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婆婆那里当然是不太乐意,但最后也没说什么,这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顾舜华没了最初的恼火后,反而能平心静气地去思考这件事。
其实这年头,大家都在为了户口拼命,只是大家拼命是折腾自己,有的为了回城,把自己折腾出肾炎的都有,可她倒是好,倒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给自己哥哥落个二婚名头,还暗地里跑出去哭,仿佛她是小白菜。
可问题是,家里头谁欺负她了,也没人要她那么任劳任怨吧,当时自己劝她犯不着,自己爸妈也都说你歇歇,也不过是哥哥惦记别人她心里不舒服,但那还是她和哥哥假结婚之前就知道的,谁对不起她怎么着!自己非要抢着干活,让大家心里不好意思,回头又跑出去胡同外让大家看她哭。
只是这些,过去了就过去了,反正好歹让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反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反倒是陈翠月,催着顾舜华给顾振华写信:“你哥现在虽然在国外,可万一哪天有什么,你哥又被她缠上怎么办!还是得劝劝你哥,免得你哥被这些不要脸的勾搭!”
陈翠月是怕了,因为之前冯书园的事,她彻底怕了。
顾舜华一想也是,便写了一封信,当然也不好再说苗秀梅的不是,怕她哥反感,只是委婉地提了这个事,把苗秀梅和自己说的话大致讲了讲,说她觉得苗秀梅是想找自己借钱,但她不太想借,所以就没搭理这一茬。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她哥回信了,是一封挺长的信,墨迹前后颜色不太一样,看得出来,是分好几次写的,这其中应该也有一些挣扎。
也许是写信这种形式比起对面交谈更能让人放得开,一向寡言的哥哥竟然写了很长,写了最初苗秀梅是怎么找上他求他,说他其实并不想,毕竟登记结婚这种事对人影响挺大的,但她很可怜,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他不忍心,就答应了。
写了乡下八年的种种,从最开始的“纯帮忙”到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他解释了两个人离婚登记后的那一百多块钱,顾舜华以为苗秀梅没拿,其实确实是拿走了,后来见到,她要还给他,但他当然没要。
也解释了一些其它的,平时他不会张口的话。
最后他道:“出国前的那一晚,我想了想,骑车子去了百子湾,我没想到那么晚了那个男人就在她屋里,我听到她对那个司机同志说的那番话,就转身回来了。”
顾振华并没有说那一番话是什么,顾舜华捏着信纸,却鼻子发酸。
成长都是有代价的,那个善良到爱给自己揽事的哥哥也是,他接连遭受了两次打击,被人家把赤果果的真相残忍地摆在自己面前,去看那些曾经以为的美好就那么残忍地被打碎。
她继续往下看,信的最后,她哥哥依然用很平和的语气说道:“不过舜华,无论是冯书园还是她,我现在都没什么好生气的,冯书园当年遇到了不好的事,那时候她很年轻,我虽然不太懂,但我知道很多女人遇到这种事就是被毁了一辈子,我希望尽可能让她好受一些。而她,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我帮她度过了,这世上就少了一桩悲剧,至少她没成为那个跳河的女人,而我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反而从她身上吃到了更多教训。”
“我最近读了很多书,学习了很多,也见识了很多,我反思了之前的一些事,人生的路那么长,我还有许多事要做,而她们两个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
顾舜华捏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哥哥是一个沉默的人,并不擅长表达自己。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么吐露自己的心里话吧。
*
最近天更冷了,偏偏又下了一场雪,过去北京图书馆学习也是一种痛苦,可是电视大学的教室更是冰冷,冻得手都是僵的。
没办法,顾舜华只能在上完电视大学的课后,回到家里学,这样学到大概下午四点多就出发过去玉花台上班。
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煤球就显得紧张了。
过去那会儿盖的房子,墙厚得能有半米,但是自己盖的肯定不舍得那样厚实,所以到了冬天外面下雪,屋子里冷得就像冰窖一样。
顾舜华都是缩在被窝里学习,即使这样,也有些受不了。
只是煤球实在是紧缺,哪舍得用呢。
任竞年之前找过矿上,现在又给矿上打了一通电话,倒不是矿上不给积极办这事,实在是要想运过来,也得恰好有机会,得是顺道的,矿上的就算再着急给他运,也不可能单独开一个车厢。
好在这一次,总算有消息了,说已经协调过了,这两天就能运过来,而且不是两吨,竟然是三吨,三吨煤。
这下子喜出望外了,任竞年把这消息告诉顾舜华,顾舜华都高兴死了:“我中午在家学习,手都不听使唤了!”
任竞年:“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协调这件事,今年北京的煤没用内蒙古的,他们没往这边运的路线,这次也是找人协调的铁路车厢。”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
去年的那一吨煤是顾舜华自己操心,费力不少,这次自然是不用了,任竞年找了潘爷,一起联系了板车人手,直接把三吨煤给接到了百子湾他们院子那里,然后在百子湾的院子做煤球,做好了后,陆续往这边运。
因为量大,这次各家能得一百块呢,就这样,还能剩下一些,任竞年送给老师一些,也送给百子湾村里一些,大家都感激得要命。
煤在冬天多稀罕啊,没这个就是挨冻!
