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里老街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开始准备着购置过年的用品,大栅栏气氛比往常更加活络了,熙熙攘攘都是人。
平时任竞年和顾舜华都忙,现在倒是闲下来,读书的事可以放在晚上,白天带着孩子出去走走,买酥脆的糖葫芦吃,买了好看的风车,那风车是用细木条和高粱杆做的,又用彩纸给包上,做得很好看,两个孩子举着在胡同里来回跑,彩色的风车便咕噜噜地转。
之前攒下的清酱肉已经全都交货了,买家都满意,还问起来明年的信儿,不过顾舜华却是并没什么精气神,钱真是赚不完,现在她大概有上万块了,骨朵儿也攒了得有四千,不愁钱了,再说猪后腿不好找,特别是过年了,猪肉怎么着都缺,所以就不凑这个热闹,只告诉买主说开春再说吧。
交了清酱肉后,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骨朵儿暂时也没别的事干,就开始到处买,跑到王府井买,跑到大栅栏买,还找路子要了一些票,给潘爷买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用大杂院的话说:“潘老爷子可真享福了!”
骨朵儿这几天走路都带风的,她挣了钱,让潘爷高兴,她也就高兴。
她现在计划着开春解冻了就要把自己家屋开一个洞,准备修门脸开发廊了。
顾舜华清点了手里的钱,便更加上了心,想买一处四合院,只是他们认识的人到底是有限,都是勤行里的,而任竞年认识的还都是学生,哪里去寻这种卖家。
顾舜华想起来雷家,她能认识的上台面的也就是雷家了,正好要过年了,便说过去走动走动。
谁知她这里还没动身,雷永泉倒是来了,提了一大兜子,差不多得有十斤的驴肉来:“也是从别处得的,据说是保定送过来的,还挺新鲜的,回头你们做了吃吧,我们家放着也吃不完。”
任竞年倒是好久没见雷永泉了,两个人就说了会儿话,说是常慧现在住着宿舍,一心考大学。
“瞧她那劲头,头悬梁锥刺股,肯定能考上!”雷永泉笑着这么说。
顾舜华一听,也是放心:“阿姨和常慧性子不一样,但人都是好人,这中间就靠你调停了,日子要想过好,全靠你。”
雷永泉:“我知道,我现在也比以前想清楚许多事,该我的,我得负起责任。”
顾舜华见他这样,倒是比之前踏实多了,少了几分浪荡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成年人的稳重,自然是替常慧高兴,想着她也不白熬。
送走了雷永泉后,顾舜华看看这驴肉,果然是挺新鲜的。
其实今年玉花台虽然早早封灶了,但该发的东西可真是没少,猪肉照样,各种米面酱醋一样没少,还有饮食总公司给分下来的,总之这日子还是富足,肯定能过一个好年。
但现在看到这么多驴肉,自然还是打心眼里高兴。
没办法,过去穷过,苦过,物质上的匮乏留在心里的痕迹还没消去,看到食物比看到大团结都高兴!
因为惦记着牛得水,顾舜华便割了一块给牛得水送去,知道他不会缺,但她送的是她的心意。
对方照料她这一场,现在退休了,不能让人觉得人走茶凉。
第88章 雪夜很上头
牛得水当然高兴,看着那驴肉,开始吹了:“有句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驴肉做得最好的,知道是哪里吗,是潍县驴肉火烧,那得刚做好了趁热吃,吃着烫牙,火烧皮得是刚烤好的,外面的皮酥得掉渣,里面的驴肉炖得那叫一个烂,咬一口,肉汁就往外溅,香得人都麻了!那地方的杠子头火烧也有名,那火烧硬着呢,但慢慢嚼,能嚼出甜味来,香甜香甜的,我以前时候,每天早上来一碗三元牛奶,把杠子头撕碎了泡里面,那个奶香味儿啊……”
牛得水说得那叫一个一脸陶醉,听得顾舜华都馋了:“我回去得赶紧炖起来,不然馋得晚上睡不着觉啊!”
谁知道牛得水他闺女从旁边说:“姐,医生之前让我爸少吃,可我爸就是不听,胃口好得要命,胡吃海塞的,这两天我也控制着他呢!”
这一句话,可算是把牛得水打回原型了,他无奈地对顾舜华说:“瞧瞧,我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啊!有吃的还不让吃了?”
离开的时候,牛得水闺女送的,顾舜华自然趁机问起来治疗的事,牛得水闺女道:“我爸打听了懂行的,说这种病,在国内治不治一个样,治了后人可能没病死,先给治得不行了,要是去国外,有可能还可以治。我爸就不治了,说他这条命,只有老天爷来收,死也不死医院里,还说他命硬,他就等着看阎王爷敢不敢上门收。”
顾舜华:“我听说这种病,也不一定怎么着呢,关键是看精神,牛叔精神这么好,没准就能扛过去呢!”
得了胃癌,还胃口那么好,精神头这么大,顾舜华觉得,没准就能熬过去。
牛得水闺女:“对,大夫也说,精气神好,这病就发展得慢,谁知道以后呢,反正现在每天是傻乐!”
