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有些惊讶地停下手中动作:“舅妈,你意思是?”
冯仙儿有些没好气,废话说了一箩筐,她竟然还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是当长辈的,也不好明说,就给陈璐使眼色,谁知道陈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那里没看到一样,她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说舜华,咱家既然有煤,先让我拉点回去吧。”
顾舜华一听这话:“嘿,我说舅妈啊,你怎么不早说!”
啊?
冯仙儿:“怎么,现在晚了?”
顾舜华:“那可不,这都得有先来后到的,这些煤球,我都已经许出去了,一点多余的都不剩下了!”
说着,她转头对陈翠月道:“妈,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提一句,害得我一块煤球都没给舅妈留,这可真是,耽误了!只能等下次了!”
陈翠月瞪大眼,她没提吗,她提了啊。
再说,怎么就一块没剩下,她张口:“舜华,你算算这煤球,怎么也有剩下的,让你舅舅好歹用点,不然你舅舅冻坏了,这算谁的?”
顾舜华:“这可不行,我这煤球都是算好了,各家给多少,到时候人得给我签字盖房子呢,缺了一块煤球,我这房子盖不起来算谁的?就算有剩下的,那也是要用来还人情债的,人家帮我落户口,帮我别的,这一个个都是债,那是十斤五花肉都还不起的债,全都指望这煤球还了!”
陈翠月一听牵扯到房子的事,顿时不吭气了,这算是拿住了她的七寸,她也想让顾舜华房子盖起来,以后孩子在身边不说,好歹家里房子不用给顾舜华留着,只需要顾两个儿子。
这是大事,陈翠月分得清轻重。
冯仙儿:“你盖房子归盖房子,至于缺那一块煤球吗?”
顾舜华不想掰扯这个,直接对陈翠月说:“妈,我过去管孩子了,你和我舅妈说说这个事,这里面道儿太深,我年轻,说不清。”
说完,直接抱着孩子转身过去外屋了,让陈翠月去应付这母女两个。
冯仙儿气得够呛,陈翠月连忙劝:“瞧这孩子,说话没遮没拦的,仙儿啊,你可别往心里去。”
冯仙儿耷拉着脸,阴不搭地说:“我往不往心里去不打紧,姐,关键是耀堂,耀堂冻得直打哆嗦,你要舍得,你就让你弟冻着!”
说完她起身,一扭屁股,掀起厚棉帘子:“先回去了!”
反倒是陈璐,看了这一场戏,心里更添了疑惑,知道这顾舜华现在不是好惹的,连忙笑着宽了宽陈翠月的心,之后自己才出来。
出来后,她皱着眉头,一个劲地瞎想。
在她那个年代,她只在公司晚会上见过一次顾舜华,乌发长裙,被任竞年挽在手里,人见了都说董事长夫人雍容华贵,保养得好,也都羡慕她福气好。
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性子,她不知道,只是被任竞年挽在手里的女人,她打心眼里不喜,觉得那么一把年纪就算保养再好也没年轻人的鲜嫩了,便在自己的书中,随意编排一番,把她支开了。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挣脱了剧情,自己扑腾开了。
陈璐阴着脸,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一抬头,恰好看到苏建平。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走过去。
她的剧情,还是得由她来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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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月看自己弟妹走了,想想这事,怎么都觉得别扭,太别扭了,她也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怎么着,反正就是觉得事情不能这样!
于是跑过去外屋找顾舜华,想和顾舜华提提这事。
谁知道顾舜华正给两个孩子穿衣服呢,见到她,直接说:“妈,你想处处敬着他们,我没得说,但我不欠他们的,反正别找我开口,找我开口,耽误了我的事,以后我没房子住,我就住他们家吃他们家,或者妈你就把家里房子给我住吧,我哥我弟你也别想管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点东西,还是自己想法争取来的,谁要急赤白脸地抢,姑奶奶就豁出去了。”
她这话,依然是不紧不慢的,不过那语气可不好听。
要是之前,陈翠月可得好好说说自己这女儿,但现在,她也有点不敢了。
在外面,你要能弄来这一车煤,人家就敬你是爷儿,自己这女儿是给家里长脸的,而且看这性子,真不是软和人能随便捏。
可想想自己弟弟家,还有陈璐,关键是陈璐还受冻呢,到底是不落忍,不由得叹口气。
顾舜华将两孩子拾掇利索了,又领到了前屋,今天早饭是顾全福做的,豆汁焦圈儿,老传统吃法。
顾跃华闷头喝着豆汁,突然想起来:“咱妈呢,怎么不见人?”