这次因为量大,大家也不好意思真得那么便宜价格要,毕竟不要钱的煤啊,但任竞年在这个事上很坚持,并没有多收一点钱的意思,这让大家全都过意不去,心里感激得要命:“竞年和舜华做事都敞亮痛快,帮了咱多大的忙!”
顾舜华知道任竞年有自己的考量,现在自己有些名气了,任竞年是二等功的军人退役,当过抗洪英雄,现在又是大学生,毕业就是国家干部,这种情况下,任竞年做事就更加小心谨慎,免得污了这名声。
再说,大家伙大冬天受冻也不容易,现在能帮大家,自己心里也好受。而这次弄了这么多煤球,当然就属自己家最多了,那真是随心用,再也不怕冷了。
现在的顾舜华放学回到家,先打开白炉子的封口,让火烧得旺起来,然后给自己下点羊肉汤面或者什么的,再把馒头片和白薯烤上,这样等孩子放学就能吃了。为了烤馒头烤白薯,她还实践了书上记着的一招。
把一个铁罐头的底儿和盖都抠去了,做成一个铁皮筒,再清洗干净了每天用。
将炉子用炉盖子半封住,只露出一点小缝冒热气,把铁皮筒罩在那条炉缝上,取馒头片悬空放在铁皮筒上,再拿一个小铁锅罩住铁皮筒。
这铁锅
这么摆布下来,炉子里的热气冒出,从铁皮筒里往上,透过馒头片,聚拢在铁锅上方,在罩住的铁锅里形成一个高温区,馒头片在正中间,自然烤得外面嘎嘣脆,里面暄软,而且上下均匀。
不像一般的烤馒头片,靠里的糊了,靠外面的还没好。
这么烤出来,孩子爱吃,她自己也爱吃,再拿筷子头蘸一点豆腐乳往上稍微一抹,简直是没得挑。
吃饱喝足了,暖烘烘地坐在床上,拿着书本学习,偶尔间听到外面的麻雀声,看看窗外,枯枝上栖息着觅食的雀儿,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她便觉得,这日子太舒坦了。
这天,四点多,她换了衣服,穿上了棉猴儿,准备过去玉花台上班。最近她爸中午下了班干脆不回家了,太冷,路上挨冻不够折腾的,便在玉花台觅一个地儿睡一会,倒是也自在,所以她最近都是每天自己去上班。
谁知道刚到单位,就听好几个大厨正讨论她呢,一看到她,乐了:“舜华,瞧,你又上报纸了!”
顾舜华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报纸采访溥先生关于当代饮食的看法,其中溥先生特意提到了自己的桃花泛,并且加以褒奖。
“舜华,人家这真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过去皇帝的弟弟,人家这么说,你这算是盖了帽儿了,正宗!”
顾舜华仔细地看了报纸,想起之前大会上溥先生说的话,当时人声嘈杂,也不方便说太多,但当时他明显想和自己多说说,还邀请自己过去拜访他。
现在老先生又在采访中提起自己,大加褒奖,按理自己知道了也不好装傻,最好是上门拜访一下,表达感激之情。
但人家到底档次不一样,现在也是国家的干部官员,又有那样的身份,自己贸然拜访,又觉得有攀附的意思。
当天回去后,顾舜华和任竞年提了这事,任竞年却是觉得:“这位老先生既然在采访中公开提起来,那就是对你有欣赏的意思,如果你想拜访表达感激,这也正常,咱们装傻当不知道,反倒是失理了,显得眼里没人。”
这么商量过后,又问了下顾全福,顾全福也觉得可以,顾舜华当下便取了一块清酱肉,称了下,大概有三斤重,又准备了一些别的小吃食,都是一些之前御膳里会有的小吃食。
到了周日,便由任竞年陪着,过去了这位溥老先生的院子。
溥先生的住宅位于护国寺附近,临街的门楼饱经沧桑,红漆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了,和对面几家铺子的热闹相比,这边实在是冷清得厉害。
来之前顾舜华也稍微做了一些功课了解,知道这是清醇亲王载沣先生的产业,后来有周总理做主,作为遗产给了这位溥老先生,当做他的住处。
当顾舜华敲门后,开门的是一位穿着蓝色毛衣的老太太,个子不高,脸盘圆润,留着一头卷发,眉眼间带着和蔼安详。
顾舜华便礼貌地说明来意,那老太太笑了:“我知道,快进来吧。”
一进去后是门道,走了一段才看到影壁,那影壁上是房山的风景,绕过影壁左转,便看到一规整的方形四合院。
院子里种着几棵海棠和丁香,虽然因为落了叶子光秃秃,但是倒也显得小院幽静清雅。
溥先生就迎过来了。
溥先生一看到她便认出来了,很是热情地请他们进去,把他们请到了南房的会客房,顾舜华和任竞年便奉上了准备好的礼物。
溥先生惊喜不已,却又道:“这个太过贵重了,我却不好收。”
