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长袍,落在他身侧。
邹子彦顿时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师父想说什么?”
他侧着头,面颊有些泛红。
他害羞躲藏的样子,让青诀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潦草着胡乱生长,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像个小萝卜丁,藏在床底下面露惊恐地望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铃铛。”
“小铃铛?你是女孩子?”
他瞬间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脏兮兮的小脸也露出几分害羞,“才、才不是。”
他的眼珠子亮亮的,看得青诀心痒。她把他从床底下哄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就要脱他的裤子,“你肯定是个妹妹!”
邹子彦吓得“哇哇”大叫,引来了母上,她伸手将她提起来,警告她:“青诀,你再皮我就把你关到小黑屋里。”
青诀被她从小打到大,压根就不怕什么小黑屋,她趁着母上不注意,朝他露出一个吃人的表情,小萝卜丁吓得摔在地上,亮晶晶的眼珠子盛满了泪水。
后来,母上为他改名为邹子彦,青诀觉得拗口,还是喜欢“小铃铛、小铃铛”地叫喊他,每次一喊,他就会红着脸躲开。
青诀追着他喊,直到有一次把人喊哭了,她才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抽抽搭搭倔强地望着她,“我、我是男孩子,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铃铛了……”
“好啦,”她蹲下,笨拙地抱着他安慰着,“我以后不叫了,叫你子彦吧。”
……
“子彦,”青诀侧坐着,看到他眼底睡眠不足的青瘀,轻轻将手放在他头顶,“这几月辛苦你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沉下身子,“那你还会撵我走吗?”
青诀笑了,她拍了两下,收回手,“你想焱兽了,就搬回百炼殿去住吧。”
他不是想焱兽了,他是想她了。
以前在百炼殿的时候,出门就能望见青雀殿,总能碰上她三五回,现在被撵去小峰山,见她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邹子彦连忙回:“我明天就搬回去。”
说完这事,青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停顿了许久,又道:“子彦,你帮我做一件事。趁着明日围栏尚未维护,你去青峰山偷一些病宠,带到云市售卖。”
邹子彦下意识点头,仔细琢磨之后又觉得不对劲,为何要偷摸着售卖病宠?
“霖岚那里,我会拖住他,你注意避开青黛,绕开巡逻弟子。这事需得做得隐秘些,除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邹子彦点头,虽然疑惑,但他觉得青诀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他忽然想到:“师父,我觉得我们青雀宗出了内鬼。”
“我昨日追的那群人,不仅偷走了灵宠,还偷盗了青萝藤,他们一定知道是青萝藤的秘密。可这件事青雀宗知晓的人都没有几个,他们如何知晓?”
青诀道:“嗯,我知道。”
邹子彦吃惊,“师父知道内鬼是谁?”
她又拍了拍他的头,“此事你莫管,你就做好你分内之事,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她不愿告诉他,是不放心他吧。邹子彦有些失落,想起以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便有些悔不当初,“师父,我准备冲击第七重境界了,我是不是该找几个人帮我护法?”
前世他什么都不跟她说,独自冲击第七重,无人护法,导致走火入魔,最后修为也永远停滞在第七重,平白浪费了天赋。
青诀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便想补偿:“再等两个月,等偷猎之事结束,我亲自为你护法。”
她要亲自给他护法?邹子彦想都不敢想,他以为最多让青黛那莽子替他护法。
“修炼之事切勿急躁,两个月后焱兽的发情期应该也过了,时机正好。”她起身准备离开,临走还说了一句:“有伤别泡太久。”
“哗啦——”,邹子彦赶紧从水中出来,肩膀的伤都泡白了,原来师父注意到他受伤了。
她什么时候注意的?
他从水中起身,拾起池边的衣物,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是方才吗?
