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男女老幼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事情也办不好。
大家一听自然是同意,于是很快,选出来一个潘爷,潘爷是院子里的爷儿,自然没得说,谁都得服气,再没别的说的了,另外选了一个霍老六,霍老六是勇子的爸,造纸厂的,做人踏实讲义气。
选出来这两个人,大家都服气,纷纷表示就听你们指挥,需要什么说一声,尽量去拉煤。
就这么闹闹哄哄地商量着接煤的事,乔秀雅旁观了这一出,真是傻眼了,想着自己那还没说出的话,一直想找机会提,但没机会啊!
好不容易现在大家商量完了,她就想我提提这事吧,便笑着道:“趁着今天人挺齐——”
谁知道她话说到一半,就听佟奶奶朗声道:“我说大家伙啊,咱们舜华可真是好心,回来后看咱们煤不够用的,就这么要给咱分煤,舜华这孩子仗义,没得说啊!”
大家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听佟奶奶这么一提,自然全都赞成。
乔秀雅的话就这么被憋肚子里了,她讪讪地看了看大家伙,呵呵了声,先回屋去了。
白瞎了她那个点心渣子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提这事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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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院里就是这点好,十几户人家,三教九流的,做什么的没有,老街坊老邻居,想要什么你打声招呼就是。
顾舜华吃了晚饭时候,就见潘爷和霍老六已经过来了,这一会儿工夫,他们竟然联系好了两辆骡子车。
这两辆骡子车是副食分货站的。区副食公司的副食品存放在分货站,由骡子车负责将副食品拉过去分给各合作社。平时分货站的骡子车都会经过胡同,遇到年龄差不多的老人家就会扯扯闲篇儿,一来二去大家也都很熟,霍老六许了人家二十个煤球,人家帮着拉这一趟,车把式都是现成的。
顾舜华一听这自然好,省事了,于是又商量了到时候煤来了放哪儿,去哪儿运黄土,怎么把煤块子碾成煤面做成煤球,这些都是操心事,但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事情就是好解决,这么一晚上时间,串了几家门,事情也就成了。
这其中难免有几家话里话外透出个意思,到时候按照公家煤厂价格再加一点给顾舜华钱,毕竟不能白要。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煤球不好买,这都是定量的,买煤球其实不是钱的事,没那本事,给再多钱也买不到啊!
对此,顾舜华直接说,一吨煤也就是二十三块钱,如果能做出来一千个煤球,一个煤球两分三,到时候每家分五十个煤球,也就是一块一毛五。
“我肯定不可能挣大家的钱,我自己弄一批煤球,顺带多余的给大家分分,到时候车把式帮咱忙,咱就给人家煤球,黄土什么的,咱自己去拉,里面的消耗也算进去,按照煤球算,反正这人情钱算到里面了。多了一分钱,我都不会拿。”
她把这话撂这儿,也是怕万一出什么幺蛾子。
顾舜华其实想过,以后如果能行得通,这买卖不是不能做,但不是现在,一则是头一遭,主要是做个人情来盖房子,二则现在的风向还不明朗,她得提防着那些看不惯的人拿她做筏子去举报。
顾舜华把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大家也都拍手称好,只说顾舜华这事真成了,帮了大家伙大忙!
顾舜华自己私底下算算账,其实也挺满意的,她算过了,如果一家五十个煤球,还能剩下二百个,到时候给王新瑞家五十个,再看看别的合适的,送出去做个人情,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求到人家头上,也好张口,毕竟有来有往才好,不然总求人家办事,自己心里也不落忍。
她心里这么算着,手上也没闲着,把两孩子贴身的秋衣秋裤洗了洗,又给两个孩子烧水洗脚。
顾跃华乐颠颠的,像一只猴子样围着顾舜华转:“姐,刚才说好了,我明天也要跟着车把式去接煤!”
他觉得这是一桩大事。
年轻嘛,下乡他没赶上,一直窝在这四九城里,满腔热血,恨不得天掉下一个窟窿让他去补一补呢。
现在能去拉煤,他觉得比他在煤厂搬煤球强。
顾舜华看他那傻样子,好笑,又有些无奈,今天潘爷选几个年轻的,选了勇子,顾跃华,还有大院里的其它几个,都是力气大的,到时候负责运媒,还选了骨朵儿和宁亚,去帮忙看着,做边角沿的活儿。
她想了想:“跃华,你不是觉得搬煤球没意思吗?”
顾跃华:“给公家搬煤球没意思,给咱大院里搬煤,我觉得有意思!”
顾舜华便笑了笑:“你以后什么打算?”
顾跃华不围着顾舜华转了,他躺在床上,两只手枕在脑后头,两只脚翘起来,逗着两个娃儿玩儿,让他们把他大长腿当滑梯。
听到这话,他捏了捏满满的小脸蛋问:“打算?那是什么,能吃吗?”
