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客人来,她被吩咐暂留在房间里。
那会儿没有见到人也不知对方身份。
原来是皇帝陛下微服造访。
昭儿在庭院里,确实无法避免和皇帝陛下见面,而他当时作小娘子的装扮。
起码那一日,在那个时候,皇帝陛下应当对昭儿一无所知。
大表哥提起这件事,是为了让她安心一些罢。
昭儿见过皇帝陛下便谈不上完全陌生,他是能记事的年纪,也许被皇帝陛下带走以后,没有太惊慌不安。
可这是往好了想。
卫灵儿虽无法真的放心,但未拂舒瑾好意说:“可能是因为在扶风院见过,才愿意跟着走的。”
舒瑾手掌轻拍卫灵儿后背:“我明天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
“别……”卫灵儿连忙阻止他。
挂心卫昭是一回事,却不等于愿意让舒瑾去冒险。
舒瑾低头,对上抬眸望过来的卫灵儿的目光,听见卫灵儿轻声说道:“再等一等……”
“陛下定是什么都清楚。”
“若有心,大约会挑个合适的时间召见我们的。”
卫灵儿握住舒瑾的手,放在胸前:“大表哥,我们先等一等。何况,今日府里才发生事情,你便进宫,叫那些人知道,又作何想?皇后娘娘本便紧盯郑国公府,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危险。”
舒瑾目露温柔说:“无碍的。”
卫灵儿攥紧舒瑾的手掌,又摇一摇头,语气坚决:“不可以,大表哥,这一次你听我的。”
忽而得知卫昭落入永兴帝的手中,再回想起王姨娘说过的那些话,卫灵儿心中的不安从担忧卫昭变成担忧卫昭和舒瑾。高皇后这般在意郑国公府,其中蹊跷不言而喻。一旦高皇后发现王姨娘已经暴露,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不管高皇后作何想,舒瑾作为郑国公府的世子又一直在追查舒静娴的事,必首当其冲。
卫灵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舒瑾,等待他点头答应。
舒瑾知道卫灵儿对在意的人总忍不住操心,兀自想得深远,终究不愿她提心吊胆,便一颔首柔声应:“好。”
“听灵儿的,先等一等消息。”
卫灵儿点一点头,这才松开舒瑾的手,往他身前靠一靠,徐徐闭眼。
这一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
舒静怡陪舒静柔回去舒静柔住的院子之后,理应离开。然她放心不下,先让丫鬟打来热水,眼见丫鬟服侍舒静柔洗漱梳洗,而舒静柔宛如石雕,一动不动,任由摆布,又是潸然泪下。
她们两个人,年龄相当,自记事起便已玩在一处。
不管是去学堂读书习字或学女红之类的,舒静怡都是与舒静柔一起。
虽然她略大一些,但冲动行事的那个人常常是她,反而是做妹妹的舒静柔时常劝着她、安慰她、陪伴她。
今日轮到她要安慰舒静柔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此刻舒静柔失魂落魄的模样,舒静怡咬咬牙决定不走。
她吩咐丫鬟重新送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来,也洗漱梳洗,后屏退丫鬟,拉着舒静柔躺到床榻上去。
她们并排躺在床榻上。
舒静柔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呆呆望向帐顶上的花纹。
舒静怡扭过头看一看舒静柔,在锦被下悄悄握一握舒静柔的手,小声说:“柔姐儿,你要是难受想哭,便哭出来吧。”一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舒静怡收回手来,暗暗叹一口气,索性陪舒静柔沉默。
这样的沉默似乎永无尽头。
终于,在不知过去多久以后,舒静怡耳边响起难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她睁开眼,眼睛适应黑暗的光线方转过去看舒静柔,正瞧见一滴泪珠从舒静柔的眼角滑落。
舒静怡正在想要怎么安慰舒静柔,忽见舒静柔坐起身。
“柔姐儿!”舒静怡拉住要从床榻下去的人,急道,“已经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丫鬟听见里间动静,很快询问是否有吩咐。
舒静怡扬声:“无事,不必进来。”
守在外面的丫鬟当即应下舒静怡的话,没有进来里间。
舒静怡压低声音问舒静柔:“柔姐儿……你是想去见你姨娘?可今天太晚了,你这样跑出去,会让底下的人猜疑的。”
事情姑且按下,没有特别发落王姨娘,单将她关在住的院子里。
这在舒静怡的眼里,便是有回转余地的意思。
舒静柔身形一瞬僵硬但也不再要下床榻。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脸埋起来,在呜咽声中艰难出声:“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不是。”
舒静怡急急否认,“柔姐儿,不是你的错。”
如是两句话显然无法安慰到舒静柔。
她似自顾自说:“不是我,姨娘不会被人威胁,不会因为怕我有危险,犯下那些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和姨娘做对,不愿意嫁人,甚至……”
她怎么可以对高家人动心?