顾舜华也纳闷:“不知道,刚才我舅妈过来,说要煤球,我没理,妈倒是也没多说,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之后便明白了:“估计是去舅舅家了,今天舅妈过来要煤球。”
顾跃华一听就把眉毛拧起来了:“煤球?就他们家这样?咱们为了煤球忙忙叨叨的几天就没功夫喝口水,他们倒好,现在煤球晒好了他们来要了,哪来的脸!哪儿凉快去哪儿呆着去吧!”
顾舜华看他这样,好笑:“瞧你,还来劲儿了,你操心这个干吗?这几天想好了没,到底要不要参加高考?要的话就赶紧报名。”
顾跃华正来劲儿,突然被顾舜华这么一问,顿时熄火了。
他叹了口气:“姐,你也知道,我就是懒,我这种懒人,让我去考试,我真是犯愁。”
顾跃华:“人活这辈子,不可能总舒坦地躺那里图现成,没有远虑,就有近忧,你现在不使劲,以后可不就一辈子卖力气辛苦,顶天了,咱爸咱妈退了后,你顶他们的工作接班,你觉得你是能在灶上打下手,还是能做得了缝纫厂的裁缝?”
顾跃华一想,脸色不太好看,这两个活儿,他都未必做好,再说前头还有一个大哥,大哥回来后,也得找事儿干,前面一哥哥一姐姐,这顶班的事还未必落他头上呢。
顾舜华:“你就听姐一句劝,现在使使劲,考上大学,哪怕上个中专,好歹有个好前途,总比你现在吊儿郎当混着好,就这么混下去,能有个什么出息?”
如果弟弟能考上大学,根据她对后面世道发展的认知,虽然以后大学生不值钱了,但现在还是值钱,考上大学,毕业了,分配一个单位进去,至少能占一个好坑,就算将来有什么下岗这一说,那也是十几年后了。
但考上大学增长的见识,以及进入国家好单位的资历,那是长自己身上,别人抢也抢不走的。
顾跃华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有些心动了,他叹了口气:“姐,你说的对,不过我当时基础也不好,吊儿郎当没好好学,能不能考上还两说呢,就怕使半天劲儿,最后没考上,白折腾一场。”
顾舜华:“那也比不折腾强,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顾跃华想了想:“姐,要不这样吧,我先去买了课本学着,但是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怕万一别人知道了——”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顾舜华却明白他的意思,抿唇笑了:“我知道,咱先自己偷偷学,到时候考上了,一鸣惊人!”
顾跃华想想也笑了:“姐你想得太美了。”
顾舜华劝了弟弟,把孩子拾掇利索了,先找了潘爷,商量了商量,之后把孩子留佟奶奶那里,自己就去找雷永泉他们了。
她先去了雷永泉家,雷永泉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家住四合院的,独门独户那种,也就是顾舜华口中的“大院孩子”。
要知道在他们小时候,大院孩子和胡同孩子这是两种人,彼此都玩不到一块儿去,也不用有什么仇怨,看不对眼就能打起来。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雷永泉那样的大院孩子和他们一起去内蒙古,还不是一样受罪,大家伙儿就都是好插友,什么大院胡同的,也不会计较这个。
顾舜华进去雷永泉家大院,他家是有警卫在门前的,通报了后才能进去,一进去便见雷永泉正在院子里香椿树下练八段锦呢,冬天,天够清澈,四合院古色古香,雷永泉穿着一身雪白对襟棉大褂,把一套八段锦舞得虎虎生风,倒是挺有看头。
他这个人就这样,文雅点说是风流倜傥,俗气点说是骚包,之前在内蒙,日子苦,不够他发挥的,等以后改革开放,他应该是几个月换一个对象。
练到一半,雷永泉收了拳,看到了顾舜华:“舜华,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顾舜华便笑了:“永泉,回了首都,我都认不出你来了,瞧这大褂,得是瑞蚨祥的吧!”
不得不说,雷永泉就是和大家伙不一样,现在大家都喜欢穿工作服,而且最好是粗纺的劳动布才好,除了劳动布工作服,就是“国防绿”了,“国防绿”就是绿军装,这就是时髦,大家都喜欢,穿出去买东西人家服务员都高看你一眼。
可雷永泉,人家就不在乎这一茬,就穿老式的对襟褂儿。
如果是以前的顾舜华,怕是不懂,现在却多少明白,这就是讲究吧,已经超脱了工人阶级世俗品味的讲究。
雷永泉没在意,笑着说:“就随便穿穿,谁在意这个,家里有什么穿什么,我听说你回来了,还说咱们聚聚,一起吃顿饭,你倒是先来找我了,倒是让我过意不去。”
顾舜华便和他说了蜂窝煤的事。
其实也就说说而已,来之前她没想到雷永泉家里这么好,早知道的话就不来了,一看人家家里这气派,也不像是缺蜂窝煤的人。
以后,他可是商界一能人,自己生病,他还帮自己找国外的专家呢。
果然,雷永泉道:“煤球我家倒是有,不缺这个,你去问问常慧她们吧。”
顾舜华笑着道:“行,我瞧你也不缺,算我白来。”
雷永泉:“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看我还是闲人一个,没去处呢。”
顾舜华:“你工作应该不愁吧,这还不随便分?”
