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海水冰凉刺骨,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背脊,沈芝拼命往上游动,却很快就将力气用完,咽下几口呛人的海水后,更是一下便脱了力,一点点往海中沉去。
沈芝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身子一点点往下坠,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般大胆和自信的,今日枉死在此处,那便真是太不值得了。
无尽的寒冷包裹着她,不停的拉扯着她,似乎要把她推向的没有尽头的深渊……
第40章 苏醒
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在远去, 唯有她的身子在一点点往下沉,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就在沈芝觉得自己快要坠入深渊时,她只觉得腰上突然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 紧接着,她只觉身子一沉,猛然间一股冷意袭来。
她便失去了意识。
*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且眼皮在打架, 整个头昏昏沉沉地厉害。
她耳畔可以听到车辙碌碌的声音, 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喉内的干渴让她忍不住发出声音来呼唤着:“水, 水……”
彩珠正在车内打瞌睡, 听到了沈芝的动静, 猛然醒了过来,见她睁开眼睛, 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
沈芝的眸子含着大病初愈的水光, 她使劲地点头,抬起手试图碰上彩珠的面颊。
大家都没事, 太好了!
彩珠高兴地抬手抹眼泪, 她看到沈芝干裂的嘴唇,想到了什么开口:“姑娘方才说要喝水, 你看我,都高兴忘了, 我这就给姑娘倒来。”
彩珠转身去取水袋,倒了一茶碗温水递到沈芝嘴边,扶着她喝下去。
沈芝喝完水后,顿时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彩珠一边喂水, 一边对她絮絮道:“姑娘,您不知道,您昏睡了足足两日,可把我和二娘还有李先生吓坏了。”
沈芝攀住她的手臂问道:“彩珠,王爷后来没有为难你们吧?”
彩珠笑着摇头:“没有,王爷后来也顾不上我们几个了,你跳下海里,当时我们几个都吓得魂飞魄散的,那海水那么急,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的。王爷也急得不得了,后来竟也跟着跳了下去。姑娘,您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莽撞行事了。”
沈芝捕捉到了她话中某段,惊讶道:“是陆远峥救得我?”
彩珠连连颔首,喃喃道:“是呀,王爷那一跳,倒是我们都没想到的。”
沈芝的心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顷刻间收缩了起来。
竟是……
陆远峥吗?
陆远峥当时明明那般羞辱她,那本愤恨她,可为何,最后还会跳下水来救她?
他莫非是……
沈芝又问:“我昏迷这两日,王爷来过吗?”
彩珠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有,王爷的脾气怪难琢磨的,有时候我是真看不懂她对姑娘的心思。”
沈芝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烦杂的不明头绪,她摸了摸肚子,只觉饥肠辘辘,于是对彩珠道:“彩珠,我有些饿了。 ”
彩珠眸光一闪,立刻会意道:“我这就去庖厨那车给姑娘准备,顺便呀,再把后头马车上的李先生和柳二娘交过来陪您,她们知道您醒了,估计也要高兴坏了呢。”
沈芝这几天昏迷时,陆远峥交代了只能让彩珠一人陪护,因为大夫说马车内人多空气不好,另外,他还担心会武功的柳二娘会不会又起什么心思设法将沈芝带走。
*
陆远峥此刻正在头车内与卫歆手谈,此番出来劫人,他只带了卫歆的黑甲军一营,除此之外,并无多带人马。
不过,黑甲军的威名,在雍州乃至附近一带,都是百姓如雷贯耳的,几乎看到黑甲军,就知道是雍州王驾临了,自动避让开去,各处城防守卫也会自动开门迎接。
是以,陆远峥这次出行,才会这般迅捷就赶到了岷州。
陆远峥轻轻落下一枚白子,未掀眼皮,语气冷淡道:“丘大夫当时是不是说的人两日后会醒?”
