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武叹息,最终,还是决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给她听。
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她现下已经不想再错过关于顾亭匀的任何事情了。
彰武的声音平静:“大人抱着您捱了六日,才允准办丧事,他一夜白头,而后便得了头疼的毛病,那毛病也并非不能治,大夫能给开些缓解痛苦的药,大人一次都不喝。他夜夜睡不着,便抱着您的牌位躺在床上,有时候在屋子里大哭有时候大笑。他……实在是想您。”
兰娘望着床上安静躺着的顾亭匀,她的手里握着他的手。
那个曾经总是大手热乎乎的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笑着吻她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那样炽热的手掌了。
他此时寂静,脆弱,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曾经伤心欲绝的时候,是怎么挨过去的呢?
在她离开的八年里,他未曾开心过。
彰武出去之后,兰娘轻轻摸了摸顾亭匀的脸:“匀哥,你放心吧,我们决计不会再分开了。”
顾亭匀在燕城待了一个月,无论兰娘如何给他喂药,他都始终保持着脉象微弱的状态,从未苏醒过。
一开始好些大夫都说他定然还是必死无疑,到后来发现他没死,也都断定,想必他会这样成为一个活死人,就那样躺在床上再也不会醒来。
这世上的确是有不少这样的情况的,活死人有微弱的脉象,但长年累月沉睡着,只能说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
但对于兰娘来说,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因着药材案已了,冯渡回了京城,对上只说顾亭匀是因着查案才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皇上知道了之后很是心痛,赏赐无数药材与金银着人送到燕城,又派了太医为顾亭匀治伤。
但那太医也只是给了些珍稀的药丸子,其余并未有什么好法子。
兰娘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带顾亭匀回徐家村。
那是他们最初的家,也许回到那里会有什么转机吧。
一恍两个多月都过去了,此时正值初秋,天气也好,眼看着顾亭匀始终都是那副昏睡不醒的样子,所有人都把法子想尽了,暂且也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至于要把顾亭匀如何,旁人自然也都尊重兰娘的意思。
她要带顾亭匀回徐家村,其实也符合其他人的看法,毕竟那是顾亭匀的老家,若顾亭匀真的撑不住,就葬在祖坟处更合适。
而兰娘也存着另一个想法,她在无人的时候把脸枕在顾亭匀的手心里,闭着眼同他说话。
“你在世上几日,我便也在世上几日。若有一日你走了,我便随你一起去住在徐家村的后山上。我们葬在一处,春日里有桃花落在我们的坟上,到了秋日还有熟透的柿子掉下来,冬日大雪盖着整座山,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把我抱紧吧?”
她闭着眼想到他抱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床上的人。
“匀哥,好想你啊。我终于敢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一直都很想你,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恨过你,怨过你,离开过你,可都失败了。唯有爱你,是我一直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彰武等人受过顾亭匀的恩惠,自然是要跟着的,而阮征鸿也不放心,要亲自护送妹妹去徐家村。
阮知府与宋氏一万个不放心,最终只能看着兰娘随着顾亭匀一起上了马车。
燕城离徐家村大约一个月的车程,但因为顾亭匀处于昏睡中,马车走得慢,这一路走了两个月才到了离徐家村最近的一个镇子。
许多年未曾回来,兰娘掀开帘子往前看去,便瞧见了街头的一座院子,那院子青砖红瓦,瞧着比记忆里旧了许多,兰娘回头看向在马车里昏睡着的顾亭匀,轻声道:“匀哥,这是你曾经读书的学堂,你可还记得了?”
无人回应,她便又抬头往外去看,想到他年少时次次从镇上往家回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酸。
年少时他那般刻苦发奋,如今正值壮年,怎么都不该是现下的样子。
兰娘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站了个男子。
这男子瞧着也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眼神里带着讶异与激动,忍不住问:“敢问这位娘子可认识一叫做顾亭匀之人?”
兰娘顿了下,笑道:“顾亭匀是我夫君,敢问在下?”
那人激动得不行:“哎呀,原来真的是顾夫人!在下是陈三郎呀!曾与顾兄同窗三栽呢!”
兰娘也记得这个名字,那时候顾亭匀在镇上读书时,回家曾与她提过陈三郎此人,说陈三郎话很多,但心地善良。
但兰娘也有些疑惑:“敢问您是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的?”
