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砚神情不悦。
而柳二丫则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她刚刚还以为是来问路的女子,想了想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于是猜测道:“你是我们家后面那屋的崔,崔玲?”
崔玲一喜,“是啊,陶娘子。”
她扑通跪了下来,语气哽咽,“陶娘子您行行好吧,我娘收了吴员外的五十两银子,要把我送到他家做妾。可是吴员外都六十了,孙子都比玲儿大,怎是一个好去处?娘子您大慈大悲,救救玲儿吧,玲儿愿意入府伺候娘子!”
柳二丫没听明白。
她自小就在柳家村长大,顶多就是听说村长家今年请了几个长工,然后唐员外家娶媳妇了,但对于城里的这种俗话却是不知道的。
当然她也就不明白崔玲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到陶家做妾,‘伺候娘子’也就是伺候主母的意思。她这是想凭借着自己‘命苦’‘可怜’,博得怜惜和同情呢。
所以不明白崔玲话里意思的柳二丫奇怪地问道:“你想要伺候我,可是我们家不缺丫鬟啊,许婶子和大妞都很能干。而且你的卖身银子还这么贵,五十两都够买一座宅子了,买你不划算。”
“你找别人家去吧。”
崔玲目瞪口呆。
陶砚原本还有些紧张,现在倒是笑了起来。
“咳咳咳,是啊,崔姑娘。”他望向崔玲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笑意,语气也颇为严厉,“我娘子说得对,我们家不缺下人,五十两银子我们也买不起。”
“所以你还是请回吧,以后也不用过来了,不然我可是要去你们家问一问,崔秀才他是怎么教女儿的。”
崔玲哭哭啼啼地走了。
陶砚则高兴地带着还有几分疑惑的柳二丫回家,入屋后,两个人的女儿陶蓁正牵着大妞的手学走路,看到陶砚进来她挥舞着手,露出几颗小米牙。
“爹,糖,糖!”
不过在看到糖葫芦握在柳二丫的手里之后,她很快就抛弃了她爹,缠着柳二丫喊着要吃糖,连路也不肯走了。
柳二丫没办法,只好让她舔了几口,等她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把那串糖葫芦都吃光了,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牙还有些泛酸。
陶家人少,向来有一边说话一边吃饭的习惯。
柳二丫捂着腮帮子,“娘,刚刚有一件怪事,后面的崔玲突然上门来,说是崔娘子收了人五十两银子,要将她嫁给那人做妾。”
“然后她就求上门,想要到我们家来伺候我。刚才就在门口呢,哭得怪可怜的,真是奇怪,五十两银子的丫鬟我们家哪儿买得起啊。”
“就算要买,也不会买她的。”
丁氏看了眼低着头扒饭的陶砚,“这事娘也听说了,崔家有三个女儿,但都是庶出。这次要嫁的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崔玲就是他们家大女儿,今年好像十六了吧。她应该是看我们家买人了,这才找上门来。”
“这事啊我们就别管了。”
陶砚狂点头,“对对对,二丫我们别管了。”
柳二丫道:“我没想要管,刚刚已经让她找别人家去了。我就是觉得好端端的女儿,非要送去给人做妾,这崔家真不讲究。”
丁氏笑道:“这崔家若是讲究,当年就不会为了让崔秀才去赶考,而把自家祖传的屋子卖了,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了。”
“好在他们就要搬走了。”
也是,搬走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和自家没有关系了。
柳二丫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地喝着,而松了口气的陶砚也挺直腰杆,饭后找了个机会跟丁氏坦白,“娘,崔玲今天在门口拦住我,说要给我做妾。真是莫名其妙,我已经拒绝过她了,但稳妥起见,你还是和崔娘子说一声吧。”
“她亲自说要给你做妾?”
丁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家的事,都气笑了,“哪儿来这么大的脸,好在二丫没听出来,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行了,我知道了。”
“回头我会和崔娘子说的,让她好好的管教自己的女儿。”说完这话,丁氏打量了自家儿子几眼,“不过今天二丫虽然没听出来,但你也不应该瞒着她。”
“不然她若是从别的地方听到,反倒不好。这世间夫妻啊,最要紧的是有商有量,那种什么为了对方好啊,有话都憋在心里的,娘是一万个看不上。这憋着憋着,很容易便蛋打鸡飞,一地鸡毛。”
“你可还记得你温叔的女儿?”
