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彩珠跑了进来,看见沈芝摔倒在地,立刻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您怎么摔了?”
她将沈芝扶回到床上,沈芝腿上的疼痛,渐渐消散了一些。
沈芝看到彩珠,脑中紧绷的一根线当即松了下来,她握住彩珠的手关切道:“彩珠,你和白大人他们都没事吧?”
彩珠笑着道:“姑娘,您就放心吧,我和白大人还有一众将士昨日都被王爷的黑甲军救了下来,一点伤也没受着。”
沈芝松了一口气,略略颔了颔首。
彩珠却埋怨起来:“倒是姑娘您,一声不吭跑了,害得我昨日快吓死了,还好后来王爷将您找到了,不然,若是您出了什么事儿,彩珠也不想活了。”
沈芝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在她逃走不久后,陆远峥便带着黑甲军赶到了,并且将彩珠和白澈他们尽数救了下来,还将沙匪的寨子灭了个干净。
所以,昨日将她带回来的人是陆远峥?她只记得那个男人的声音宛如磁石一般醇厚,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沈芝收敛了思绪,挽唇对彩珠道:“傻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不都好好地活下来了吗?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彩珠吸了吸鼻子,含泪而笑道:“姑娘说的是,咱们既然此番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
彩珠话音刚落,突有侍女进来回禀道:“王妃,白大人和傅师爷在外求见。”
“傅师爷?”沈芝微微一愣。
那侍女恭敬禀道:“傅师爷是受王爷之托,留在都护府照看您的。”
沈芝明白过来,对着那侍女颔了颔首道:“劳烦他们在外头稍候一会儿,我穿戴好便见他们。”
那侍女应和了一声出去了,彩珠连忙扶她起来洗漱穿戴,一切整齐妥当后,将她扶到正屋的圈椅上坐着。
侍女将人喊了进来,白澈一席青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跟他前后脚进来的还有一白衣翩然的男子,身形颀长瘦削,眉眼淡然似水墨屏风上的山水,极为清隽。
两人对着沈芝恭敬作了一揖,行完礼后后,沈芝便示意他们起身入座了。
白澈关心地问了沈芝腿伤的情况后,傅元开口道:“王妃,您的腿昨日大夫已经查看过了,没有十天半月好不了,所以这几日,就要委屈您在都护府呆着了。”
沈芝客气地笑道:“傅大人言重了,能得都护府庇佑养伤已是感激,又何来委屈?”
傅元浅笑道:“王妃说的是,这些时日但凡有任何所需,皆可派人来找微臣,微臣必定竭力办好,这亦是王爷临走前的吩咐。”
沈芝冲他莞尔一笑:“如此,便有劳傅大人了。”
傅元本以为会在沈芝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却没想到,她脸上只有淡淡的客气,其它半点也无。
一时有些讶然,旋即温言道:“王妃不必客气,王爷说,等王妃的腿伤养好后,便让微臣将王妃带回去。”
沈芝微微颔首,表示首肯。
两人走后,沈芝也瞬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和陆远峥对于自己的态度。
好在,她本意就是想在陆远峥府内做个闲人的,所以,并不在意陆远峥对她的态度。
陆远峥这般对她疏远,倒也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倒是彩珠,对这件事很是在意,愁眉苦脸地对她道:“姑娘,你说若是王爷对您这般态度,可怎么办才好呢?”
沈芝淡笑着不置一词,彩珠就更着急了,絮叨着:“哎呀,我说姑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在乎呢?王爷现在可是您的夫君呀?”