按说她也就去镇上找过顾亭匀一次,且与他那些同窗都是匆匆一瞥,怎么会有人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陈三郎瞬间挠头,支支吾吾的,兰娘便笑:“您告诉我,证明您真的是陈三郎,我也好回去同我夫君说起今日偶遇你之事,哪一日得空了还请您去我家喝几杯。”
这陈三郎本就话多,此时咧嘴一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也知道如今顾兄在京城做大官呢,他曾着人带信给我,要我去京城找他,我没好意思。之所以我能认得你……是因为……十来年前,我曾陪顾兄一起跟踪过你。”
兰娘一怔:“跟踪我?”
陈三郎笑起来:“嗨,那时候顾兄说自家有个妹妹,话不多,但性子倔强的很,说你非要去摘草药卖钱供他读书,可你摘的那些草药啊,人家老板其实根本就不太想要的,因为素日里往镇上药房送草药的人可多了。怕你伤心,顾兄便夜里不睡觉抽出来时间抄书,换了铜板来悄悄地给那老板,再让那老板给你。他怕那老板没有真的给你,便邀我一起去跟踪你,亲眼瞧见老板把铜板给你才放心。说起来,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真是令人艳羡,顾兄那时候便十分疼你,时常在我们跟前炫耀,说他家中有个妹妹,将来是要给他做媳妇的,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让他那妹妹过上好日子……为此他就算是吃再多苦也无妨……”
陈三郎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回过神来,瞧见眼前女人眸子里泛着水光,立即慌了。
“顾嫂子,你怎么……怎么哭了?”
兰娘强忍眼泪,挤出一个笑:“今日我们还有事,陈兄哪日得空可去徐家村做客,往后我们大约都在老家了。”
她实在是难受,没空再同陈三郎说话,钻进马车便搂着顾亭匀无声痛哭起来。
曾经她以为,她用尽力气在爱顾亭匀。
可现在她才知道,他比她更拼命地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常常因为感觉自己写得很垃圾而不敢发出来
第53章 ·
徐家村不比燕城以及京城,这儿地处偏僻,纵然彰武着人修建了房子,弄个开阔的大院子让兰娘与顾亭匀住,可终究是乡下,显得十分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素日里除了鸟儿等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兰娘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她日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照顾顾亭匀,他如今这身子很难照料,首先保命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给他想喂些食物或者药都非常非常难,次次都能弄大半个时辰,累得她浑身都是汗,才勉强完成。
可若是不坚持喂药,喂些米糊果蔬汁等,他只怕是维持不了现下的样子。
自那次偶遇之后,陈三郎倒是真的带妻子来乡下看望了一次顾亭匀。
得知顾亭匀如今竟然成了活死人,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而瞧着顾亭匀枯瘦的样子,头发也花白, 第一眼陈三郎竟然都没有认得出来他!
见陈三郎震惊,兰娘心中也难受,最终还是陈三郎的娘子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袖子,笑着安慰道:“顾家嫂子切莫伤心,人还是要往好处去想的,否极泰来,心诚则灵,相信顾大人总有醒来的那一日的。”
这话兰娘听了舒服了些,声音温柔答道:“是,我也觉得他一定会醒来的。”
陈三郎还是忍不住难受:“当初顾兄让人带信要我去京城,我舍不得离开老家,又想着自己没本事考上去,不想给他丢人现眼。但我在老家也是沾了他的光,谁不知道顾大人是咱们镇子出去的?我带的那些学生,也都是看着他的面子才跟了我的。可……顾兄,顾兄,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陈三郎呀!”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紧闭眼睛,陈三郎都红了眼圈。
顾亭匀当年读书时成绩便十分优异,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愿意帮助旁人的,因此与他同窗之人关系大都不错,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窗与他说话,兰娘也愿意接待。
她真是希望顾亭匀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会有些苏醒的迹象。
而这一日,来了一个兰娘都没有想到的人,是曾教顾亭匀读书的杜老先生。
杜老先生已经头发白完了,拄着拐棍走进来时,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拍着腿道:“蕴之啊蕴之!你怎的就这般命苦!”
顾亭匀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得意门生,可以说是能吹嘘一辈子的,当初顾亭匀是如何苦读的他也都看在眼里,顾亭匀能有后来的成绩,并非是什么好运气,而是他的确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笔杆子写秃,纸都用烂,为了背书嗓子都能嘶哑,那时候书院的寝室外面,趁着月光看书的人,唯有顾亭匀一人。
这样的好学生,实在是难得。
可为什么顾亭匀却成了现下这般?
老先生忍不住哭,兰娘赶紧地搬了椅子给他坐,老先生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抬起浑浊的眼去看他。
他声音里都是酸楚:“你可是名字里有兰的那个姑娘?”
