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笑了:“永泉和我们不同,回头永泉做生意,那肯定是一般人没法比,天时地利人和呢。”
雷永泉妈妈却笑着说:“那不一样,真是没法比,你看你们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我们家呢,什么都没有呢。”
她说到这里,突然收了笑:“舜华,我可是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看着,有些事,你得给我说实话。”
顾舜华心里骤然一顿,忙道:“阿姨,您说,什么事您尽管问。”
雷永泉妈妈目光如刀:“舜华,我问你,常慧是不是打过胎?”
顾舜华便沉默了。
雷永泉妈妈:“舜华,告诉我实话。”
顾舜华:“阿姨,这件事,我觉得你去问问永泉比较合适,永泉比我清楚。”
雷永泉妈妈突然冷笑一声:“那就是有了,那就是真打胎了!”
说着,她突然拿出来一张单子,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要不是昨天她回家吃饭,结果包里落下东西了,我好心帮她看看有什么要紧的,我还不知道呢,敢情她随身揣着打胎的药单子呢!她可真行啊!就这么把我们雷家的骨肉给打掉了,四年了,吭都不吭一声,她不知道我一直盼孙子吗,她不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吗?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了,老爷子心里急,但是催过她吗?结果她倒好,竟然这么坑我们!”
顾舜华一看这个便明白了,敢情是常慧要去医院检查,但去医院检查就想让人家顺便看看过去的事,也好当做一个参考,这样一来,她随身带着以前打胎的单子,却无意中落下,就这么被雷永泉妈妈看到了。
这可真是寸了,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雷永泉妈妈捶胸顿足:“我伤心哪,我真伤心,永泉也知道吧,他们就这么瞒着我,就这么瞒着我,这些年,他们上学,谁供他们,还不是我吗?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畜生儿子,他们有没有心,他们这么对我有没有心?!他们良心就下得去吗,这还是人吗?!”
顾舜华看到雷永泉妈妈手都在发抖,她便扶住她:“对不起,阿姨,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我没法和您提。”
雷永泉妈妈:“你们都骗我,都瞒着我,都把我当傻子,我真是白疼你们了,白疼你们,我就是那个天字一号的大傻子啊!”
顾舜华听她这样,心里也难受,说实话雷永泉妈妈确实对她不错,但是当时她知道的时候,常慧已经打胎了,她能怎么着,还能再把这事抖擞出来吗?
但是现在,雷永泉妈妈突然知道,肯定是难受,她会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瞒着她。
她扶住了雷永泉妈妈:“阿姨,对不起,您别太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
雷永泉妈妈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我白生了他,我自己的亲儿子也这么骗我,这兔崽子,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她声音大,自然惊扰了外面的服务员,顾舜华连忙让服务员端来一杯茶水,之后自己给雷永泉妈妈奉上:“阿姨,您先别恼,回头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该怎么着,他们都认罪,您别气坏自己身体。”
雷永泉妈妈却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脸,呜呜呜地哭起来。
顾舜华看着,也是眼睛泛湿:“阿姨,那个时候常慧预产期正好是高考,她和永泉商量了后,就把孩子打了,本来是想着考上大学后赶紧生,结果一直没动静,其实这几年,都很煎熬,还想着去美国做试管婴儿,他们其实也后悔,但这件事实在是不敢和您说,怕您难受生气。”
雷永泉妈妈哭了好半响,才总算平静下来:“算了,算了,我认了,我家活该断子绝孙,这个儿子儿媳妇,我也不要了,随他们去吧。”
顾舜华:“阿姨——”
雷永泉妈妈抬手,制止了顾舜华:“舜华,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你也没法拦,就常慧那犟脾气,谁能拦得住,我现在认命了,就这么着吧,他们有前途,前途大着呢,出国,还要去美国,他们飞黄腾达去吧,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
顾舜华其实想过告诉雷永泉妈妈常慧怀疑自己怀孕的消息,不过毕竟还不确切,万一不是,燃起希望再打碎,只怕是依雷永泉妈现在的性子,会觉得这是儿媳妇耍花样。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依她的立场,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是在送走了雷永泉妈妈后,匆匆过去找常慧,谁知道常慧并不在图书馆,说是今天不舒服,雷永泉过来接她,两个人都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顾舜华听着焦急,心想他们妈那里正恼着,还不一定怎么着,结果这两个倒是好,不见人影了!