丁氏叹息,“她虽然什么都好,但唯一一个便是心思重,想得多的女子,娘这大半辈子见得多了。她自己活着累,旁人看着也累,所以当年你们的婚事掰了的时候,娘是松了一口气的。”
“娘就盼着你跟二丫好好的。”
陶砚明白他娘的意思,“娘,你放心吧,我会找个机会和二丫说的。”不过暂时还是别说了,等崔玲嫁人了之后再说吧。
不过还没等崔玲嫁人,就出事了。
县城一连几天都有人失踪,有小孩,但更多的却是妙龄女子。她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家人找遍了她们常去的地方,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一时间,县城里人心惶惶。
第93章 人贩子(二)
陶砚神情凝重地从屋子里出来。
县城有人失踪了, 他身为本县典史,责无旁贷,所以自从人贩子出现之后他就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不但下令增加人手巡逻, 防止再出现此事,还亲自带着人追查, 想要把失踪的人找回来,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这几日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失踪的人, 也没有发现县里有外来的陌生人,这伙人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究竟藏在何处呢?
“陶砚。”
思索中的陶砚听到有人喊他,连忙回头, 然后就发现是魏主簿。他立马整了整衣裳, 上前见礼, “魏大人!”
魏行之示意他跟另外过来的几人跟着自己进去, “知县大人要见你们, 陶砚,人贩子的事你查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陶砚表情一苦,“属下无能, 未能找到线索。”
魏行之唔了一声, 提醒道:“待会小心行事,大人刚刚收到了郡城的来信,这伙人来头不小, 在郡城也犯下了事。”
陶砚表情一凛,“是, 大人。”
“从别郡到本郡,从郡城到石县,嚣张之极!”胡知县怒气冲冲,“就在八月十五的中秋灯会上, 连知府大人的曾孙女也被他们掳了去。”
被喊来的众属下惊呼,“什么,知府大人的曾孙女?!”
“不错!”
胡知县语气凝重,“正是蒲知府蒲大人的曾孙女,今年不过七岁,中秋灯会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失火,于是百姓惊恐之下四处奔逃。慌乱之中十几个孩子和女子就被掳走了,后来蒲大人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也才只找到了一半。”
“剩下的约有七八人,包括蒲大人的曾孙女至今下落不明。郡城的人本以为他们往北地去了,没想到这伙人竟是往我们这儿来,还掳走了本县百姓。”
胡知县说这话的时候,脸沉得都要滴水了。原本他托了竹管引水之福,去年考绩为‘上’,今年如无意外也应是‘上’,升官在望。
但谁能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等大事!
这些该死的人贩子,掳走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一二个,若再加上外郡的那就更多了,其中还不乏知县曾孙女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孙,若是不能找回来,今年的考绩别说是‘上’了,恐怕连‘中’也得不到,会被评个‘下’。
胡知县想到这里,厉声道:“从今日起,严查城门与码头,凡是带着孩子和妙龄女子出城的人,必一一验明正身。”
“若能在知府大人到达之前抓住这伙贼人,本府重重有赏!”
众属下抱拳,“属下遵命!”
胡知县一声令下,整个县衙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不单单是管着监察狱囚之事的陶砚忙得人仰马翻,过家门而不入,就连身为仓大使的他温叔也吃住在县衙。一帮人把县城内外都翻了个遍,但可惜的是没有丝毫进展。
柳二丫和丁氏一连好几天不见陶砚的身影,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收拾了他常用的东西让小厮二牛送过去。
这一天,一家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大妞去开门,然后引进来了一个人。
“石头?”
柳二丫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她弟柳石头就在附近的学堂念书,两人虽然离得近但他却不常过来,偶尔来也是金氏忙得没时间给他送饭的时候。
“你吃过饭了吗?”
