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姝见他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想他心里肯定是着急的，若不然从外归来，都没来得及更衣就直奔这里了。
廉大将军并没有同她客套，直接问道：“我听狄管家说，你知道小儿白杨的下落？”
王锦姝答了声是。
廉大将军和狄伯都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定然不会轻易被一个小丫头骗去，只因为她说出了小公子的小名，管家才不得不信了。
廉白杨这个名字，只要年纪稍长的人都知道，七皇子苏煜知晓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小敞儿”这个名字，就只有廉府家眷还有当时掳走小公子的那个齐国人知道。
廉大将军想起那个人，恨不得牙齿都要咬碎，至死他都会记得他的名字——霍敬！可是前两年，他听说，霍敬已经死了，死在了夺嫡阴谋中。
廉大将军当时听了，大笑两声，那样的下场也该是他有的！
廉大将军并没有再问关于小敞儿的下落，而是问王锦姝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言下之意，王锦姝要什么条件她才肯把小敞儿的下落告诉她。
王锦姝早就想过廉大将军会这么问，所以十分磊落道：“我的条件当然是希望大将军能支持七皇子啊！”
哦对了，廉大将军差点忘了，她虽然是齐国人，可是现在已经被苏煜所用了。
廉大将军目光炯炯，严肃道：“你以为你真的能骗过我？”
“……”
王锦姝扬着脸，不明所以。
廉大将军坦言道：“你现在身中软骨散和虫蛊，分明就是被人胁迫。”
在一旁一直不做声的狄管家悄悄看了王锦姝一眼，果然发现她嘴唇微微泛黑，眼底发紫，还是将军厉害啊，狄管家一阵惭愧。
王锦姝粲然一笑，道：“廉大将军果然厉害，晚辈佩服的五体投地。既然被将军看穿，小女那就直言了。”
廉大将军身子向后仰去，目光却一直落在王锦姝身上未曾离开。
王锦姝面上忽然露出委屈神色，泪眼汪汪道：“其实，我是来求将军帮忙的。”
此言一出，狄管家不禁有些惊讶的看向厅中倚着椅子垂泪的少女，完全没了在茶楼时的自负跋扈，现在全然一副弱小无助模样。
廉大将军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静静地看着那梨花带雨的女子。
王锦姝眼泪簌簌，拖着重重的鼻音道：“廉大将军，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定北王的小女儿秦雅若。我因为一时贪玩，去了北州驰江附近的荒芜之地，被苏煜抓了，用软骨散和蛊虫胁迫，才沦落至此。”
她的爹爹是是定北王啊，廉大将军想起当年那个跟在穆大将军身边的勇武青年。
王锦姝又嘤嘤哭道：“廉大将军为人忠心耿直，肯定知道七皇子的野心，所以七皇子一直以来的刻意拉拢，您都没有理会，我知道他的这个诉求，所以才用从我父王那里听来的小敞弟弟的消息引诱他，趁机出来求得您的帮忙。”
廉大将军心中微动，说实话，当时小敞儿遇难，他并没有在身边，而是到了北疆才发现了孩子的尸体。她是定北王的小女儿，定北王可是在场的，若是那尸体不是小敞儿……且听这丫头的话，小敞儿似乎真的活着！廉大将军竭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的夫人，一代女中豪杰，为了小敞儿近乎疯癫，若是能将敞儿寻回来……
王锦姝抬眼，泪蒙蒙中见廉大将军目光流转，露出一丝丝的柔软之色，她低下头，不再言语，因为廉大将军已经有些相信她了。
廉大将军尽力克制自己的语气，道：“你说你是定北王的小女儿，有何凭据？”
王锦姝没有立刻拿出信物的意思，而是问道：“我没有必要在身份上蒙骗廉大将军吧，我知道敞儿弟弟的下落，只要您能把他找回来，我是什么身份，对您来说还重要么？”
廉大将军心思微动，转而面色忽冷，一拍桌子，语带怒意道：“你竟然试图蒙骗我！若你不是定北王的女儿，本将军怎么会信你的话！”
第142章 人情
王锦姝无奈一笑，确实，自己太幼稚，老将军可不是那么好骗的，王锦姝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鼻音似乎更重了：“一直以为小敞儿死了，不去寻找也就罢了，现在得知小敞儿还活着，将军不立刻派人去将他接回来，而是同我在这里纠缠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若是敞儿弟弟知道自己的生父如此狠心，该有多伤心啊……”
狄管家越听越觉得不对路，怒声喝止道：“你闭嘴！你个小丫头怎会知道这些年将军……”
“阿狄！”廉老将军沉声打断了狄管家的训斥，示意他出去等。
王锦姝仍旧抽泣，似是喃喃道：“看来是我看错了人，以为敞儿弟弟的父亲会很想他……”