一时也是没法,她这里店里生意也忙着,哪可能满世界找他们,只能先回去了。
当天也是赶巧了,恰好溥先生溥太太带着几位朋友过来捧场,人家过来自然是好心,想着帮她拉拉人气,她不好怠慢了,肯定得亲自下厨招待,加上这天生意确实好,冯保国几个都帮得顾不上喝水,她也从旁盯着,一直都没歇空。
忙完了,打烊的时候都快九点了,她累得够呛,只能第二天再说。
结果她哪想到,事情还真闹大了。
雷永泉妈妈是死活不认儿子媳妇了,说是让勤务员把家里儿女的东西都扔出去,让他们自己赶紧拿走,还说以后自己的钱留着住养老院,反正是再也不认儿子媳妇了。
“有你没你都一样,以后你们别进这家门,我们自己过日子,你爱姓什么就姓什么,雷家没你这个儿子!”
雷永泉哪想到他妈发这么大火,常慧这里例假不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敢多说,又跑去医院检查,但医院没个准话,只是说有可能如何如何,这种话他也不敢信啊!
他这个时候已经毕业了,学校没得住了,家又不能回,而常慧在学校分的宿舍是三人间的,和人家别的姑娘合住,他也不方便去,最后他只能投奔任竞年顾舜华,先过来他们这里窝着。
雷永泉蹲在四合院台阶上,无奈地搓了搓憔悴的脸:“谁知道呢,那天也是我粗心了,本来说过两天就带她再去医院看看,所以才把那个单子放包里,谁知道那天我拿包的时候,歪了一下,就漏出来了,我也没细看,现在倒好,正好被我妈看到了,她都气死了。”
他很是愧疚:“我也不想这样,这几年,我和常慧都在操心这个事,急得要命,就想着赶紧生个孩子,其实常慧自从那之后,经常做噩梦,她一直放不下。”
顾舜华把刚做好的干菠菜饺子端给他:“你先别多想了,吃点东西吧。”
雷永泉叹了口气,接过来:“舜华,多亏了还有你们收留我。”
顾舜华看着他这样子,真是无奈:“你们啊!这都叫什么事!”
雷永泉慢吞吞吃着饺子,其实也是食不下咽。
他红着眼圈:“我妈说气得心口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别气出什么毛病来。”
顾舜华:“也就是一时的气,回头去哄哄吧,其实这件事还是看常慧那里,如果真怀上了,事情就好办了。”
雷永泉:“只能这样了。”
晚上时候,常慧也过来了,反正顾舜华这里地儿大,给他们腾出一间房来,暂时让他们住着。
眼下就是看常慧这边的检查结果了。
到了第二天,雷永泉急吼吼地带着常慧过去医院检查,说是做了一个测试,但是测试结果出来后,还是模棱两可,人家医生说:“你们末次月经也才三十七天,哪能那么准,这都不一定的,也可能着床晚。”
着床晚?
这些话,雷永泉和常慧都听不懂,他们只觉得这事还没把握,没把握就是煎熬,煎熬起来真难受。
从医院回来,他们又跑去雷家,想着求求雷老爷子帮说话,可是这一次,雷永泉爸先狠狠地给了雷永泉两巴掌:“你想气死你爷爷是吗?你嫌你爷爷活得太长久?你多大了,自己闯下祸来,还想着求你爷爷,你以为你爷爷能护你一辈子?!”
常慧从旁眼圈红了。
雷永泉爸爸看了一眼常慧:“常慧,你进门后,就算你妈哪里不满意,我平时都劝着她,我从来没说过你半点不是,我虽然不至于把你当亲女儿,但我自认为,作为一个公公,我没委屈你半点。但是你明知道我们一家都盼着有个孩子,明知道你爷爷年纪大了就希望赶紧看到重孙辈,结果你们吭都不吭一声就把孩子打掉!那孩子是你肚子里的,我们管不着,但我们难受了,不想看到你们行了吧?儿子媳妇,我们都不要了,你们走吧,别上我们家门了。”
雷永泉爸爸确实是脾气挺好的,有风度有涵养有学问,平时从来不会多事,也不会为难儿媳妇,现在常慧听到这话,悔恨交加。
常慧一下子便哭了:“爸,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妈妈,是我太不懂事了!”