卫歆迟疑一瞬,小心翼翼道:“臣记得是,丘大夫是岷州有名的神医,他的话一定不会有假,王爷再等等,现在毕竟才辰时。”
陆远峥这几日心情一直都不好,所有手底下的人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是以各种小心谨慎。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后道:“该你了。”
卫歆看的出来,陆远峥虽面上刻意装作对王妃的事情不甚上心,但他心中却清楚,陆远峥真正内心里,对这位小王妃惦念的紧。
当日他亲自跳下海救王妃这件事上,便是最好的证据。
卫歆虽然一直未娶妻,但很奇怪的是,他感情之事,特别是别人的感情之事,一向看的很明白,这不得不算得上是一种天赋。
就比如他妹妹对陆远峥的不切实际幻想,乃是现在整日还在家中不安生,抱着非分之想,寻着他就问东问西,旁敲侧击的打听雍王之事,就让他很是头疼。
卫歆正想着,陆远峥的白棋便已然将他的黑子全部围困了起来。
“下棋分心最易输。”陆远峥抬眸凝视着他。
卫歆与那威然的目光撞上一瞬,局促之下赶紧垂首:“王爷教训的是,属下必定铭记。”
“行了,你先下去。“陆远峥淡淡对他挥了挥手。
卫歆如释重负地拱手转身,准备下车。
却听身后陆远峥不咸不淡地发了话:”对了,若是王妃醒转,差人来我这里汇报。”
卫歆连连颔首称是,而后转身出去了。
卫歆出去后不久,便有侍从进来了,对着陆远峥禀报道:“王爷,卫校尉叫小人来问您王妃醒了,您要去看看嘛?”
“自作主张。”
陆远峥冷冷淡淡轻哼一声后,让那侍从出去了,他的语气虽然寡淡,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起伏:“你下去吧,这等小事,接下来不必再来报。”
那侍从却并未退下,他以为陆远峥是想让他对沈芝不闻不问,于是有些为难地问道:“王爷,那您方才交代说,要小庖厨给王妃炖的灵芝汤,还要送去吗?”
陆远峥闻言,当即只觉这人连卫歆一般的通透都没有,实在是蠢笨极了,徒惹他心烦。
难道他家主子是不要面子的吗?
“滚。”他极冷地吐出一个字后,又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去找卫歆,别来问本王。”
那侍从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陆远峥的视线范围。
不过他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错在哪里了,只觉得陆远峥这几日阴晴不定实在是如传言一般难以伺候。
而马车中的陆远峥,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往后靠了靠身子,动了动几日都没有放松的发酸脊背,闭着眸养神起来,他心情颇好的模样,连带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第41章 误会
又走了几日山路后, 车队终于来到了雍州境,沈芝的身子也将养的一天天好起来了。
到了夏县的时候,柳二娘便提出要回镖局, 不能陪沈芝她们继续走了。
沈芝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也是无可奈何,柳姨娘确实没有再跟着她们回王府的理由了, 况且,这一路上麻烦她, 牵累她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她是打心底感激她的。
于是, 再经过陆远峥的首肯后, 车队停驻在一处林间小道, 沈芝被彩珠搀扶着下马送别柳二娘。
沈芝对着柳姨娘敛衽福身,行了个大礼, 她眸光闪动,几欲落泪, 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尽化作一句:“二娘, 万望珍重!”
柳姨娘牵着一匹枣红骏马, 墨发高束,穿着那身她平日常穿的皮革劲装, 笑得英姿飒爽:“丫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你不必过于伤心,再说了,二娘已经知道你住哪儿了,今后二娘有困难了, 说不定会来投奔你,到时候,你可别不认二娘啊!”
沈芝见她故意与自己开玩笑,想逗她开心,心中不由一暖,便努力弯唇笑了一笑,不想让柳二娘担心:“二娘随时来,我必倒履相迎。”
柳二娘爽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笑着送二娘走,二娘心里才踏实。”
沈芝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更高兴的模样,柳二娘瞧着她如此模样,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彩珠和李茗纷纷向柳二娘道别,柳二娘笑着辞别完众人后,转身便要翻身上马。
却在上马的前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沈芝道:“丫头,你过来,二娘有几句话要跟你单独说。”
沈芝闻言,走上前去,柳二娘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丫头,我觉得那雍州王未必对你没意思,光凭他当日想也不想直接跃海救你,二娘便觉得,这男人,说不定值得你托付。”
沈芝闻言,蓦然抬眸,微微张大了眸子看着柳二娘,她没料到柳二娘竟是会突然找她说这些。
柳二娘一脸慈爱地瞧着她,扣着手指的关节蓦然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对她道:“丫头,二娘盼着你好,下次我来看你,可不许看到你不幸福的模样。”
一番话说得沈芝有些懵怔,顷刻,还未来得及等沈芝反应,她又扬声道了句:“走了!”便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的扬鞭离去了。
沈芝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彩珠上前来扶她,好奇驱使下小声问道:“姑娘,方才柳二娘跟您咬耳朵都说了什么?”