沈芝无奈地摇了摇头,试图跟她解释,但是不管怎么解释,似乎都是徒劳的,因为以彩珠目前的认知,始终是无法与她的思绪相通的。
*
大概半个月后,沈芝腿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傅元传信回了雍州王府,王府那边的意思是择吉日将王妃迎回,举行婚仪。
吉日定在了三日后。
三日后,凤冠霞帔的沈芝坐上了马车,由傅元护送着,来到了雍州王府。
今日雍州城大小的官员都依照礼制到了场,整个雍州王府人声鼎沸,敲锣打鼓,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
沈芝在一片热闹不已的欢笑声中下了马车,彩珠扶着她,拖着几长长的喜服衣摆迈进了王府的大门。
没走一会儿,她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那只手掌略宽厚,掌心有练武留下的薄茧,摩擦时有些痒痒的触感,那修长的五指轻轻搭在她的指背,传来些微的温热感。
她头上被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四周的情形,只能看到身旁男人那双描着九蟒金纹的登云靴。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没有距离,沈芝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味道时有时无,却让沈芝因周围的吵闹而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被陆远峥牵着一步步走上白石台阶,婚典的祭祀环节,在正大殿的丹樨上举行。
她一步步走上去,没来由地数起脚下的台阶的数目,一级两级三级……
当她数到九十九级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了丹樨之上。
在司礼官的唱和声中,沈芝与陆远峥拜完天地,被送入了紫嫣殿。
紫嫣殿内彩绸遍地,红烛熠熠,沈芝被送到洒满桂圆花生的喜床上端坐着。
而后,侍女们静默退去,往沈芝手中塞了一柄玉如意后,便独留她一人等候新郎官驾临。
这是大永的婚假习俗,新娘需持玉如意等候郎君入洞房,等夫君来到后,便将玉如意递给他,让他为自己揭去大红盖头。
沈芝知道,陆远峥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依照他先前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应当是不得已才接受朝廷送给他的这位王妃的。
所以,她今日应该是看不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雍州王了。
也不知那陆远峥到底是扁是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亦或是如百姓口中所传的那般凶神恶煞,状如修罗。
虽说那天晚上她被陆远峥救过一次,但那一次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而在都护府养伤那段时日,陆远峥更是提前回了王府,不给她丝毫见着他的机会。
不过,不管那陆远峥是何模样,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今后只管安分守己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想到这儿,她只觉得一日的疲意席卷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起来。
她料想着陆远峥今日定会寻着借口不过来,便没心没肺地自己揭了盖头,脱下了凤冠,抬手揉按起一日下来酸疼不已的脖颈来。
揉着揉着,她的困意更重了,她索性躺到床上,阖眸休息了起来。
*
明月初升,前殿的喜宴也进入了尾声,陆远峥与宾客们随意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席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白澈正被一行人拥着推杯换盏,眼眸的余光却瞥到了陆远峥离开的身影,就随便寻了个借口,抽了身,跟了出来。
陆远峥一席绯红吉福,在满府通明的灯火下极为显眼,白澈悄悄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处弯折的九曲桥。
白澈之所以跟出来,是因为上回陆远峥将沈芝扔在都护府不闻不问,自己却先回王府一事,让他感到了不虞。
他隐觉以陆远峥的个性,今日或许会让沈芝独宿喜房,便跟出来看看,若真如此,他定要劝说一二。
陆远峥本是想上书房宿上一宿的,他从小习武耳力极佳,故而半途就察觉到了身后跟着自己的宣慰使白澈。
于是他折了方向,往紫嫣殿而去。
*
此刻的紫嫣殿内,沈芝却还在酣眠,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她睡得特别沉,以至于房门蓦然被推开时,她都并未惊觉。
陆远峥踏过门槛步入了屋内,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沈芝躺在床上睡着的一幕。
这倒是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朝廷送来的女子一定会是眼巴巴地等着他,意图靠近接近他、
但此刻看着喜床上那一身礼服,面若丹霞早已睡着了的女子,让他愣了一瞬。
她的凤冠和盖头全部放置在一边,乌发铺开在被面上,竟是比那丝绸还要柔亮,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弯着,光耀下,宛如一节新生的莲藕。
陆远峥微微抿了抿唇,眸子轻转,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将她唤醒。
半晌后,陆远峥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子,打算离去。
可就在此时,身后的女子却喃喃地发出了一声:“别走,别走。”
陆远峥身形一滞,回眸,却看到床上女子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在说梦话。
沈芝的樱唇微微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语声极低,让人听不真切。