******
顾舜华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这个事,其实事情早发生了,要说多难过,那个劲儿也就过去了。
她更多的是想着,多看看他,反正最后过得挺高兴,那也确实够本了。
因为这个,反倒是开始琢磨起来驴肉了。
先打了鸡蛋,洒了面粉,搅拌均匀了,便将驴肉裹了这些鸡蛋面糊糊来炸,炸到了外面看着泛一点金黄就捞出来。
捞出来后,选了各样调料,全都包在纱布中放进水里,再切了葱姜也都扔进去,用旺火来煮,等眼看着烧开了,这样调料的味道充分地浸润到了水中,这时候就把火来慢慢地炖。
就得是慢火来焖炖,不怕熬时候,也不怕费火候,这样才能入味,足足炖上一个小时,这个时候开锅,热腾腾的驴肉香味便充溢着小小的房间。
顾舜华用筷子在冒着白汽的锅里捞了一块,放在碗里,吹凉了后尝了一小口,已经是滑嫩酥软,驴肉的醇香全都在里面了。
她满足地叹,心想果然驴肉就是好,比牛肉猪肉鲜嫩,闻一闻都让人垂涎三尺!
她先取了一些来,给佟奶奶潘爷都尝尝,又给父母留了几斤,剩下的,便想着过年时候慢慢吃。
这种驴肉,可以放凉了切片,用西瓜酱或者蒜蓉来蘸着吃,或者买新出炉的芝麻烧饼来夹着吃,反正上等好肉,都炖好了,放那儿随时都能吃。
给大家伙尝了后,自然没有说不好的,这时候任竞年又带着孩子置办了各样年货。
置办年货,得拿着副食本,副食本上攒了多少就能买多少,但是顾舜华不用操心这个,守着饭店,还能缺了这个,自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家里又不缺钱,肯定是过一个痛痛快快的饱年!
顾舜华自己买了一件新毛衣,两个孩子也买了一件黑色小皮衣,那小皮衣里面是翻毛的,冬天穿着特别暖和,就是没帽子,得自己配一个棉帽子。
至于任竞年,也置办了一身新的,他的大件都是以前兵团发的,其实搁现在穿出去依然挺好的,不过顾舜华还是给他置办了一身呢子大衣,黑色的,很厚实,穿上显得人高身挺。
陆续买了不少,提着一兜兜地往家里拿,放得小屋角落里全都是了。
置办了年货,也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于是全家都过去澡堂里泡澡。
去的是清华池,就在虎坊路那块儿,距离大栅栏两公里,远是远了点,不过清华池好啊,过年了,怎么也得把自己整利索了。
清华池这澡堂子说起来也有七十多年了,大家都认。
这时候的澡堂子去晚了就没铺位,好在任竞年现在已经很清楚里面的门道,早早地预订好了,过去了后先领了事先订好的竹筐,然后任竞年带着满满,顾舜华带着多多,各自去了男女浴池。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场,还叫了搓澡刮痧的服务,做了头发,修了脚,任竞年还带着满满一起推了头,反正正儿八经享受了一会。
收拾利索了后,顾舜华出去,便看到任竞年带着满满等自己和多多呢。
天冷,才洗过澡的满满脸上红扑扑的,她便拿来了雪花膏给他抹:“等回去风一吹,仔细皴了。”
她和多多已经抹过了,抹完了又问任竞年:“要不你也抹点吧?”
任竞年忙说:“我不抹。”
多多则是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任竞年,他推了平头,看着更精神了,不过孩子却觉得:“新的爸爸和之前的爸爸不一样了。”
童言童语的,两个大人都笑起来,顾舜华笑了声:“你统共就一个爸,这还分新的旧的!”
洗过澡之后,到底是神清气爽,回到家里,恰好顾跃华回来了,他也放假了。
上了半年学,倒是见识了不少,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了,不像以前做事没轻没重。两个孩子看到他,高兴得很,喊着小舅舅冲了过去,顾跃华便将他们抱起来,又给他们当秋千玩。
陈翠月自然照例问起来顾跃华找对象的事,顾跃华一听就头疼:“班里就五个女生,平时根本没接触过,哪那么容易找对象呢!”
陈翠月就开始叹气,又让人帮着介绍:“好歹得谈着了。”
中午时候,一家子吃了个团圆饭,饭桌上难得热闹,现在顾跃华和任竞年上大学了,顾舜华也上了电视大学,大家难免说起上学的事,还有现在的“出国热”,不少人都想着学英语呢,公派留学生只要考上,国家就供着去国外读书,多好的机会。
顾跃华:“我给我哥写信特意问了,说人家国外的厕所比咱们厨房都干净,地面光溜溜的,发着光!资本士义国家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呢!”
陈翠月一听:“所以那是资本士义国家啊,资本士义国家是抢了咱们中国的好东西才有今天的好日子的!当时他们抢了圆明园多少东西!”