沈芝闻言,突然有些羞赧,便随便寻了个话头糊弄过去:“没什么,左不过是些今后好好保重的话。”
*
春寒料峭过去,天气渐渐转暖。
沈芝回到王府已有三日,这几日,陆远峥并没有来找她兴师问罪,也并没有给她任何禁令责罚。
就算在王府中碰到了,也是草草打个照面,并未多置一词。
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冷淡中透着怪异。
倒是方明中间来过一次,他见着沈芝就是一顿声泪俱下的抱怨:“王妃呀,您此番可真的要把老奴的半条命都给吓没了,您往后可不能再这般吓老奴了。”
沈芝被他弄得十分尴尬,却也只好哄着他道:“让方管家受委屈了,是我的不对。”
方明埋在袖间的面孔抬了起来,望向沈芝道:“王妃,老奴实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同您说上一说。”
沈芝道:“方总管请讲。”
方明的眸子往四周看了一圈,沈芝立刻会意,屏退了身边的侍女。
方明这才开口道:“王妃当真看不懂王爷的心思吗?”
沈芝不解道:“方总管此言何意?”
方明瞧着她,眸光闪闪真挚道:“老奴想告诉王妃,咱们王爷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之人,他就算有十分喜欢,也不会表现出一分的。”
沈芝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想说王爷心里……有我?”
“正是,王妃可还记得上回那件制衣局送来的绝品狐裘吗?”
沈芝颔首,却听方明又道:“那是王爷嘱咐的,但他却不肯让您知晓,哦,对了还有,还有上回那些送过来的首饰,都是王爷亲自精挑细选的,还有……”
方明喋喋不休地说着,沈芝颇有些意外,她竟不知道陆远峥背后竟为她做过不少事。
末了,方明叹了口气道:“老奴跟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王爷对公务以外的事这般上心过,老奴今日话止于此,其实是打心底里不想再让王妃对王爷这般误会下去,王妃此次离府,不就是以为王爷对您不喜吗?说到底,还是王爷性子过傲,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的缘故。”
说到此处,沈芝已然知道了方明的心思,也知道他接下来无非是要劝自己主动向陆远峥示好一类的话。
她打住了方明的话,直言道:“方总管当真是以为我在乎的是王爷的心意?”
方明不由一怔,疑惑之下喃喃道:“天下女子不都在乎夫君的恩宠吗?”
沈芝轻笑一声,洒然道:“王爷的心思难猜,我也不想猜,我只知道,王爷身边的女人总会越来越多的,这种露雨一般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我此番离府,只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罢了。”
方明蓦然浑身一颤,抬眸时眼中带上了不可置信之色,他根本没想到王妃心中竟然会是这样的心思。
她着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也难怪乎王爷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那一刻,方明心中的冲击可谓是不小,他最终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不再打着劝说这位小王妃的目的了。
*
暮春三月,惠风和畅,王府内一片繁花锦簇。
沈芝的身子已然大好,又看着春光大盛,忍不住出门赏景。
她穿了剑淡青霜白色的襦裙,茜色上袄,因为李茗怕她受凉,还特意嘱咐她披了件芙缎薄氅。
她今日发间仅仅簪了只珐琅彩的白玉簪子,整个人未施粉黛,却清新脱俗地比园中的繁花还要明丽了。
李茗和彩珠陪着她一起去花园里散心,正值春日,杨柳生絮,海棠初开,远观仿若层层叠叠的雾霭,朦胧之下别样美丽。
倒是与长安城玉街上的美景不相上下。
沈芝心情颇为愉悦,几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白玉石砌的廊桥边。
湖波荡漾,廊桥上的两人并肩立着,似在远眺碧水蓝天。
是陆远峥和徐婉儿。
沈芝见状,当即便想转身离去,却被陆远峥那道突然转至的清冷目光,弄得无法脱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参见王爷。”沈芝只得走上前去,对着陆远峥盈盈福身。
走到廊桥上,她才发现,原来台上搭了桌子,此处除了陆远峥和徐婉儿,徐婉儿额父亲徐律还有陆远峥的叔父崔敏也在。
想来方才他们几人,应当是在此处喝酒赏景,把酒言欢。
陆远峥略略抬手示意她起身。
崔敏和徐律站起身来向她作揖,徐婉儿亦走上前来对她福身行礼,只是那态度,却是明摆着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