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姐儿从前最是乖顺听话,从不会有如此忤逆之言,居然说不想嫁人……
她是几时变成这样的?
王姨娘垂眸,便也是这一两年的时间了。
方才又口口声声提及世子爷和少夫人,只怕是叫少夫人影响的。
旁人如何她不甚在意。
可是她的女儿,绝不能如此无理取闹、任性妄为。
否则,那么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她养着吕姨娘那两个孩子,不正是为了让国公爷和夫人看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善待柔姐儿,能尽心尽力替柔姐儿寻一个好归宿?
王姨娘闭一闭眼。
在这件事上,她不能顺着柔姐儿,必须让柔姐儿早些出嫁才是。
既然是受少夫人影响,便先让少夫人去和柔姐儿说罢。
王姨娘睁开眼,看向面前那一碟桃花糕,长久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
那一日,舒静怡和舒静柔在长街被人讹上、被高焕解围之事,卫灵儿不放心,舒瑾口中同她说无碍,不愿她病中依然所思多虑,私下里却让明行去查了。不过不是查高焕,而是查那对所谓的夫妇。
因没有去问舒静怡与舒静柔,免得她们心慌,查起来稍微费些时间。
那对所谓的夫妇,亦未查出什么大问题。
明行说那一对男女夫妇关系为真,住在西城郊,家中贫寒。
家里有个病弱的女儿。
盯得几天,没有发现他们同有怪异之处的人来往。
且这两个人确无正经的营生,多半平日里便靠坑蒙拐骗讹一些钱财度日。
舒瑾听过明行的禀报,知他们无甚蹊跷,略将此事放下了。
这些事,也暂未说与卫灵儿听。
如是复过得两日。
卫昭放堂后过来扶风院看望卫灵儿。
步入正厅,他走向卫灵儿,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一把海棠花递到卫灵儿面前:“送给姐姐。”
卫灵儿莞尔一笑,接过那捧海棠花道:“多谢昭儿。”
正厅除去舒瑾无旁人在,卫灵儿便不唤卫昭为“枣儿”,唤他真正的小名。
“这海棠是何处折来的?”
轻嗅花香,卫灵儿微笑问卫昭道。
卫昭坦诚回答:“是放堂路上的两株海棠树,我见花开得好,又想姐姐生病,整日都闷在屋子里,于是想折几枝花给姐姐解闷。”说着又问,“姐姐喜欢吗?”
“喜欢。”卫灵儿柔声道。
舒瑾从她手中将那把海棠花接过去,略修剪过花枝,便找来只花瓶供上。
卫昭在卫灵儿旁边坐下来,探过身子伸手去试她额头温度。
卫灵儿笑问:“怎么样?”
卫昭一本正经说:“不烫了,姐姐肯定很快能痊愈。”
舒瑾折回来,也在卫灵儿旁边坐下:“待你姐姐痊愈,一起出门去骑马放风筝如何?”
卫昭满口应下他的话。
卫灵儿则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看着舒瑾。
舒瑾迎上她的目光:“不想去吗?”
“不是。”卫灵儿收回视线,一时没有和舒瑾多讨论这个问题。
直到卫昭用过晚膳被海棠带回雪梅院去休息,卫灵儿和舒瑾也回到房间,她才说:“大表哥,我想着近日总归是不出门为好,免得无端生出什么事情来。”
宫里那一桩事,到底令她生出警惕。
留在府里多避一避风头,在卫灵儿看来大概会好一些。
“别担心,有我陪着你。”
舒瑾手指抚过卫灵儿的脸颊,“何况昭儿说得对,你这些日子都闷在屋子里,待痊愈了,也好出门散散心。”
卫灵儿握住舒瑾的手,掌心覆上他手背:“在府里花园逛一逛也是一样。”
“实不想让大表哥冒险。”
舒瑾唯有道:“可我想要同你去骑马。”
卫灵儿怔一怔,忍不住笑,笑得舒瑾更加无奈,索性双手捧住她的脸,亲一亲她颊边流露欢喜的小梨涡。
“灵儿当真信我么?”
舒瑾问,卫灵儿闻言抬眸望向他,复听他问,“若信我,为何不信我可以保护好你?”
