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有些沮丧，然后慢吞吞的走了。顾成文看了看许哲，“你们关系还是那样？”
许哲自嘲道，“陌生人之上，父子之下呗。”
顾成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熬吧。”
*
等到大院里的陆陆续续都去上班上学了，顾成文也出发了。
许家他熟门熟路，之前和许哲来过几次。不过也没进门，这次特地来拜访，顾成文还是有些紧张。
等在门口接受完检查敲开门的时候，顾成文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门缓缓打开，顾成文闻见葛芳兰身上淡淡的香味，那种逢年过节请神拜佛烧的香。顾成文一愣，葛同志在家里搞封建迷信？
显然葛芳兰也没想到会是他，葛同志明显愣了愣，“小顾？”
“进来坐？”
顾成文被请进了屋，屋里倒是一点儿气味也没有，不像是刚烧过香的样子。顾成文忍不住胡思乱想，那葛同志身上的香味是从哪儿染上的？
葛芳兰给顾成文倒了杯水，“小顾，先喝口水吧。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顾成文端着水杯也没有动，“的确是有个事情想麻烦您。”
葛芳兰是妇女主任，是平日里的知心好大姐。
“老婆孩子刚来，是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解决吗？”
顾成文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来自己想说的那件事儿。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硬着头皮道，“您认识顾德泰吗？”
葛芳兰整个人一愣，顾成文有些着急，怎么是这种反应。
好在很快葛芳兰就恢复了常态，“认识，怎么了，你也认识他？”
顾成文没有隐瞒，“顾德泰是我大伯。”
葛芳兰这下很快就回过神来，“真是没想到，这可真是太巧了。”
葛芳兰掐着自己的手心，眼前的人的确给了她极大的冲击，有些陈年往事不由得浮上了心头。看着顾成文，葛芳兰有些心虚，她心里更多的是想赶走这个人，最后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面对着葛芳兰，顾成文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家里人一直有意瞒着我大伯的事儿，我想问问，您对我大伯知道多少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葛芳兰想了想，“这也不能怪你家人。说起来，我和你大伯的渊源挺深的，我们曾经是恋人。”
顾成文静静的听着。
“说起来惭愧，你大伯是个很优秀的人。可是后来，他被下放。我的家里人就让我跟他断了联系，划清界限。”
顾成文有些失落，“您也没有我大伯的消息吗？”
葛芳兰忙道，“我听别人说过，他被下放后好像经人介绍了个资本家的小姐。俩人日子过得难，没几年好像就……都去世了。”
得到了这种消息顾成文也算不上意外，其实他早就想过最坏的结果。这些年大伯杳无音讯，如果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有消息的。顾成文也说不上是难过，他点了点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葛芳兰摆了摆手，她看顾成文的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没事吧，喝口热水。”
顾成文摇了摇头，“不了，今天麻烦您了。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顾成文觉得自己脑袋里空空的，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外界都和他无关了。
他浑浑噩噩的走到家里，李兰看见他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顾成文走到床边坐下，李兰连忙坐在他身边。
“没了。”
李兰有些疑惑，“什么没了？”
“人没了。”顾成文远没有在葛芳兰面前那么淡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在李兰想开口劝慰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叫喊声，“顾成文同志，去传达室接电话。”
也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顾成文收拾好心情走出去，李兰抱起顾米米跟在他身后。
来电话的是独居大娘的女儿，之前顾成文救了老人也没要什么报酬。老人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她看顾成文老是打听顾德泰的事儿就琢磨着顾德泰的消息可能对顾成文有用。
老人回家后又从亲戚朋友那儿打听了不少的消息，她越打听越觉得奇怪，于是连忙让女儿给顾成文打电话去了。
老人的女儿在电话里说道，他们家一个远方亲戚的表嫂是做接生婆的，顾老太太二胎就是她接生的。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个女儿没错。可是女孩一生下来就死了，因为顾得刚也才去世没多久，所以顾老太太娘家给了接生婆一笔钱，让她守口如瓶，免得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家晦气。