今年已经十岁,只比柳二丫矮一个头的柳石头先给丁氏见礼,然后等丁氏招呼他坐下的时候也没客气,直接就坐了下来。
“二姐,我还没吃呢。娘有事找你,所以就让我中午下了课之后顺带过来告知你一声,没给我送饭。”
“那就在我这儿吃。”
柳二丫接过给女儿喂米糊的活,让大妞去给石头拿碗筷,然后疑惑地问道:“娘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柳石头摇头,“娘没跟我说,不过二姐,大姐昨晚回来了,天黑了才到家。对了还有大姐夫和我们的小侄女,他们也一起回来了。大姐一见了娘就哭,哭了有半晚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爹娘没让我听。”
“但娘有骂大姐,然后今天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娘就跟我说,让你下午回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柳二丫看向婆婆,“娘,那我吃过饭后就去我娘家看看。我大姐还没见过蓁蓁呢,我也带她一起去吧。”
“去吧。”
丁氏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跟亲家说一声,若是需要我们帮忙的,不必客气。另外你要带着蓁蓁出门,那让许婶子跟着你去。”
柳二丫:“知道了,娘。”
柳石头也谢过丁氏。
然后他低着头看着和柳二丫有几分像的陶蓁,惊奇道:“二姐,蓁蓁又长高了,不过大姐家的小侄女没有蓁蓁侄女长得好,她又瘦又黑。”
柳二丫看向女儿,“蓁蓁,这是你舅舅,还记不记得?”
两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陶蓁周岁那会儿呢,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听到娘的话,她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冲着柳石头大声喊道:“舅!”
柳石头惊叹,“二姐,蓁蓁真聪明!”
“她不怕生。”
柳二丫催促,“你快吃吧,等吃完了我送你回去,现在县城风声紧,有人贩子在外头没抓到,你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走。”
柳石头读书的学堂里面就有人家里弟妹被抓走了的,那人家里这几日就没敢让他出门,生怕也被抓了去,所以他郑重点头,“知道了二姐,我今天来的时候都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走的,对了张夫子就在我们前面呢。”
他说的张夫子就是前街的张秀才,张秀才现在就在柳石头读书的学堂里教书,前阵子陶砚考中秀才的时候他还来过。
后来升官摆流水席的时候,他还来过家里吃酒。
陶砚说他是一个沉稳、风趣的人。
听到柳石头是跟在张秀才后面回来的,柳二丫这才放心,“那便好,我等下跟爹说一声,让他以后每天都来接你。或者你就先不去学堂了,在家里待一阵子,等你姐夫把人贩子抓到了再说。”
柳石头吃饭的间隙抬起头来,“二姐,姐夫什么时候能抓到人啊?”他现在喜欢上了读书,不想以后都去不了了。
可这事柳二丫也犯愁呢,“不知道,或许快了吧。”
丁氏叹息,“得早日抓住了才好,好好的一个孩子,被硬生生地掳了去,以后再也见不了爹娘和兄弟姐妹了。尤其是那些姑娘们,也不知道会落到何地。”
“造孽啊。”
她说着说着语气有些低闷,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虽然丁氏口口声声说‘爹娘卖了我,家里人便能多活几日,也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但显然她心里还是念着的,不然也不会记到现在。
要知道丁氏被她爹娘卖了的时候,只有五岁,后来更是跟着人牙子一路南下,若不是心里一直记着,三十多年过去早就忘了。
柳二丫若有所思,然后把吃饱了的陶蓁放到丁氏的怀里,“娘,你帮我看着蓁蓁,我去换身衣裳再出门。”
等她换了身新衣,再拿了两件陶蓁的衣裳出来,屋子里已经满是笑声,见状柳二丫陪着说了几句话,一行四人便出了门。
他们先是把柳石头送去学堂,然后柳二丫再让许婶子雇了顶轿子,不紧不慢地往柳家行去。这不是柳二丫第一次抱着陶蓁坐轿子,但以前的她还不会走路呢,娘怎么抱着她就怎么转着眼珠子四处看。
但现在她会爬会走了,不满意黑乎乎轿内的她,踩在她娘的腿上盯着外头看,时不时地咿呀两声。
等走到柳家门口她还意犹未尽。许婶子上前敲门,柳二丫则抱着依依不舍的她下轿,顺手掏出一串钱来给轿夫。
“我们到了,你喜欢坐轿子,等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坐。”
“二丫回来了!”
来开门的金氏看着二女儿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拉着她就往屋里走,“哎,你快来劝劝你大姐,她真是昏了头了!”
金氏似乎是有所顾忌,直等到进门之后才小声道:“昨晚你大姐回来,一开口就是跟我们借银子,说要借十两银可又不说拿去做什么。”
柳二丫惊讶,“十两?”
十两可不是小数目,也就是家里这两年富裕了,要是他们家还在柳家村的时候那是拿不出来的,即使能拿出来那也得伤筋动骨。
好端端的,怎么大姐突然要借这么多银子?
金氏亦跟着摇头,“可不是,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跟你爹现在虽然能挣银子,但也是起早贪黑的辛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