兰娘也有些意外,忙答道:“老先生,我的确是叫兰娘。”
杜老先生摇头叹息:“当初,他桌子上刻着一个兰字,我偶然问起他只说他喜欢兰花的高洁,如今想来,他是惦记着你。蕴之命苦,到了如今这地步,有你陪在他的身边也是他的幸运。”
兰娘心中也发酸,若是没有她,兴许顾亭匀都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面上她依旧安慰着杜老先生,还让彰武着人去买了菜,好好招待了一番杜老先生。
因为顾亭匀很是感念老师的恩情,前些年陆续让人送了杜老先生不少礼物,包括笔墨纸砚,京城特产,甚至是些最实用的银钱等等都有,所以杜老先生日子并不差,可兰娘还是做主用顾亭匀的一部分银钱交给杜老先生,要在镇子上把学堂规模弄得再大一些。
她希望更多的,像顾亭匀一样的少年读书时能莫要像从前那般辛苦。
而除此之外,她又让彰武去外头请了些医术不错的大夫来到徐家村,给人提供了几间屋子,开设了一家医馆,不只是免费给附近的百姓们看病,也可以免费教人医术,不拘男孩儿女孩儿,只要是想学都可以免费来学。
这无疑于是一件喜事,给许多原本生活困苦的人都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而原本许多人家生病的时候都舍不得看病,此时更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止如此,兰娘让彰武三不五时施粥饭,替村里人丁单薄的家庭干活儿,当然,这也都是出于那些护卫们自愿的情况下。
有两个护卫不大情愿在乡下待着,觉得顾亭匀定然醒不过来了,跟着他没有前途,兰娘也不计较,直接让彰武把那两人放走了。
而她自己,忽然也开始相信神佛了。
她隔上几日便去顾家的祖坟上烧纸祈求,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祖宗们能保佑顾亭匀早日醒来。
不知道为何,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抓住任何一缕甚至看不到的希望。
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地明白,为什么顾亭匀失去她的时候那么疯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阮征鸿都要离开了。
他在此处守着兰娘终究也不是个法子,毕竟他也有妻子有孩子了,是不能在此地久留的,见着兰娘似乎也过上了平稳的日子,阮征鸿也放心了些,他决定还是回去燕城,但每隔上半年会来看兰娘一次。
而兰娘每个月也都得寄信回去,否则他们都会不放心的。
兰娘自然是希望阮征鸿快些回去燕城的,她不想连累其他人了。
但,这样的日子真的太消耗人的耐心。
尤其是顾亭匀也出现了好几次的意外状况,有一次他忽然脉搏又变得微弱起来,兰娘急了一整日,好在她始终都在看各种关于针灸的书,又给他针灸,贴膏药忙活了好久,才总算把他的情况稳住。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崩溃了。
她真的很怕顾亭匀哪一日就忽然不在了,她开始设想万一他不在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一杯毒酒兴许是最好的结局,兰娘偶尔累的很了,便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匀哥,你若是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好不好?”
她有时候充满希望,有时候又想跟他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好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快一年了,恰逢冬日,兰娘又要去山上给顾家爹娘上坟。
但因着天寒地冻的,彰武便劝了:“夫人,您每隔几日都去上坟,这份心情想必老爷子老夫人都是明白的,眼下天寒地冻的,何苦再去?不如等天气好些了再去。”
可兰娘还是要去,她现在是要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否则万一顾亭匀不好了,她就总觉得是自己没做好。
“不成,我是要去的,我许过诺言,要每隔五日就去上坟,好求爹娘保佑你们大人醒来,若我不去,岂非是不诚心?”
想到这,她就更要去。
最终,彰武没有法子,只能跟了她一道去山上。
山路的确是滑得很,兰娘许多年没冬日上过这样的山,原本觉得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可真的往上爬起来,却觉得还是难得很。
勉强爬到山上给顾家爹娘以及列祖列宗上了坟,彰武松了一口气,护送着兰娘往山下走。
一路倒是也都畅通的,只是两人都累极了,到山脚下时都放松了警惕,万万没有想到,兰娘在经过一处平坦的路面时脚下打滑直接摔了出去!
彰武立即上去把她扶起来,可兰娘脚腕已经疼了起来,她的脚腕骨折了。
因着自己就懂医术,兰娘知道自己这一脚摔得不轻,但勉强扶着彰武的胳膊回到家才处理了伤口。
她给自己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家中并未婢女,她就在跟顾亭匀的卧房里处理。
原本细嫩白皙的脚腕此时高高地肿了起来,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