卫灵儿看着舒瑾,慢慢嘴唇贴上他的唇:“不是不信大表哥。”终究没有多说别的话,转而微微一笑道,“好,待我身体痊愈,便和大表哥出门骑马去。”
她无法拒绝他。
舒瑾感知到卫灵儿的无法拒绝,眸中浮现一丝笑,终是张嘴含住她的唇。
……
小日子彻底过去,卫灵儿也已痊愈。
她和舒瑾去福寿院同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卫灵儿的气色不错,知她病愈,放下心来。
从福寿院出来,两人又去正院给薛念兰请安。
王姨娘也在正院。
故而,当舒瑾和卫灵儿在正院喝得一盏茶,从正院出来准备回扶风院时,王姨娘匆匆追了出来。
“少夫人,请留步。”
王姨娘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卫灵儿停下脚步,循声回头,王姨娘已快步上前询问:“少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件事……想同少夫人商量……”
卫灵儿平常与王姨娘也无什么交集。在她印象里,性子恬淡的舒静柔便似随了王姨娘,王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哪怕养着舒霖和舒静欣,在府中也不引人注意。她想不到王姨娘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
“是与三小姐有关的事。”
仿佛猜到卫灵儿心中疑惑,王姨娘补上一句。
和舒静柔有关系。
卫灵儿首先想起来的,自然是前几日舒静怡说过的那些,她冲王姨娘点一点头道:“好。”
应下过王姨娘的话,卫灵儿让舒瑾先回扶风院,才随王姨娘去。
王姨娘没有带卫灵儿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府里后花园凉亭,她们身后也有丫鬟跟随。
两个人在凉亭内的石桌旁坐下,丫鬟留在凉亭外听候吩咐。
卫灵儿看着王姨娘先一步问:“柔姐儿怎么了?”
王姨娘却忽而起身,便要在卫灵儿面前跪下。
卫灵儿眼疾手快扶住她:“姨娘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
王姨娘落下泪来:“少夫人,您可怜可怜柔姐儿罢。”
“前两日,她竟同我说不想嫁人,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一个女儿家,不嫁人怎么能行?”
卫灵儿听王姨娘的话,似乎并不晓得舒静柔动了凡心,故而不去提这茬,只扶着王姨娘坐下,默一默,方问:“柔姐儿说自己不想嫁人么?她为何会这样说?”
王姨娘一面落泪一面道:“少夫人,我亦不知。”
“然柔姐儿同我说羡慕少夫人与世子爷,说要像少夫人和世子爷这样。”
王姨娘抓住卫灵儿的手,双手颤抖:“但这与嫁人又有何冲突呢?少夫人,我只担心柔姐儿钻了牛角尖,女儿家在婚事上最拖不得,一年两年的,年龄一长,往后再要求一门好姻缘便不容易了。”
“我实在着急,才来求少夫人。”
“能否麻烦少夫人找个机会开导开导柔姐儿,让她别那样想?”
卫灵儿明白过来王姨娘的意思。
是认为柔姐儿受了她影响,才会说出那种话?
可她知道,舒静柔是动春心了,故而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要同旁的男子议亲。
哪怕和高焕没有可能,也需要些时间让她放下那个人。
王姨娘不知道此事,难怪会着急。
卫灵儿沉吟中与王姨娘道:“姨娘莫太焦心,我想柔姐儿绝不是不愿意嫁人的意思。”
“且柔姐儿今年才刚十五,如何也谈不上年龄大了。”
“姨娘一心为她,大家都明白的,柔姐儿心里定然也明白,但她说暂无想法,不如再等一等?”
卫灵儿尽力安抚王姨娘道:“许过些日子,柔姐儿便改变想法了。”
“她若不愿,逼着她点头也不是好事。”
王姨娘听着卫灵儿的话,听来听去,听出一个不打算帮忙去劝。
“少夫人……”
王姨娘忍下心思,欲图说服卫灵儿,又听卫灵儿说:“我会去问一问柔姐儿是何想法的,姨娘勿要心急。只若柔姐儿目下真的不愿意,也请姨娘宽心,不要逼迫于她,给她些时间改变想法。”
王姨娘抬眼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与她一笑,抽回手来:“姨娘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王姨娘勉强也笑了下:“好,多谢少夫人。”
“不客气。”卫灵儿微笑应王姨娘一声,起身步出凉亭。
仍坐在凉亭里的王姨娘渐渐垂下眼。
卫灵儿的话,她听得分明,只是去问一问,不会劝柔姐儿改变想法。
可倘若不是这个人……
柔姐儿那样乖巧懂事又听话的性子,怎么会变成现下这般?