她捂着嘴,哽咽道:“我当时就想着考上大学,我没想别的,我其实也很后悔,我经常梦到,我也一直想办法弥补,我现在可能怀孕了,我今天还去医院检查了,可是医院不保准,我们明天再去看看。”
雷永泉爸爸叹了口气:“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孩子的问题吗?常慧,你嫁到我们家,应该是一家人,你可能从来没把这里当家。”
说完后,他走进家中,大门随之关上了。
常慧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呆呆地站在那里,耳边回响的都是雷永泉爸爸的话。
***
回到顾舜华家里,常慧提起这些事,依然是难受,她喃喃地说:“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没错,可现在,我觉得自己真错了,从嫁到雷家,我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我想混出一个人样来,怕别人瞧不起,因为这个,我一直和自己闹别扭。”
今天爸爸的话,她听懂了,不是说她打胎不合适,但是到底一家人,她却商量都不商量,就这么一直瞒着,瞒了好几年,老人家突然看到打胎的单子,当然伤心。
顾舜华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安慰的,事情都这样了,只能是希望她这次真怀孕了,这样伤痕或许还能弥补。
雷永泉也是无精打采的,他也许后悔了,也许是难受,谁知道呢,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工作,就等着明年一月份出国,就那么混着,偶尔看着顾舜华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他就蹲那儿一声不吭。
而顾舜华这两天太忙,也顾不上多陪他们,她爸给她介绍了一位老师傅,姓胡,这位胡师傅马上要退休了,不过人家是特一,还想多干干挣钱,所以她爸推荐到她这里。
顾舜华听说过胡师傅的名声,知道他擅长京派菜,最有名的就是手抓白菜,那叫一个绝,她当然是有心挖过来,这样饭馆就如虎添翼了。
最好是稍微整修下,把店铺做大,胡师傅带着自己三个师兄在后厨干,足足把灶上的事给盯住了。
这样自己也好有时间去看看别的,比如打个广告,跑跑市场,考察市场的食材,做一些重要环节的把关。
她现在多少体悟到自己的身份,当老板的不能总栓在后灶,她得把眼光放得更长远。
于是那天,她和胡师傅见面谈了谈,老人家倒是本分人,要求并不是太高,就图个和气生财,顾舜华想了想,给胡师傅开出来二百块钱一个月的底薪,又加四个点的提成。
这样他的薪水比三个师兄高出一百,还多了一个点提成,比如一天是一千块的流水,那他就能多得十块,一个月就是多三百块。
胡师傅倒是有些意外:“这个是不是太高了,太高了我也不好意思,咱能挣了那么多钱吗?”
顾舜华听着笑了:“您老人家在我这里,就是秤杆上的定盘星,全指望您呢,这钱我都怕委屈了您老人家呢。”
胡师傅忙道:“这个钱,不少了,不少了。”
老一辈的人到底是厚道,其实老人家资历在那里,谁请去还不捧着,顾舜华能请到他,这次是全赖顾全福的面子,也是老人家念旧情。
胡师傅进舜华饭店是顾全福陪着的,给自己三个徒弟正儿八经介绍了,人家胡师傅辈分在那儿呢,三个徒弟自然没有不服气的,都是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大师傅。
其实年纪大的人,有时候真不在意这点钱了,就是要个心气顺,舒坦,这位胡大师傅看顾舜华是个懂礼的,三个年轻师傅也都恭恭敬敬,当下自然更满意,踏踏实实地在饭店里干。
因为胡师傅才来,顾舜华自然是有许多要安排,一直都要盯着,帮着胡师傅理顺饭店里的工作节奏,等看着胡师傅适应了,这才稍微松口气。
这时候一问雷永泉常慧,才知道,常慧测了后,大夫那意思她应该怀孕了。
为什么说是应该,因为还是太小了,才六周,着床应该是晚,到现在还没看到胎芽,但是通过尿液和血液测定的hcg值已经上升了,并且两天一测,观察着翻倍良好。
“这就是怀孕了。”认识的老专家帮着解释:“一般都没问题,不过后续可以观察下胎芽。”
雷永泉也是傻眼,他不知道原来怀孕这么麻烦,他接触过的孕妇就是顾舜华,发现怀孕了,没几天就想吐,没几天肚子就大起来了,没几天就生了。
怎么轮到自己这么难?!
常慧也是有些懵懵的,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多少有些反应,并不舒服,只能听着。
好在两个人一合计,至少是有动静了,有希望了,算是怀孕了,应该可以回去报喜了。
于是赶紧回去雷家,谁知道雷家大门紧闭,根本不搭理。
一问才知道,雷家父母带着老爷子出门了,好像老爷子是去北戴河疗养,反正不在北京了。
两个人这下子真着急了,想办法联系,最后终于联系上了,请警卫员转告常慧怀孕的消息,消息出去了,却根本没见回应。
雷永泉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常慧却是有些惆怅。
那天晚上,天特别冷,雨淅淅沥沥地下,顾舜华带回来一整副的羊下水,再放了一根羊蝎子,用大铁锅熬汤,熬好了后,配上芝麻烧饼,那自然是好。
她让卢姐带过去半盆,剩下的自己喝。
雷永泉和常慧自然也是跟着沾光,不过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
任竞年拍拍雷永泉的肩膀:“别管怎么着,现在常慧有喜了,这是好事,老人家现在一时气,等回头知道常慧有喜了,肯定心疼孩子,这事也就过去了。别的先别想了,先吃饭。”
雷永泉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