怎么可以,为了那个高家的人而和姨娘吵架?
是她的错。
舒静柔胸口闷堵,一颗心像被什么绞着,那样的疼,那样让人喘不过气。
幸得姨娘不知道。
否则,姨娘该对她多失望。
“不是,柔姐儿,不是你的错。”舒静怡对舒静柔重复着如是几句话,领会到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亦心痛不已,伸手将她抱住,忍着哭腔说,“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错,是那些人的错。”
舒静怡一哭,舒静柔哭得更加厉害。
到头来又是两个人抱着一起哭。
思及前路,俱茫然不已,不知往后到底会是什么光景。
……
翌日清早。
皇宫。
卫昭醒来之后,无须他开口,马上有宫人进来服侍他洗漱梳洗。
早膳随即也被送进来。
卫昭看着面前摆着的一样又一样吃食,却毫无食欲,他皱着眉,什么都不愿意吃。被永兴帝安排照顾卫昭的宫人虽不多,但皆是可信的。未几时,卫昭不愿意用早膳的消息传到永兴帝的耳中。
才下早朝的永兴帝思忖间去看卫昭。
事实上,这是他回宫之后第一次去见这个孩童,把人带回宫的一路上他们也未有接触。
永兴帝迈步入得殿内,屏退宫人,独自大步行至桌边。
卫昭在听见脚步声时已经从椅子上下来。
此时,卫昭站在永兴帝面前,努力仰起头看他。
永兴帝瞥一眼桌上没有被动过的吃食,问:“怎么不吃?”
卫昭说:“陛下,我要见我姐姐。”
他语气里听不出害怕之意,永兴帝挑了下眉,卫昭又解释般说,“我听见他们是这么喊你的。”
现下的卫昭对“皇帝”、“陛下”这样的称呼并无足够清晰的认知。
但旁人既那么喊,他也跟着这么喊。
其实卫昭看得出来,那些人很怕眼前这个人。
只是,他在扶风院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夸过他堆的雪雕,他不是很怕面前的“陛下”。
永兴帝没有理会卫昭的话,兀自在桌边捡了个位置坐下来。
卫昭走过去两步,重复:“我要见我姐姐。”
在卫灵儿身边异常乖巧懂事的人,离开卫灵儿的庇护后,逐渐展露出几分大胆与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来。他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盯着永兴帝。
永兴帝淡淡道:“你不能见她。”
卫昭又一次皱起眉,语气稍显不快问:“为何?”
永兴帝不语。
卫昭心觉该讲一讲道理,便说:“我姐姐见不到我会着急担心的。”
永兴帝道:“她晓得你在这里。”
卫昭抿了下唇,又不说要见姐姐了,转而提起另外一桩:“陛下,我们以前见过面。”
永兴帝平淡的口吻反问:“是吗?”
“是。”卫昭认真点一点头,“去年冬天,你还夸过我堆的雪雕。”
永兴帝微微一愣。
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心里揣着许多事,有些小事自无那份心思放在心上。
然而当眼前的孩童提起去年冬天,说他夸过他的雪雕,永兴帝忽然记起那时的场景。那一日,他微服出现在郑国公府,去见舒瑾,在舒瑾的院子里,遇到过一个玩雪的小娘子。彼时没有太看清楚容貌,又不过三两句话的闲聊……而此刻,这个孩童说那个小娘子正是他。
永兴帝扬眉:“那个人是你?”
“朕记得,当时见到的分明是一个小娘子。”
卫昭冲永兴帝眨一眨眼:“是我啊,我还喊你伯伯。”
能认出他、又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不可能是从谁口中听说,永兴帝继续问:“那你为何当时要扮成小娘子?”