孩子夭折当晚，又来了个女人，女人还抱了个男孩来。
说话挺不客气的，直言让顾老太太养着，还说要是她不养将来被查出来连累着，大家都要完。顾老太太好像也挺害怕的，于是就真的养了，并且对外就说这是他们家的老二。
顾老太太从娘家村子回婆家村子，那点儿事被接生婆埋在心里。除了顾家人和她，没人知道顾成文是被抱来的事儿。
现在也就是独居老太太帮着打听，她埋在心里一辈子的事儿才敢说出来。
末了，接生婆还让老太女儿帮忙带句话，她说当年是无奈之举，要是这孩子过的不好，千万不要怨她，拿钱办事，她也没办法。
挂断了电话，顾成文心里大概捋了个七七八八。
结合着接生婆和葛芳兰的话，顾成文推测出一个真相。
当年顾德泰因为某些原因被下放，葛芳兰和他分手。下放期间，顾德泰遇到了一个人，他们相爱了，生下来顾成文。
但是因为两人的境遇都不好，顾德泰只能托人把孩子送回老家照顾。
刚好那时候顾老太太生了孩子，孩子又夭折了。顾成文的到来像是个烫手山药，因为顾德泰的特殊身份，万一被查出来他们一家子都会被顾德泰牵连。为了不惹事端，顾老太太只能将错就错，将顾成文当自己家的老二，隐瞒下来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这些年养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顾老太太心里是有怨气的。
但是天大的怨气，顾成文也都补偿完了。顾成文也不欠他们什么，早些年顾成武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顾成文干。好吃的永远都要紧着顾成武，顾成文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常受打骂。顾老太太对他和顾成武区别对待，长大后，顾成文是靠着自己才有了如今的铁饭碗。
而顾家人只会变本加厉的吸血，要说是报恩，那顾成文早就还完了。
顾成文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头一阵一阵的发蒙，原来全部都是假的。哪怕他当牛做马做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没有被当成一家人，他就像是家里的一个佣人，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亏他年幼时还委屈，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拼了命的想赚更多的钱，想要得到和顾成武一样的待遇。
现在他才明白，这都是不可能的，他在顾老太太的心中永远不会和顾成武一样。
接完电话回到家里，顾成文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许哲回来的时候还拿着食堂里打的饭菜，他先是到了顾成文家里，看见顾成文躺在床上又退了出去。这个点儿居然还在睡觉？
许哲感到挺奇怪的，李兰正和米米在院子里玩呢，许哲就凑了过去，“弟妹，老顾怎么了？”
有些事儿李兰也不好说，她摇了摇头，“等他想说的时候，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许哲的心里发虚，今天一天他就老想着顾成文的事儿了，如今看着顾成文这模样他的心里直打鼓，别是真和自己母亲有什么关系吧。
好在顾成文听见动静自己起来了，他满脸的颓废，许哲看着他紧张的没说话。
顾成文和他大眼瞪小眼，直到瞪得眼睛疼。顾成文揉了揉眼，“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你这是什么表情。”
许哲翻了个白眼，“你猜猜。”
顾成文也没避讳着，“我去问了，就跟咱们想的一样。”
许哲心里咯噔一下，“兄弟？”
顾成文被逗笑了，“不是，你想什么呢。我是说跟后来的推测一样，你妈跟……我大伯就是谈掰了的男女朋友，仅此而已。”
许哲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吓死我了，我还胡思乱想了一天。”
他今天都想到要是自己真跟顾成文是同母异父，那以后该怎么相处的事儿了。
现在真是让他松了一口气，“那你大伯……”
顾成文实话实说，“阿姨说早就去世了。”
许哲想了想，那可是疑似顾成文亲爹的大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就说了句“节哀”。
好在顾成文不是个小孩了，现在的他也成家立业，睡一觉又是一条好汉，没那么难过了。
傍晚许哲和沈澈又在顾家蹭了饭，回到自己家里之后沈澈有些沉默。
许哲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故意去逗他。
没想到沈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反而十分严肃的看着许哲，“你想要一个老婆吗？”
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
许哲伸手按在沈澈的头上揉的他晃晃悠悠的，沈澈逃出魔掌，“我不是小孩了，我说的是真的。”
“你想要一个像米米妈妈那样什么都会，做饭好吃，说话温柔的老婆吗？”
许哲和沈澈对视着，“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你要告诉我想不想。”
许哲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然后他将照片递给沈澈，“还记得吗，她是妈妈。虽然她去世了，但是她很爱你，也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你不需要新妈妈，我也不需要新老婆。”