王姨娘垂在石桌下的手,攥一攥裙摆又松开。
她抬起脸来,脸上恢复往日温和,落在凉亭外的丫鬟眼中,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
而卫灵儿自凉亭里出来,夏栀跟在她身后,随她回扶风院。
走得一段路,却瞧见舒瑾。
本该回了扶风院的舒瑾此时出现在府中的后花园中,正立在一处小小的石拱桥边。在看见他的一刻,卫灵儿微讶中,视线所及,忽现一面容英俊、风采翩然的男子,不得不说实在赏心悦目,她嘴角翘起来,快步朝着舒瑾走过去。
“大表哥怎么等在这里?”
卫灵儿含笑走上前,手指轻勾一勾舒瑾垂在身侧的手。
舒瑾目光同样落在卫灵儿身上。
看今日穿着一袭银红衣裙的她朝他过来,如一只翩跹的蝴蝶,微笑开口:“没什么,想等你一起回去。”
说话之间,悄然握住卫灵儿递来的手指。
这里是后花园,回扶风院也有一段路,路上难免碰到府里的仆从,卫灵儿试图把手抽回来。
然无果。
舒瑾握紧她的手不放。
卫灵儿悄悄去看一眼舒瑾,再去看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被落下来的衣袖遮掩,未再尝试抽回手。她任由舒瑾牵着她,越过这一处小小的石拱桥,往外走去。
舒瑾一路牵着卫灵儿回扶风院。
路上陆陆续续遇见府中仆从,纵然有衣袖遮掩,然他们挨得极近,想也晓得衣袖下的双手正交握在一起。
卫灵儿没有在意那些悄悄递过来的探究目光。
她脚步轻快,与舒瑾并肩而走——从一开始她便决意不去在意旁人目光,如今更不会在意。
舒瑾就这样牵着卫灵儿回去的。
回去之后,卫灵儿方才与舒瑾说起王姨娘那些话。
“柔姐儿是王姨娘唯一的孩子,她操心柔姐儿的婚事,我也能理解。”卫灵儿道,“只不知为何,从王姨娘的言语之间,我觉出她似迫不及待想让柔姐儿定下婚事,早日出嫁,故而不能接受柔姐儿说自己暂时不想嫁人的说法。”
“论起来,柔姐儿虽十五岁,但也才堪堪十五岁,不必那样着急。”
“为何王姨娘竟都找上我、想让我去说服柔姐儿了?”
舒瑾微微皱眉:“按柔姐儿的性子,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在王姨娘眼中大约很稀奇。”
卫灵儿抿了一下唇:“王姨娘似仍不知柔姐儿……我也不便多说。”
“不过我答应王姨娘会找时间和柔姐儿聊一聊。”
“只别的,我是无法应了,柔姐儿不想,实不应该逼迫于她。”
舒瑾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他面上不显,与卫灵儿道:“柔姐儿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总事事听从长辈的安排,日后遇事难免会逆来顺受。她一旦出嫁,家里的人不可能大事小事都帮得上忙,她要立起来,便得从有自己的主意开始,也该让她自己去做些选择和决定。”
卫灵儿轻唔:“是这个道理。”
她歪头认真看一看舒瑾,微笑问,“那我们几时去骑马?”
舒瑾正要回答,明言过来禀事。
让明言先去书房等他,舒瑾在卫灵儿额头落下一个吻:“这两日吧,寻个天气好的日子。”
“好。”
卫灵儿一笑,晃一晃舒瑾的手,“大表哥快去忙吧。”
舒瑾便颔首往书房去。
入得书房,他脸上已无面对卫灵儿时的温情,语声沉沉问道:“何事?”
“爷,徐少爷递消息过来了。”
明言把一张才从信鸽的脚环上取下来的字条递过去给舒瑾。
舒瑾接过字条,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微变。
“备马,我要去徐府。”吩咐过明言一句后,他又取来火折子将那一张字条燃为灰烬。
明言应声离开书房去准备。
舒瑾也从书房出来,去找卫灵儿,告诉她自己要出府一趟。
卫灵儿见舒瑾眉眼间有两分急切,不由问:“大表哥是要去何处?”
“去徐家。”舒瑾也没瞒她,“有点事情。”
卫灵儿了然点头。
舒瑾摸一摸她的脑袋,没有别的话,转身大步走出去。
策马至徐府,舒瑾直奔徐阔房中。
看见床榻上躺着的徐阔,他深深皱眉:“师傅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徐庭耀面有颓然:“我也不知,更想不明白何人有如此本事。”
此时的徐阔正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双唇发白,身上的伤已被清理包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