竟卫灵儿那种身份,如何配得上郑国公府的门第,又怎么做正经的舒家少夫人?
谁知郑国公府上下竟当真认同此事。
连晋阳公主都专程带着舒瑾入宫,去向皇帝讨要旨意。
这哪里有不情不愿的意思?
连郑国公都默许此事,没有任何的为难。
他们一团和气,反倒他像个傻子,白白成全舒瑾和那个卫灵儿一样。
刘密越想越觉得气闷,手边的茶盏被他狠狠掷在地上。
“可笑,真是可笑。”
一个国公府,居然会让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做世子夫人,默许那样身份的人成为将来的当家主母。
“没救了,一家子都没救了。”
刘密心气不顺,又一脚踹在茶几上,茶几晃了几下,变得歪歪斜斜。
想起舒瑾,他沉下脸,眉心拢一拢。
这般同他做对……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舒瑾后悔!
而一夜好眠的舒瑾翌日登门拜访徐家,先去见的他的师傅徐阔。
蜀王世子威逼卫灵儿的事,舒瑾与卫灵儿准备成亲的事,徐阔已经知晓。他是看着舒瑾长大的,知舒瑾品性,知道卫灵儿与舒瑾结为夫妻,不会在舒家受委屈。因而在这件事上他不至于反对。
只也有顾虑。
尤其在舒瑾说明过希望徐家收卫灵儿为义女,问及卫家的事情时,徐阔心中这层顾虑更重。
“师傅,灵儿想查清她父母之死真相的决心不会被任何人动摇,我也不会劝她放弃,并且我已答应她,会帮她。”舒瑾语气平静,对徐阔慢慢道,“师傅若有线索,坦白告诉我们,助我们早日查明真相,岂不是好过我们乱来?”
徐阔皱着眉:“但你可曾想过灵儿的父母是否希望她查下去?”
“也许他们根本不希望她如此。”
舒瑾注视着徐阔却一笑:“师傅,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是你弄错了。”
他敛笑,继续说下去。
“灵儿的父母希望她查或不希望她查,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也无法告诉灵儿他们的想法。可是,灵儿自己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眼里,她不查清楚便一辈子于心难安。她为父母,又不为父母。”
“在我看来,她是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难道她不清楚这件事有多难,有多危险?不,她比任何人清楚,甚至可以为此做好豁出去性命的准备。她同样知道那极可能是以卵击石,但我也不认为她便错了,便不该。她追求一个父母之死的真相,没有任何的错。”
“在这世间,有人愿意走马观花、不求甚解,便有人不愿意。”
“师傅应也清楚的。”
舒瑾说:“师傅若担心灵儿,更该告诉她内情,这才是真心为她着想。何况,师傅认得卫灵儿爹娘不是吗?那个时候,师傅是不是见过她父母最后一面?”
徐阔神色凝重踱步至窗边。
他负手望向窗外风景,语声淡淡:“所以你想让我收灵儿为义女?”
舒瑾望向徐阔背影道:“师傅大概是不希望外人知晓你与灵儿的父母为旧识,故而不曾对卫灵有半分照拂。”
“借我与灵儿成亲一事,将灵儿收为义女,便不会引人注意。”
徐阔沉吟中转过身说:“待会我与你一道去同你师娘说。”
舒瑾微笑:“提前谢过师傅师娘。”
徐阔默一默又开口道:“至于灵儿父母之事,我与她父母从前确实认识。”
“但我并未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舒瑾问:“师傅当时是知道那块玉佩落在灵儿手里?”
徐阔颔首,说:“却没想到她会寻来邺京。”
“仍有一事,我心有疑虑。”舒瑾说,“灵儿父母如果是被人谋害,他们为何轻易放过灵儿和枣儿?虽说他们确也撼动不了任何人,但以我所知,并没有奇怪之人暗中盯住他们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