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不动声色,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靴子的事苏建平不敢嚷嚷出去,那块地大家都签字她也给房管所看了,大局已定,他苏建平再说什么也白搭了。
苏建平定定地望着顾舜华,明明冬天那么冷,大杂院外的胡同是如此萧条,可她眼神澄澈,皮肤粉润,浑身洋溢着一种温暖的神采。
他便觉得,顾舜华身上有一股劲儿,一股沦落到什么地步都要及笄往上攀爬的劲儿。
这让她总是充满生机活力,哪怕她泼起来,你也觉得,这个女人泼得真可爱。
他胸口便泛起一丝柔软的情愫,望着顾舜华,他终于道:“我等你。”
顾舜华听着,心里咯噔一声,纳闷地看着苏建平。
什么意思?他要和自己争那块地?
苏建平看着顾舜华茫然的样子,却觉得她更可爱了,他想,他其实一直都喜欢她啊,哪怕她结婚离婚,还和别人生了两个孩子。
爱情是伟大的,是可以不计较这些世俗的。
他咬了咬唇,继续道:“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但现在我懂了,我会尽量努力,不放过任何机会。”
顾舜华:?
苏建平:“你现在去了玉华台,条件肯定好起来了,等你以后转正了,我们再详细谈。”
说完,他竟然有些面红耳热,也是怕人看到,便转身,赶紧走了。
顾舜华沉默地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终于有些明白了。
他是认为自己去了玉华台,转正了后条件好,所以就要和自己较真了?现在自己条件很不好,他可以暂时不和自己计较?
他竟然还这么有风度?
这不像他啊……
顾舜华纳闷得不行,想不明白,拧了拧眉,也就不去想了,她还是赶紧去看看幼儿园。
她哪里想到苏建平竟然是在向她表达爱意,这倒不是她迟钝,可她先在苏建平跟前大谈特谈大手儿小手儿,又抢了他的靴子,骗他踩狗屎,最后还抢了他家本来想占的地盘。
她哪能想到,有些人的脑子就是那么奇怪,竟然以为她“有苦衷所以不得不如何,其实心里爱他苏建平死去活来”。
人的脑回路终归不能相通。
顾舜华也就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给两个孩子找到一家合适的幼儿园。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把周围的几个幼儿园都跑了一个遍,大部分不合适,要么是人家根本只收本单位的,要么就是收费太高,要么条件差,要么太远,最后筛选一番,只剩下两个可以选择。
一个是大栅栏街道办的幼儿园,另一个则是陈翠月服装厂下属的幼儿园,这两个幼儿园都不算大,条件也一般,不过自己倒是都能进,前一个到底是自己街道办的,里面认识熟人,和人家说一声,一个月交十几块,人家也愿意收,后一个是服装厂的,也能说上话。
顾舜华比了下远近和收费情况,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托在大栅栏街道办的幼儿园,这里距离家近,走路也就是七八分钟,而且幼儿园有个老师姓胡,她认识,小时候一起玩过,不算熟,但也有印象,好歹能说上话。
顾舜华回来后,提了一嘴儿,顾全福觉得挺好,顾跃华也说那个幼儿园可以,陈翠月盘算了盘算:“你过去玉华台上班,刚开始只是临时工,一个月给二十多块钱,两个孩子的托费就得二十多,这能行吗?”
顾舜华:“妈,您放心,肯定不让您出钱。”
陈翠月觉得这话好像有别的意思,嘴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没说话,去烧了一壶热水,忙别的去了。
一直到了晚上时候,陈翠月才终于道:“其实我们服装厂可以带着孩子去上班,到时候我去上班,带着两孩子,让他们就在服装厂玩,也挺好的,这样你就能省下那二十多,二十多呢,也不少钱!你既然要盖房子,接下来哪里不是花销啊,不省着点怎么行。”
这倒是让顾舜华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她妈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虽然她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孩子跟着去服装厂上班的,但是她妈说这话,其实也是为她考虑,想让她省钱。
她脸色便缓和了许多:“妈,这个就不用多想了,我心里有数,钱的事大概能周转过来,再说我看满院子的孩子,大家都去幼儿园,就他们两个不去,到时候和人家没共同语言,说不定就受委屈。”
陈翠月想想也是:“你说得也有理,两个孩子挺招人喜欢的,让他们受委屈总是不落忍。”
顾全福恰好看到陈翠月正和顾舜华说话,又听到仿佛是说幼儿园,便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舜华既然想送幼儿园,当然有她的想法,又没让你出钱,你倒是先叨叨开了?”