顾舜华无奈地笑叹了声:“不是小孩子了,赶明儿咱妈得让你相亲了,你好歹多想想!”
顾跃华:“姐,想那个有什么用!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顾舜华却严肃起来:“现在放开高考了,你考虑过参加高考上大学吗?”
其实今天买书的时候,顾舜华就想这个问题了。
她当时初中毕业就下乡了,没机会上高中,下乡八年,初中的一些知识都不太记得了,想重新捡回来课本很难,况且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所以她想着,自己不可能挤高考这个独木桥了,但以后工作了,条件好一些,可以上夜校,上电大,或者参加成人高考,不在乎是什么性质的大学,反正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的知识和见识,学到了是自己的。
至于任竞年,他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但是他上学早,又跳过级,当时十六岁过去内蒙兵团的时候已经高中毕业了,基础好,现在考大学相对容易。
顾跃华呢,他比自己小两岁,幸运地没有下乡,也上完了高中,放下书本的时间短,那些知识还记得,他现在参加高考,还是有希望的。
这两天,晚上睡不着,顾舜华还是回想起那本书中,自己和严崇礼离婚,一无所有又生着病的时候,自己这没什么本事的傻弟弟是怎么想尽办法给自己筹钱治病,他求爷爷告奶奶,他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桀骜不驯,被磨去了一切棱角,他在工地上当苦力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都一声不吭。
她怎么忍心啊!
这么一个没什么本事却让人心疼的弟弟,她想让他以后的前途好一些,日子过好一些。
可谁知道,顾跃华却是听都没听进去:“姐,你想什么呢,高考多难啊,我肯定考不上,白费功夫!”
顾舜华一听,便板下脸来了:“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看看你整天介吊儿郎当的,都二十多岁大小伙子了你像什么样?你好歹上了高中,上了高中你参加一下高考怎么了?我要不是没上高中,我现在也报名试试去上大学!”
顾跃华惊讶地看了一眼顾舜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姐,你怎么发这么大火?”
顾舜华起身过去前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想豁出去试试高考,还是窝家里当一辈子大爷!”
顾跃华怔怔地看着顾舜华离开,却不成想,满满正从他脚踝上往下滑,猛地一下,直接砸下来。
“嗷——”的一声惨叫,顾跃华眼泪都下来了。
这小家伙砸胸口,可真疼!
顾舜华听到了外屋的惨叫,不过没理会,反正不是她儿子她闺女的叫,这傻弟弟,活该让他疼一疼,正好清醒下脑子。
过去外屋,陈翠月正好拎着一箱子脏土要去倒。
脏土其实就是垃圾,大多是炉灰渣子,胡同里老规矩,这都是要当天倒的,不能过夜。
顾舜华上前直接接了:“我去倒吧。”
陈翠月也就让她去倒了,不过却道:“那个煤球,你可得算计着,给你舅留着点。”
顾舜华:“妈,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我得先顾我房子的事,这是人情,煤球换大家签字。”
陈翠月:“怎么,你舅就不是人情了?”
顾舜华却很漠然:“我舅那里,是他们欠我人情啊,那就让他们替我盖房子吧!”
陈翠月:“啊?”
顾舜华没理会,拎着脏土直接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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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得早,陈翠月又念叨了一番,说不给自己娘家煤球,她就把自家煤球给娘家,顾全福黑着脸,最后来了一句“不想过日子就随你”,倒是把陈翠月给将了一军,耷拉着脸去上班了。
至于说好了要去拉煤的,自然没去上班,先过去找了两位车把式,赶着骡子车,过去丰台了。
顾舜华照例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佟奶奶,自己跟着过去。
大院里几个不上班的,都跑过去了合作社,大家虽然惦记着煤块的事,不过也没忘记合作社的点心渣子,都跑过去买。
谁知道去了后,排了一大溜儿的队,没到跟前呢,人家就说没了。
至于什么时候有,谁知道,等着吧!
大家自然失望,说这是什么消息,不知道多少人知道的消息呢,白折腾了!
乔秀雅收拾好了,顺了顺自己烫卷了的头发,正要出门,看这样,白了白眼,淡淡地说:“还不是昨天大家伙絮叨着煤块的事,耽误了,要不然哪至于买不到!”
她这话,霍婶听到耳朵里,都气笑了:“这哪跟哪啊,不是一档事!”