“小敞儿在哪儿？”廉大将军丝毫不理会底下女子已经哭的昏天黑地，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锦姝抬起婆娑泪眼，认真道：“将军真的决定了去接敞儿弟弟？”
廉大将军道：“本将军的儿子，我自然会找回来，听你一口一个敞儿弟弟，好像跟他很熟似的。”
王锦姝笑容绽开，摇摇头，吸了吸鼻子道：“也不是很熟啦，他现在已经九岁了，四年前他就跟着他的养父去上京了呢。”
“去了上京。”廉大将军眸光紧缩，上京是大齐的都城，他若是想亲自去接敞儿，恐怕有些困难，思绪微转，他立刻又问：“敞儿的养父是谁？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王锦姝看着廉大将军探寻的目光，忽然低下头，捂住了肚子，“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廉大将军欠身向前，王锦姝身后婢女已经抢先一步扶住了她。
王锦姝一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腹部，好像要把那蛊虫抓出来似的，头上瞬间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廉大将军已经了然，她这是蛊虫发作了。
狄管家受将军眼神示意，连忙去找大夫，王锦姝弓着身子，额上冷汗淋漓，这次老将军纵然火眼金睛大概也看不出她并非蛊虫发作，而是自己掐自己掐的厉害吧。
王锦姝像个受伤的可怜小虾米，蜷缩成了小小一团，廉大将军于心不忍，已经出了偏厅。
大夫来了，一番诊治，还是先前那个结论，王锦姝中了虫蛊和软骨散。
虫蛊要解，只能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但是软骨散，对于大夫来说就是轻而易举了，大夫问廉大将军是否为她解了软骨散之毒。
廉大将军想都没想就说解了，想当年，定北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的女儿，更不足为虑了。
廉大将军也并非张狂之人，解毒不过是因为他不想以小人之策压制别人罢了，即使这毒不是他下的。
室内燃着沉香，王锦姝在客房里沉沉睡去，这是她来到梁国后，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安稳。以至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蛊虫真正开始发作——苏煜等的不耐烦了，摇动铜铃了。
王锦姝撑了一刻钟，蛊虫终于安静下来，她想，苏煜总不会把她往死里整，万一她疼死了，这一路他就白折腾了，她可是他用放了萧霖华和穆宸轩两个换回来的。
王锦姝由着婢女梳洗完毕，就被带到了廉大将军跟前。
廉大将军从来不是一个墨迹的人，看到王锦姝就立即道：“本将军已经派人告诉了七皇子，我要借你用几天，待本将军凯旋归来，必有重谢。”
王锦姝想，借不借什么都好说，这句“必有重谢”估计苏煜又要动动心思了，也许他因为这句，就决定不让将军“消失”而是继续延揽了呢……
王锦姝已经洗去昨日脸上的脂粉，露出了本来面目，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是病态的白色。
廉大将军又道：“本将军已经命人去向七皇子拿克制蛊虫的药了，保证你这几日平安无虞。”
“谢谢将军。”王锦姝脸上浮现虚浮的笑意，欠了欠身。
廉大将军没有再理会她，既然已经知道小敞儿现在身处上京，一时没有性命之忧，就不必再心急，先到了尔城再说。
王锦姝跟着廉大将军出门，迎面就见一英气勃发的男子大步走来，约摸三十岁模样，他行礼道：“父亲，大军已经整装完毕。”
廉大将军下令道：“出发。”
“是！”男子抬头，视线忽然落在廉大将军身后的王锦姝身上，不由得大吃一惊，“瑾儿！”
锦儿？！王锦姝心中咯噔一下，他怎么会认识她？！她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难不成是她成为王锦姝之前他们认识？！
“父亲！周瑾她……”男子看看父亲，又看看王锦姝。
王锦姝一听“周瑾”的名字，不禁肩头舒展，放松了下来，笑盈盈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周瑾姑娘，只不过是同她长得很像而已。”
男子听王锦姝这样说，恍若梦中一般，痴痴的点点头，惊叹世间竟然有长相如此相同之人。
廉大将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了声“走吧。”
男子这才从王锦姝身上收回视线，跟着父亲走了出去。
男子一路跟着父亲廉大将军，自然从父亲那里打听到了关于这女子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王锦姝也从人口中得知，那男子正是廉府的大公子，廉白楠。