这如果按照以前陈翠月的性子,确实已经叨叨开了,所以顾全福这么说,可这次陈翠月没叨叨,她没想到她还是被这么说。
一时也有些无奈,只能叹了口气:“我也……也没说别的啊……”
反倒是顾舜华,看了看,劝道:“爸,我妈就是怕我花钱多,供不上,也是为了我着想。”
顾全福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一茬,不过话已经说出了,让他收回来,或者马上道个歉,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老夫老妻了,话也不会说到明面上,于是便咳了声:“反正舜华的事,让她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说完也就进屋去了。
顾舜华看着她妈一脸本分的样子,倒是好像受了点委屈,便反过来劝了几句:“妈,我爸估计是误会了,你别和我爸一样计较,你说的我也明白,是好心,不过我确实也有我的打算,孩子爸爸那里也有工资可以支援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让我一个人苦撑。”
陈翠月听着,心里只觉得酸涩难受。
她这些年,稀里糊涂的,光知道疼别人家孩子,竟然把自己孩子给委屈了,她想起那些事,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她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就一直把陈璐当成可怜的孩子,她得去护着人家,好像她不护着人家她就浑身不舒服。
也不是自己家孩子,轮得着她护着吗?
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孩子,自己舜华,遭了多少罪啊,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当的!
可现在一时半会,让她突然转了性子,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全福,还有舜华,明显都是防备着她,觉得她不存好心。
这事不怪别人,都怪她自己以前犯糊涂,一时半会的,谁能信她心思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只能慢慢地来了,自己想想,也不由得一声叹息。
自己做的孽,只能自己受着了!
而顾舜华,其实也感觉自己妈好像性格大不一样了,她还和顾跃华提起来,顾跃华却没多想:“咱妈就这样,一阵一阵的,一会儿护着陈璐把陈璐当祖宗,好像陈璐不高兴就是要她命,一会儿她也正常,这么多年就这样,你还没看透吗?”
顾舜华:“你觉得妈自从那次后,是不是有点变化了?”
顾跃华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被顾舜华逼着要好好读书参加高考,刚开始确实难熬,不过现在慢慢学上瘾了,竟然觉得也不错。
顾舜华弄到的这资料好,一步步地学,他开始有点信心了。
顾舜华看他这样子,也只好先不去想了,反正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的,她也不期待什么。
不过到了晚上大家伙一起吃饭的时候,到底是把任竞年要调到廊坊的事说了。
“我打听了,他去的中石油管道局待遇还行,到时候孩子要上幼儿园,缺了钱,我们复不复婚是另一码,但孩子的钱,他肯定得出,他其实也挺疼孩子的,这次的煤块,就是怕孩子受冻才赶紧托人运过来的。”
顾全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不过还是道:“你们这个事,他如果真能去廊坊,让他来家里一趟,我们照一眼,要是可以,你们就复婚吧。”
顾舜华听这话,看了一眼她爸。
当时她和任竞年结婚,父母都反对,四九城里长大的,不太看得起外地人,总觉得自家姑娘不能嫁外地的,没想到现在倒是愿意了。
她微点头:“有那个意思,到时候再说吧,也得看他调任的情况。”
顾全福听了,也就没再提,儿女大了,很多事自己说了也不算,反正自己活着,遇到什么事好歹帮衬着就是了。
顾舜华说定这些,心里倒是很喜欢,任竞年的事,孩子的事,全都开始落定了,而她,也将去玉华台上班,生活就这么逐渐走入了正轨,和那书中的剧情越来越远了。
这么一想,她不由期待起来。
第26章 松软的鸡蛋糕
顾全福要去玉华台掌勺的事,在大杂院里一传开,大家自然为他高兴,不过很快这消息就传到了陈家耳朵里。
陈家两口子都过来了,冯仙儿更是跺脚:“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这可是大好消息啊!”
以前顾全福还能掌勺时候,工资高不提,就说赶上好时候谁家结婚摆席,请他过去掌灶,这当然不能空着手回,都会打个包儿,顾全福手艺好,是个角儿,这包儿都瓷实着呢,陈家也没少落好处。
也就是后来被人家贴了大字报,顾家才不行了。
所以冯仙儿一听,就觉得好事儿来了,可以享福了。
冯仙儿很是得意地道:“带六七个徒弟呢,带徒弟了那就不一样,勤行里讲究,拜了师父,那就是终身为父,平时在师父跟前,徒弟都得小心谨慎地伺候着,这就和以前一下子不一样了,以后咱可是长脸了。”
顾舜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瞧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冯仙儿掌勺了呢。
顾全福慢条斯理地端着大把儿缸子喝了口,这才说:“现在这会儿,早不是以前时候了,也就是混口饭吃,再说振华两口子也要回来了,住处,吃喝嚼用,后面我家这消耗大着呢,我正要说,你家到底人口少,住房条件宽松,到时候振华两口子回来,让他们先住你们家吧,你们一家三口挤挤,毕竟是亲戚,关键时候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顾舜华听这话,疑惑地看向自己爸,心想他可不是这种人。
后来看冯仙儿那马上苦下来的脸,顿时明白了,差点憋不住想笑,她爸可真能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冯仙儿便有些为难了:“那怎么行?”