乔秀雅心烦,也觉得没面子,再想起给区副食领导介绍对象的事,更觉得没意思,憋着难受,一低头走了。
顾舜华和大家伙浩浩荡荡地过去了丰台,大家伙打听清楚了,知道一般运煤的大卡车会从这边过,便精神起来,东张西望的,盼着大卡车过来。
可盼啊盼的,根本没个人影,大家便分析着,估计人家是晚一些时候到,只说今天到,可没说一早就到。
谁知道就这么等到了晃黑时候,眼看着上班的都已经下班了,自行车人流穿梭而过,还没见车影。
大家便有些担心了,问顾舜华没听错吧。
顾舜华:“电话里就这么说的,大家再等等吧,毕竟是卡车,整个一车队,可能会有耽误。”
潘爷点头:“既然那边说了车队出发了,就算出什么事,也得听到个动静,大家耐心等着,就算今天等不到,明天总该到。”
大家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得等,万一错过了呢。
不过现在晃黑了,天儿确实冷了,中午大家就随便吃了一点垫着,现在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顾舜华便提议,自己带两个人先回去,去弄点吃的给大家,潘爷自然同意。
当下顾舜华和骨朵儿还有宁亚,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过去胡同里,想着家里炉子上的烤红薯和窝窝头片拿过来,给大家伙垫垫。
回去后,正好是大家伙做饭时候,满院子都是锅碗瓢盆的声音,几个小孩子正在过道里玩滚铁环,就连满满和多多都在跟着大家伙瞎跑。
孩子看到顾舜华,高兴地扑过来。
顾舜华安抚了下,就赶紧回家取红薯了,骨朵儿和宁亚也去各家拿吃的。
大院里见到她们回来,自然问起来,顾舜华便把事情说了,霍婶一听,有些担心了:“可千万别出了什么茬子,要不我们也帮着过去看看?”
大院子里其它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问,大家自然是担心,万一说好的煤球没了呢。
这时候,乔秀雅从她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葵花籽,见了就给大家分:“尝尝,尝尝,我们公社今天新到的。”
吃着葵花籽,她笑看着顾舜华:“舜华,煤块送到了是吧?怎么没拉进院子里给大家伙分分?”
顾舜华见她一看好戏的那脸色,知道这人不盼着别人好,也就懒得搭理她,只是淡淡地说:“乔姨,等煤块到了,您要是缺,也哪两块吧。”
顾舜华嘴上说得特大方,但是张口就是两块,两块,只有两块。
乔秀雅嗤笑一声:“我家哪里缺那个啊,平时我在合作社,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煤厂的,他们说多着呢,连门头沟的我都不稀罕,我只用大同和阳泉的,想怎么拿就怎么拿呢!”
首都门头沟也有煤矿,不过比起这个,大家更认山西煤,以前大家没蜂窝煤大家还是烧煤块时候,山西大同或者阳泉煤块黑亮,禁少,当然也贵,家境好的才能烧得起。
顾舜华:“我们内蒙的煤可比不上大同煤和阳泉煤,也就我们自己随便用用,乔姨见笑了。”
乔秀雅噗嗤笑了:“舜华,你家煤呢,拉进来了吗?哪儿放着呢?快让我开开眼,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内蒙煤呢!”
顾舜华:“等等吧,还没到呢。”
乔秀雅惊讶了,拧着眉:“还没到?怎么还没到?这么晚了,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顾舜华淡声说:“乔姨,您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的煤怎么也能到。”
旁边骨朵儿和宁亚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骨朵儿是爽利性子,直接道:“咱赶紧拿了吃的回去,说不准煤车已经到了呢!”
宁亚笑着说:“是,等咱们的煤到了,卸起来可就得有动静,到时候乔姨您可多担待。”
大家都是老街坊,嘴上客气着呢,一口一个您,但那话里却透着锋利。
等顾舜华带着两个姑娘骑着自行车出了门,乔秀雅脸上顿时耷拉下来,摇着头:“我得问问翠月,这孩子到底怎么长的,瞧瞧,像什么话,还有没有规矩?你们说,她能有什么能耐,运来煤?天都黑了,哪来的煤,牛皮吹破天,这都白瞎!”
旁边几个,有得她好的,自然帮着附和一两句,当然大多数都不吭声,或者躲着装没听见。
别管怎么说,人家顾舜华说了要给自己弄煤,等等怎么了,好饭不怕晚。
可乔秀雅心里不忿,她今天在公社遇到区副食的那位了,人家问她介绍的事怎么样了,她都搭不上来腔,她能怎么着,只能给人家赔礼了,最后被人家摆脸色,以后工作调动的事怕是也没戏了。
想想就来气呢!
恰好陈翠月从官茅房回来,她一看到,就开始掰扯起来:“你这闺女,你可得好好管管了,你看,今天几个爷们儿都陪着她瞎闹腾,天都晃黑了,根本没煤,这不是让人看笑话?”
陈翠月刚才不在,现在听到,也是吓了一跳:“没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