王锦姝仔细回忆，九年之前关于他的记忆实在是太少，想也想不出什么，遂作罢了。
可是她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她同周瑾长得很像，廉大将军自然也能看出，她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惊讶和意外，这老将军心思沉着，着实令人佩服啊。
可是周瑾是谁呢？王锦姝试图从随行人口中打探，可当问到周瑾这个名字时，仿佛一下子触及了他们的禁忌，都不敢做声了。
太奇怪了……
……
苏煜收到廉大将军的信时，王锦姝已经随大梁军出了梁京，他恨得牙根直痒痒，那老东西一要走了王锦姝，二朝他索要压制蛊毒的药。
万一王锦姝跑了呢？！他的辛苦就白费了，这个王锦姝，果然是千方百计的想着逃跑呢！当初就不应该相信她，就该把她直接送到太子府里，现在倒好，她离开梁京，又在梁军中，梁军可不是他能随意插手的了……
还有那个廉修，他当他是做慈善呢，当初他给他面子时他不接，现在……
苏煜想了想，又怔了怔，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怪不得，怪不得王锦姝之前问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说的是让廉修那老家伙消失，现在看来，王锦姝当初期待得到的回答是让廉修归顺他吧。
总之，现在廉修用了他的人，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将来倒是可以好好用用这人情了……
第143章 误救
廉老将军当然不会像苏煜这般想这么多，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不愿意掺和皇子之间的权谋争斗，他更不惧于将来苏煜对他提出什么条件。
一路上，王锦姝都乖乖的坐在马车里，攀上廉老将军这棵大树就对了，至少她可以先去尔城了，她敢肯定，廉大将军才不会像苏煜那般无耻，用什么以她为诱饵的法子，况且……
王锦姝掀开车帘子，看向外边威风凛凛的廖家军，看向更远处廉大将军肃杀的背影，她想。况且，廉大将军才不会信她就是定北王的小女儿这样的谎话呢，不是定北王的女儿，拿她当棋子诱饵那不是傻是什么。
她想，廉大将军肯定是觉得她这个人十分可疑，所以其实也是为了七皇子安危，才把她带在自己身边的吧。
行军过程中，几次停下来休息整顿，王锦姝总是能感受到廉白楠投来的目光，但他却并没有过来同她说话，也许是觉得她只不过是长得像周瑾，又不是周瑾，没什么可说的吧。
一路无事，经过两日颠簸，军队最终抵达了尔城。
到了尔城，廉大将军让人安排把王锦姝安置在尔城城内，自己则是带人去了城楼之上。
其实说是齐军兵临城下，说到底还是仅仅是对峙而已，并没有真的就要攻破城门。
王锦姝通过小兵得了消息，不禁想，这苏煜能力果然有限，得到的消息也是传言，他自然是期待齐军真的攻城，太子的人消受不住，而廉老将军又受到王锦姝关于他小儿子廉白杨消息的刺激而心神受创。
原来，梁皇并不急着让廉老将军立刻启程来尔城，是因为本来事情就不是很紧急啊。
呵呵……看来，苏煜这美梦做的也忒美了些……
齐军没有攻城，王锦姝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一大半，这样两国都没有违背太祖盟约，也就不会有天下大乱的事情发生。
王锦姝心情畅快了许多，一个人坐在小院儿里乘凉。
廉老将军让人帮她安置的地方是尔城角隅处的一处农家院子，这家人家只有一个孤身的老婆婆，老婆婆中年丧夫，一人拉扯了大了两个儿子，儿子们都去参了军，现在就在梁家军里。
老婆婆平日里就在巷子口支个茶棚子卖茶，自己一个人也能自食其力。
清早，婆婆出门而去，王锦姝帮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院子，就无事可做了，躺在院子里树底下一个破躺椅上，摇着扇子，然后等中午的时候会有仆人送来午膳。
她现在除了等，只能是等。等齐军撤退，等梁军完成任务，等廉老将军有空搭理她，等廉老将军决定派人去上京找小敞儿……
王锦姝半眯着眼，摸了摸衣袖里的半块剑铁，做着自己的美梦。
梁国的兵器有玄机，她偷来的这半块梁军剑铁，就是为了拿回去让萧霖业命人研究里边的奥秘。
当然，前提是，廉老将军同意她跟着一起去上京找小敞儿。
小敞儿，何小敞，现在他是何叔何擎的养子，算来应该九岁了，王锦姝还记得几年前在上京遇到他们时的场景。
现在何擎是萧霖业麒麟军的一员大将，定然不会离开上京的。
王锦姝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她要对不起何叔了，小敞儿虽然是廉老将军的小公子，可是毕竟由何叔养了这许多年，他早就视他为亲生儿子了，怎么可能轻易舍弃。到时候谈肯定是谈不妥了，要动武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