顾全福:“天这么冷,家里的被子褥子也不齐全,你那里也帮着准备——”
冯仙儿赶紧道:“我说妹夫,瞧你说的什么话,这事儿我们肯定不行,亲戚是亲戚,可这种事,我们哪帮得上忙。”
顾全福便拉下了脸:“敢情咱这亲戚也就到这份上,行,我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旁边陈耀堂连忙赔笑,换一个话茬子,把这事给支应过去了。
一时又说起打算让顾舜华进去当红案学徒的事,冯仙儿便随口道:“这叫怎么回事呢,那也得让跃华去啊,跃华不想,就振华啊!”
顾全福本来就看她不痛快,现在听到这话,竟然是直接抬起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之后怒道:“翠月,这是怎么回事,大冷天的,家里还有蚊子哼哼着,你平时怎么管家的,臭虫烂蚂蚁的你也不管管!”
这话说得……就差明面上指着鼻子骂了。
旁边顾跃华直接笑了:“爸,蚊子呢,在哪儿?我这里有蝇子拍,你指哪儿我就打哪儿,以后那些蚊子苍蝇的肯定不来咱家!”
冯仙儿本来就因为刚才顾全福拉下脸的事别扭,现在更是下不来台,尴尬地站在那里,前不得后不得的,彻底没了面儿。
这一家人怎么这样?有这样对亲戚说话的吗?
陈耀堂看这情景,知道冯仙儿乱说话惹人厌,便呵斥道:“你回家去,别在这里碍眼,我们爷儿们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地儿,回去!”
冯仙儿一个怔楞,她没想到陈耀堂也这么说自己,她委屈死了,无法相信地盯着陈耀堂。
陈耀堂凶起来了,直接抬巴掌:“你是不是想挨揍?”
这时候按理旁边的亲戚都该劝劝,但是顾家人,从顾全福到顾跃华,再到顾舜华,自然没人搭理。
你们家的事,谁爱骂谁就去骂,关我们什么事?
就连陈翠月,也仿佛哑巴了,在那里低着头穿针引线,也不知道在缝什么,缝得可用心了。
冯仙儿彻底没辙了,没人给她面儿,她也找不回来面儿,她只好起身,讪讪地出去了,等出去,她还不明白,好好的串亲戚,她怎么就能活生生被人赶出来?
这还像话吗,这还有点规矩吗?这群人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而冯仙儿自己出去后,陈耀堂却是赔笑着和顾全福说话,一口一个姐夫的,又奉承了一番,说顾全福手艺了得,将来一定有大成就。
顾全福只阴不搭地回了句:“咱就混口饭吃,哪像你,能把死的吹成活的,咱没那本事,就是勤行里伺候人的。”
可怜陈耀堂费了多少嘴皮子拉满的气氛,全都被戳破了。
他干咳了声,终于说:“对了,姐夫,你看这学徒的事,能让陈璐算一个吗,她没工作啊,在家闲着,也没事干,让她好歹学点手艺,以后嫁人了,也能混口饭吃不是吗?”
顾舜华听到这个,马上警惕起来了。
她就说,这两个人跑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闹得是哪一出,敢情是为了这个?
她很快把小说里的一些剧情和现实结合起来,大概总结了下,估计是陈耀堂已经和那个什么罗明浩勾搭上了,想要自己爸肚子里的绝活儿,可爸的绝活儿都是藏肚子里,还真没写过什么菜谱,如果这个时候贸然让他写菜谱,他肯定不愿意,所以就想让陈璐过来学艺,学会了后,他们就把御厨后人的这面大旗拉起来。
顾舜华人在后屋,耳朵却支着,听这边动静。
好在,自己爸爸现在对陈家反感着呢,果然是没答应。
陈耀堂说了一番难处,可自己爸爸脸比锅底难看,嘴巴比蚌壳结实,哪里肯松口,最后陈耀堂也没办法,走了。
顾舜华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幸亏自己过去跟着爸爸学厨,正好能留心提防着,反正自己爸爸的那手绝活儿,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陈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