顾舜华:“倒是也还好,我们做了一些拿来卖,本钱早就回了,多少也挣了一些钱,这些是多出来的。今天过来拜访,其实是冒昧了,心里很是不安,如果溥先生不收,倒是嫌弃了。”
顾舜华这么说,溥先生也就收下了,他显然是很高兴,坐下来后,问起顾舜华的情况,又问候了顾舜华的父亲顾全福:“当年你爷爷的菜,我吃过,那个滋味我还记得,其实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什么稀罕菜,就那个开水白菜,味道就挺好。”
顾舜华自然趁机请教了一些御膳的问题,那都是久久积在心里的。要知道自己父亲听说的关于御膳的种种,也都是听爷爷说的,但口口相传,难免有失误,而且有些事情,自己爷爷毕竟是御厨房的,不是跟前伺候的,并不一定知道确切。
溥先生便也热心地给她讲皇帝怎么吃菜的:“面前摆一个桌子,就这么大,上面画着龙的那些玩意儿,这个桌上爱吃的菜,至少得有十几个二十几个,吃饭还得有咸菜吧,旁边还有一个小桌子,摆着的就是咸菜,再远一点放个大桌,上面是汤菜还有燕窝那些玩意儿,还有一些观菜,其实就是热闹热闹眼睛。再有一个桌,就放粥饭,粥饭得有十几样吧,一共四个桌子。”
顾舜华又问起来食材品种,果然食材上其实都是普通的家常食材,而这里面其实还有一层道理,食材上如果用的太稀罕了,回头皇帝吃上瘾了,去哪里找,所以给皇帝做御膳就得求一个稳,防着哪天皇帝突然想吃御膳房里却觅不着,为这个降罪不值当,这也是御膳房里的生存之道了。
溥先生又感慨起来过去:“其实哪能和现在比,现在想吃什么,也就吃什么了,可过去在宫里头,为了能够吃上热乎菜,所有的菜都是提前做好了在灶上一直煨着,你说煨的时候长了,那菜的味道能好吗,这有什么好吃的?当皇帝的,反喜欢过去皇后啊妃嫔啊那里,过去看看妃嫔,赐个饭,那就等于现点,皇帝也跟着混上几口现成菜!”
这实在是顾舜华没想到的,一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皇帝当得也难受啊。
溥先生又提了开水白菜,桃花泛和清酱肉,另外提起来他能记得的几道味道不错的菜,顾舜华自然都一一记下来,又问了一些别的疑问,老先生耐心,都很和善地和她说,没有半点架子。
说话间,不知道怎么说起以前的亲戚,顾舜华心里一动,便提了佟奶奶,溥先生算了算辈分:“这应该是我的堂妹了。”
当然了,是隔着好几层,但到底是一个姓氏过来的。
便问起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一时道:“等回头有功夫,我过去瞧瞧她。”
说了这半响,顾舜华看看时候不早了,不敢太耽误,便要告辞,这个时候,刚才那位老太太过来了,说起来,溥先生便要留饭,这自然是不好叨扰的,忙和任竞年起身告辞。
溥先生见此,便赠了顾舜华一幅他自己的字,顾舜华自然感激。
等出了那四合院,顾舜华想起来:“溥先生人真是和善,今天倒是说了不少,我回头赶紧落在笔头上,免得忘了。”
任竞年:“听说他是有名的书法家,今天送的那幅字,挺稀罕的,回头咱们裱起来。”
两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这条街上的名人故居还真不少,于是顺便参观了蔡锷的故居,最后还去了最东头的梅兰芳故居。
顾舜华叹道:“这条街可真是充满人文气息,这个地方距离什刹海公园也不远,就一公里多。”
距离北海也是一公里多,到故宫那一块,顶多就是三公里,骑车子十分钟内。
任竞年捏着她的手指头笑道:“让我猜猜你想什么呢。”
顾舜华软软地瞪他一眼:“我就瞎想想。”
其实倒不是瞎想,毕竟这次的清酱肉买卖做得好,存折上也有大几千块了,如果年后能够顺利全部交清货,那就是大概一万块的存款了。
一万块,她确实有资格看看老北京城里好位置的四合院了。
当然了,太好的也不敢想,听说去年有个买了故宫旁边的四合院,竟然是两万多,两万多,她够不着,但她估摸着,这一块的可能便宜一些。
任竞年却道:“自从你之前提了,其实我也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但是就算你有钱,别人不一定卖。”
顾舜华点头:“是。”
主要是刚解放那会儿,外面的人都往北京城跑,那时候没进行户籍登记,大家跑进来就算北京城里的人了,后来这些人没房子住,政府就给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