大家听了都笑,连连点头,说对,所以大家要出国,要学习国外,这就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
到了下午,天就飘起来雪花了,给大杂院蒙上了一层轻淡的白,饱经沧桑的灰墙灰瓦,若隐若现起来,也就带了一些神秘的感觉。
小孩子穿得跟球一样,跑出去踩雪玩,一跑一串小脚印。
顾跃华出去找朋友玩儿,陈翠月和顾全福在家猫着,喝喝茶水烤烤手,任竞年和顾舜华也就在家看书学习。
晚上时候大家就随便吃了点,两个孩子白天玩多了,早早睡了。
顾舜华用扫帚扫了窗台上的雪,关紧了门窗:“今年到现在还没下雪呢,倒是希望下一个大的,瑞雪兆丰年。”
一回头,任竞年却拿出来半瓶子葡萄酒:“喝点吗?”
顾舜华眼睛都亮了:“哪来的?”
任竞年:“你管哪里来的,只管要不要喝。”
顾舜华笑了:“当然喝!”
一时转头看看床上睡着的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竟然有种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吃零嘴的兴奋。
之前顾舜华为了学习的时候不影响孩子,便做了布帘子,孩子睡着了,他们把布帘儿一拉,至少灯光不会影响到孩子。
现在自然是给拉上了,拉上了后,夫妻两个就痛快了,半瓶子葡萄酒,对着喝。
这时候,外面恰好飘起来雪花,星星零零的就那么从窗外划过,像是一朵朵清冷美丽的芦花。
顾舜华拿出来陶瓷盆,从里面翻出来各样吃的,用刀切了切,炖驴肉切盘,切清酱肉,干炸小黄鱼,还简单调制了一个乾隆白菜。
反正日子过得富裕,好吃的就可着吃,千万别不舍得,顾舜华现在也悟了,吃到嘴里的享受到的才是自己的,管它呢!
葡萄酒是张裕葡萄酒,比普通啤酒瓶高很多,瘦瘦长长的,倒在白瓷杯子里是嫣红嫣红的色泽,让人想起三月的桃花,想起结婚时候艳美的大红绸。
顾舜华喝了几杯后,竟醉意熏熏了,她喃喃地道:“我明明喝的葡萄酒,怎么觉得好像醉了。”
任竞年叹:“你以为葡萄酒就喝不醉?”
一时把她手里的酒杯拿过来了:“不让你多喝,你非要多喝,看,醉了吧。”
顾舜华嘴里嘟嘟哝哝的,任竞年却已经将她抱起来:“好了,上床了。”
窗外,雪花依然飘飘洒洒,倒脏土的妇女缩着脖子,回来后忙不迭地关紧了门,屋子里的白炉子总是烧得旺,暖融融的让人舒服。
才洗过澡的身子,透着软绵绵的香。
这一夜,顾舜华搂着自己的男人,痛快淋漓。
劳累了一年后的夜晚,酒很美,肉很香,男人也仿佛很让人上头。
*
**
年前到底是过去了一趟雷家。
自然应该是年后,但一般过年就放三天假,就算自己有功夫,别人未必有功夫,再说年后雷家人肯定往来多。
恰好那天,钱向黎过来,给她送了一些三星高照的糕点,还有一些别的,都是她自己做的。
自从烹饪鉴赏会后,两个人时常有来往,顾舜华也给她送过几样吃的,现在顾舜华得了这个,倒是挺高兴,自己留了一些吃,又挑出一些来拿着和任竞年一起过去雷家,去回谢雷家的驴肉。
要过年了,雷家屋子里倒是装扮过,桌上摆着兰花,兰花用清水养在紫砂花盆里,清水里是五色石子,倒是看着养眼。
顾舜华看着,想着前几天看到外面有卖花的,回头也买了来,里面就放之前任竞年得的雨花石。
雷永泉妈妈看到顾舜华带来的点心,倒是高兴得很,说这可是获了奖的点心,她前些天说着想尝尝,还没顾上呢。
这么说话间,便问起来孩子:“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顾舜华笑着说怕他们吵,雷永泉妈妈:“哪就吵了呢,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家里反而显得热闹!下次带来吧,那两个孩子可真是得我的眼缘,我一看到就喜欢。”
雷永泉妈妈这么说了,顾舜华自然也就应着,听雷永泉妈那意思,不像是客气,想着下次如果来,便带来。
说话间,常慧过来了,她看上去有些瘦,气色并不好,手里捧着一个红漆小茶盘,茶盘里热气氤氲的茶盏,雷永泉妈妈笑着道:“尝尝吧,大红袍,这个外面一般喝不到。”
顾舜华听说过大红袍的名声,也是好奇,便端起来喝了口。
雷永泉妈妈解释道:“武夷山的大红袍,最最好的当然是母树大红袍,但那个一年产量也就不到三斤,都是供着外宾和领导,就是我们家想得一点也是珍贵,平时不敢随便喝,现在这个是纯种大红袍,是通过母树大红袍栽培出来的,不过即使这个,外面市面上也挺难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