沈澈当然记得这是妈妈，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就放在书包里。这样就好像每天都是妈妈接送他上学，沈澈对许哲的回答很满意，“可是耿大妈说要给你介绍新老婆。”
耿大妈也是军属，平日里就爱给人保媒拉纤。
许哲一肚子的火，损不损，居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许哲翻了个白眼，“听她胡说，我们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可是奶奶也答应了。”因为沈澈还是个孩子，所以葛芳兰似乎并不避讳他，反而当着他的面和耿大妈谈论这些。
许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妈她怎么能这样。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爱沈澈妈妈。
外面天色还早，许哲打算去父母那儿一趟。
“你先睡觉吧，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找爷爷奶奶。”小孩子太聪明了就是不好骗，沈澈看着他，许哲无法撒谎。
他点了点头，“对，你睡觉吧。”
沈澈申请道，“我现在睡不着，我可以去顾叔叔家找米米玩吗？”
许哲没办法，他只能将沈澈领到顾家。沈澈迫不及待的挥挥手，“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走吧。”
说完他走进了顾成文家里，许哲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小子还真是对自己毫不客气。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后往父母家里走。
许家此时气氛沉重，因为许念林在忙碌了一天回家后发现，他的书房被人动过了。
书房是许念林最宝贝的地方，轻易不让别人进去的。
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正在争吵，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葛芳兰发起火来像是个疯子，她摔着家里一切能摔的东西，指着许念林的鼻子骂道，“我就是太宽容，才会让你留着另一个女人的牌位过了一辈子。”
“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每天睡在书房里。”
“你宁愿看一个牌位都不看我，你将自己的名字改成怀念另一个女人的工具。你把我置之何地？”
许念林痛苦的闭上眼睛，“你用这些话指责了我一辈子了。”
“当初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是你，是你说孩子习惯了你的照顾。是你说孩子需要一个妈妈，你说你不想结婚，只想凑合着过日子，你离不开儿子，儿子也离不开你。”
“我感激当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将孩子托付给你，你帮我照顾的那么好。可是你用孩子绑架了我，也绑架了自己一辈子。”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你只是不想离开儿子，你和我假结婚，我们共同抚养许哲，给许哲一个家。”
“可是后来呢，你想取代许哲的妈妈，你想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打扰许哲妈妈的在天之灵，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才是真的。”
葛芳兰面露恨意，“你在问我？当初是我们先在一起的。凭什么许盛琳取代了我，这个家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许念林，也就是当初的顾德泰无奈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被下放，你是怎么迫不及待和我划清界限的。先提出分开的是你。”
葛芳兰后悔啊，她要是知道许念林不是真正的下放，而是名为下放，实则是秘密保护，她一定不会轻易提分手。
许念林还在继续说道，“在乡下陪我过苦日子的是盛琳，盛琳生病，我无奈把许哲托付给你。你帮我养育许哲我很感激。”
葛芳兰打断了他的话，她尖声道，“我不要你的感激，我要的是爱，我要的是你爱我。”
葛芳兰的这些真心话压抑太久了，她今天忍不住都说了出来。
可是葛芳兰心里还有一个秘密，许念林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就是他真正的儿子，早在被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就被自己当累赘似的扔给了他老家的弟妹。
那个女人太蠢了，又蠢又怕事。只要自己稍微威胁一下她就老老实实的养着那个孩子，都不敢和旁人透露。
而许哲，是她大哥的孩子，自从得知顾德泰改名换姓，以许念林的名字东山再起了之后，葛芳兰就在策划这些，她后悔听了家人的话扔掉了这个潜力股。想骗过许念林太容易了，只要随便编个瞎话，说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养孩子不合适，他的孩子一直以大哥儿子的名义养在家里，许念林就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