卫昭说:“我不知道,要姐姐才知道。”
永兴帝看向凝视着自己的卫昭,不觉扯了下嘴角。
绕一大圈,目的不变。
仍是“想见姐姐”,这种小心思,他却竟丝毫不感到厌烦。
永兴帝暗忖几息时间,说:“你先用早膳。”
卫昭问:“用过早膳便能见到我姐姐?”永兴帝颔首,他又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无戏言。”
永兴帝丢下四个字,站起身,往外走去。
卫昭目送永兴帝走出去。
之后他在桌边坐下,慢慢用起早膳。
……
哪怕嘴上说等一等消息,可心里揣着事,卫灵儿昨夜睡得不甚安稳。
本天不亮已醒来,舒瑾见她的眼下乌青一片,不让她起床,抱着她又多睡上一觉,再一次醒来便不早了。
她勉强用脂粉遮盖略显憔悴的脸色,去正院探望过薛念兰,回来扶风院和舒瑾一道用早膳。用罢早膳,念着恐怕不便出府,卫灵儿又和舒瑾商量寻个理由让林松来一趟郑国公府,她怕林松把卫昭被带走的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便说想珍味酒楼的菜肴,所以喊珍味酒楼的人来准备一餐饭,如何?”
卫灵儿才说罢,夏栀过来禀报消息。
“世子爷,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那小太监说陛下请世子爷和少夫人一道入宫。”
卫灵儿猜测卫昭会想见她,故而昨天对舒瑾说等一等,未想才一夜过去,宫里来了人。
略微一怔过后,卫灵儿飞快回过神。
也许能见到卫昭的欣喜一闪而过,她又生出不安,偏头看舒瑾。
“知道了。”舒瑾应声,示意夏栀先退下去。
夏栀一走,卫灵儿问:“大表哥,会是为了昭儿的事吗?”
不是为了这些事,又能是为着什么?
卫灵儿的心里有答案。
因而,问过舒瑾一句她便站起身道:“我去换一身衣服。”
舒瑾随卫灵儿起身,没有阻止卫灵儿的动作,只从旁一面搭一把手一面说:“虽让我们进宫应是为着昭儿的事,但能否见到人却说不准。灵儿,今日见不到,来日也有机会见到的,倘若……”
“见不到人能知道昭儿平安也好。”
卫灵儿柔声道,“我知道的,大表哥,也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不会在陛下面前激动失礼。”
舒瑾伸手抱她一抱,不再多言。
不到两刻钟,两个人坐上宫里派来的软轿,往皇宫去。
卫灵儿进出皇宫已有数次。
有舒瑾的陪同,又可能见到卫昭,卫灵儿忐忑的心情里也藏着一丝高兴。
如同他们大婚过后进宫谢恩的那一次,卫灵儿和舒瑾随小太监到得同一处宫殿,在小太监通禀过一声以后,被永兴帝召见了。永兴帝仍如那日坐在龙案后,身上一袭明黄衣袍,瞧着容光焕发。
舒瑾带着卫灵儿与龙案后的永兴帝行礼。
正批阅奏折的永兴帝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稍作停留,方才免礼。
不觉她和舒瑾成婚后的这些日子发生许多的事情。
卫灵儿垂眸,殿内宫人无声退至殿外,她听见永兴帝问:“你弟弟往日为何要做小娘子打扮?”
突然的一句话叫卫灵儿心神一凛。
永兴帝又不紧不慢说:“是你弟弟告诉朕说这件事你才知道。”
卫灵儿暗暗抿了下唇,定住心神福身道:“回陛下的话,民妇幼时曾听爹娘说过,乃因弟弟幼时身体孱弱,得大师指点说把弟弟当成女儿家养方能化解。”
这个说法,卫灵儿自己尚且谈不上相信,也不认为永兴帝会真的信。
但卫家对外从来都是这个说法。
永兴帝没有评论卫灵儿的话,转而道:“他在宫里,想见你,我命个宫人领你过去见他一面。”
卫灵儿得知卫昭想见她,唯愿马上便赶过去。
然过去她曾经在宫里险些出事,昨夜又得知高皇后暗中针对舒家,要和舒瑾分开,难免惴惴。舒瑾也不放心卫灵儿独自前往,行礼与永兴帝道:“陛下仁善,可否容许微臣与夫人同往?”
永兴帝也记起卫灵儿此前有一次差点儿丧命宫中。
晓得舒瑾是不放心,他似脾气极好准了。
舒瑾与卫灵儿一道从殿内出来。
未曾想,永兴帝便把卫昭安置在这一处宫殿的偏殿之内,不一会儿,他们见到正坐在书案后习字的卫昭。
宫人没有通禀,直到人进来了,卫昭才反应过来。
抬头看见卫灵儿和舒瑾,他扔下手中毛笔,几乎从椅子上蹿下来,疾步奔向了卫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