陆远峥心中一动,回身折返到她床边,坐到了床沿上,微微俯低了身子。
“阿娘,别走,阿娘。”陆远峥终于听清楚了她口中的絮叨,顿觉无味,便欲起身离开。
那一刹那,衣襟却被一只白嫩的柔荑牢牢地
攥住了。
让他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阿娘,别走……”沈芝依旧阖着眼眸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陆远峥的额角青经跳了一跳。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将那衣摆从她手中抽出,衣摆一点点从沈芝手中滑出。
沈芝感受到了那片盖在自己眼前的黑影,渐渐睁开了眸子。
待看清一切后,她浑身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隔着满屋灿灿烛树的光华,沈芝看到了一身大红喜袍的陆远峥,亦看清了他的面庞。
他的面容和眉眼没有丝毫久经沙场之人的锋利和刚硬,相反,那是一种清朗的,俊逸的颜色。
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眸,睫羽纤长,垂落时,投下一片阴影,清洌无比,带着疏离的气息,仿若有千山白雪融化在其中,寒气逼人。
沈芝只觉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瞬间坐起身来。
陆远峥静静地瞧着他,眸子半明半灭,他并未开言,只是微微抿唇,烛火映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宛如耀玉。
沈芝惊慌失措地起身对他蹲了个礼,垂着眸道:“不知王爷驾临,妾失礼了。”
屋内一时寂寂,陆远峥瞧着她,并未立刻叫她起身,他的眸子闪烁不定,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半晌后,陆远峥方道:“王妃不必多礼,起来吧。”
沈芝这才在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子,随立在一旁。
陆远峥向她踱了几步,而后背过了身子,伸开双臂,任凭宽袖垂落。
沈芝见状,心中颇感困顿,不知何意,故而并未有所动作。
陆远峥等得有些不耐烦,转头瞥了她一眼道:“过来解衣。”
沈芝心下一跳,明白了过来,应声上前替他解衣。
陆远峥身量高,四肢修长,行动间楚楚谡谡,如同一棵岩岩独立的松。
沈芝从未做过这等事,来之前也未曾有人教过她,所以上手起来十分困难。
再加上她并不想与陆远峥有太多肢体接触,故而一双手在他周身盘旋,久久为找到落点。
身前的男人似乎是没了耐心,突然叹出一声鼻息后,便将她那一双摸索了半天无从下的手按在了腰间。
第9章 同眠
当她的双手被陆远峥捉住的时候,沈芝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陆远峥的手心带着些酒后的灼热,掌心略有些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粗粝老茧,此刻随着宽大的手掌,贴在她凉凉的手背上。
“先解腰封。”
陆远峥清冷的话音落在沈芝耳畔,旋即便松开了她的手,让她继续替自己解衣。
沈芝有些紧张,一双手微微打颤,平日在绣房的灵巧的劲儿一下子全无,好半天才解下了那条镶嵌着碧玉的束腰。
她盯着陆远峥纤细的腰肢良久,却迟迟不敢抬头,心头打起了鼓,接下来,是脱外衣吗?
光想想,她的心跳就加快了几分。
但碍于陆远峥久久站在原地未动的“等待”,沈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手。
就在此时,陆远峥突然像是失去耐心了一般,淡淡地道了句:“算了,本王自己来吧。”
这一句话让沈芝如释重负,她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侧。
陆远峥自顾自将外袍脱去,扔在衣架上,随后,并未看她一眼,就径直躺到了床上。
沈芝一时僵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这般无措的站在床边,进退不得。
床榻上的陆远峥却已经阖上了眸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副打算就此安歇的模样。
他的身侧空出了一大块位置,想来是特意留给她的。
沈芝没法子,只好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爬上了楠木床,轻轻躺在陆远峥身侧。
好在床够大,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不至于身体触碰到一起,是一种互不干扰的状态。
沈芝微微侧目,陆远峥呼吸平稳极了,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闭拢着,睫毛随着一呼一吸轻动,鼻梁巍峨若山。
这张脸,说是风神俊茂亦不为过,可为何翩翩坊间却将他传的如此不堪呢?
就在她心绪翩飞时,陆远峥突然睁开了清冽的眸子。
沈芝心头一颤,立刻阖上眸子,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也不知道陆远峥方才察没察觉到自己方才对他的窥视。
陆远峥坐起身,瞧着身侧眼眸紧闭,因呼吸急促而睫毛微微颤抖的沈芝,哑然而哂。
旋即,探出身子吹熄了龙凤烛台上的蜡烛。
一缕青烟在黑夜中升腾而起,是这寂寂长夜的初始。
沈芝昨夜由于陆远峥躺在身侧的压力与紧张,故而一开始一直没有睡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不过,翌日她醒来的时候,陆远峥已经不再身边了。
那会她正在睡梦中,故而不知道陆远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倒是彩珠在她醒后第一个急冲冲地跑进来,笑容满面道:“姑娘,我听说昨夜王爷留宿了,是不是?”
沈芝点点头,彩珠脸上的喜色瞬间更甚了,连连赞道:“太好了姑娘,有了王爷的庇佑,今后便没人敢质疑您在府里的地位了。”
要知道,这王府里的下人们,惯会看陆远峥的脸色对人下菜碟,先前因为陆远峥将沈芝独自安置在都护府养伤不闻不问一事,这王府里都在传沈芝不得王爷喜爱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