家里坟头长了蒿子草的,有路子,回城安置个工作不是事。
雷永泉带着顾舜华进了屋,给顾舜华沏茶,边沏边说:“先不着急工作,我想考大学,虽然年纪大点,但试试吧。”
顾舜华捧着茶,看看他家这摆设,老式圈椅,八仙桌,旁边还有沙发和电视。
顾舜华:“你家还有电视,这是国外进口的吧?”
雷永泉点头:“是。”
说着,把电视机打开了,先是咔嚓嚓白雪花,接着就出人影了,出来的是新闻,北京台的新闻。
顾舜华:“我算是开了眼!”
雷永泉:“我就一混着的,也就靠家里了。”
顾舜华喝着茶,便随口问起他考大学的事,问他都用什么复习资料,雷永泉一向做人局器,不是那藏私的,当即进里屋,给她拿了一大叠复习资料:“瞧,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想要的吗?”
顾舜华眼睛一亮:“这都是外面市面上找不到的啊!”
雷永泉看出来了,挑眉笑了:“你想要,我给你复印一份,瞧你那馋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到什么好吃的呢。”
顾舜华忙点头:“好啊好啊!”
雷永泉收拾起来,带着她去另外一屋,随口问:“替任竞年要的?”
顾舜华:“他正在备考,还有我弟弟,我也想让我弟弟考考,我只能先算了。”
说着,便趁机提起自己打算盖房子需要砖的事。
雷永泉:“砖的事,你可找对人了,我可以帮你弄点,不过得等等,看看那边什么时候凑手。你现在盖房子,这个就明智了,接下来两年,住房肯定紧张,赶这个节骨眼上,房管所管得松,你赶紧把地盘占住吧。”
顾舜华:“嗯,听你的,那砖的事,你就帮我多操心了。”
她明白,雷永泉后来成了大商人,其实和他的背景分不开,他搞房地产,那都是眼光和消息,现在雷永泉能说出这种话,这就是人家的远见,这点上来说,她这种胡同孩子是真没法比。
也幸好知道了那本书的内容,才能明白人家话中的深意。
雷永泉认真地道:“舜华,咱们是什么交情,在外面一起混了八年,你们的事,我能帮的,肯定尽可能帮,有什么事,你说话就行,甭和我客气,知道吗?”
顾舜华听着这话,有些感动,点头。
感动是感动,可顾舜华也知道,以前大家在内蒙,是插友,生死之交,一个锅里吃饭,没什么区别,可回来首都了,大家家境不同,昔日的插友不在意这些,什么事都愿意帮忙,但你开一次口,就是卖一次过去的交情,卖多了,交情也就变味了。
所以万不得已,她并不会开口,人家有这个心她就感激了。
一时两个人提起来,雷永泉说等任竞年年后过来首都,大家组织之前的插友聚会一次,这么说着,顾舜华想起常慧,觑他一眼:“你和常慧到底怎么回事?”
雷永泉本来笑嘻嘻的,听到这个,那笑就收了:“没什么,就这么着。”
顾舜华拧起了眉:“你别怪我多话,咱们都是一块儿走过来的,知根知底,也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是盼着你们能好,遇到什么事,尽可能多包容一些吧。”
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常慧后来随便嫁了一个,生活得并不好,至于雷永泉,虽然书中并没明提,但她隐约感觉到,他在后来也有些遗憾,且到了后来年纪大了,花天酒地,又出车祸,也是不顺。
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变雷永泉和常慧的一切,就试探着去劝劝。
总归是年轻时候最美好的爱情,能捡的,尽量捡起来,也许以后的结局也就变了。
雷永泉抿唇,唇畔有着苦涩:“舜华,咱们在内蒙,大家伙日子过得苦,但整天介瞎乐呵,没别的心思,现在回来了,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舜华听着,多少明白,常慧家境一般,雷永泉却不一样,反正回来,大家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天竟然下起来小雪,雷永泉说要送她,她没让,有公交车呢,再说也没多远,雷永泉找了一把青色油布伞,又给她找了一个大帆布袋子,将两份高考复习资料都放进去。
提着大帆布袋子,打着油布伞,等到伞上覆盖了一层淡薄的白绒花时,她到了常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