一想到青诀如此关心他,邹子彦就怎么都睡不着,他甚至连夜爬起来,把塌方的泥石全部给复原了。
第二天弟子们一看,他们的少主一晚上干了他们一整天的活,羞愧不已,加倍卖力。
而此时,病了一天的齐陵,打开门,又看见了传话的弟子,“齐公子,宗主说昨夜大雨冲垮了山崖,需要您去帮忙。”
他微敛着眉眼,“知道了。”
邹子彦正准备离开,碰见一身白衣无尘的齐陵站在上头看他,和周围泥泞不堪的泥石地一点也不搭。
“我师父让你来的?”
齐陵不说话,接过他手中的锄头,他本来话就不多,自那事之后更像哑巴一样。
邹子彦看着一步三晃还在病重的齐陵,心里直犯嘀咕,师父这是因爱生恨了吗?
会不会恨一段时间,又喜欢上了?
越是这么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赶紧跑去换一身衣服,搬回百炼殿。又带着焱兽溜达到青雀殿,来来回回几趟,碰到了青黛。
“少主,遛兽呢?”
“啊?嗯。”
“那正好,你顺着这条路溜达到后山,帮宗主把噬月兽喂了。”青黛丢下一筐带血的肉,转身就溜了。
邹子彦:?噬月兽?
这不是青诀的契约兽吗?
那头凶兽是青诀的母上生前为她驯服的契约兽,由于太过凶猛,青诀制服不了它,被它反噬过几次,便再也不敢让它离开后山。
而且据说,青诀至少要突破至《唤灵诀》第八重,才有制约它的能力。
邹子彦来到后山,看守的弟子打开铁链,推开山门,一走进去,便感觉到凶兽沉重的呼吸声,每一声都震动山石。
框里的肉不断滴落血迹,噬月兽被血腥味所吸引,猛得扑到门口,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想要进食的“咕噜咕噜”声。
邹子彦将肉一块一块地扔给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噬月兽吃得很快,它的胃口比焱兽还大很多,好在吃完之后得到满足,温顺地趴在地上。
结契之后的凶兽,性情会温和许多。像噬月兽这样的凶兽,由于杀伤力太大,青雀宗对其只有三种处理方法:结契,关押,或杀害。
免得它们为祸人间。
邹子彦喂完噬月兽,抖了抖篮筐,脚下的土地也跟着抖了一下。他以为是噬月兽发出的动静,回头看它正在舔毛,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震动山石的呼吸声是噬月兽发出来的,可其实噬月兽结契之后,比之前温顺了许多,根本就不会发出如此可怕的攻掠声。
如果不是噬月兽。
那就是深处的上古凶兽黐尤所发出。
他小时候听青栾说起过,青雀宗的祖上镇压了一只上古凶兽于此,每过十年就需要加固封印一次,否则便会迎来浩劫。
邹子彦望向幽深的山谷,随之呼吸声微动,好似有什么怪物要从中苏醒。他不敢多留,连忙提着篮筐离开,门口看守的弟子面露害怕,全都一脸胆战心惊。
“少主,里面的怪物是不是要醒了?”
“是啊,感觉声音越来越大了。”
“大护法每次进去都吓得不行。”
光是呼吸声都让青黛那样的莽子害怕,足以可见那只凶兽的可怕之处,邹子彦装作镇定地告诉他们:“老祖宗下的封印,不可能苏醒。”随后连忙将这件事上报给青诀。
青诀却淡定道:“无妨。”
前世直到她死,凶兽黐尤都未曾突破封印,眼下最紧迫的还是还清欠款,免去灭门之灾。
青诀放下笔起身,“子彦,等会我会带霖岚出去办事,直到夜里才回,你抓紧时机,把我交代你的事完成。”
她将写好的信装进锦囊递给他,“交易的细节我都写在锦囊中,按里面说的做。”
“好。”邹子彦接住锦囊,塞进怀中,闻到熟悉的香味让他背脊一僵,这莫不是师父贴身存放的锦囊?
他心思一乱,赶紧退下。
另一边霖岚收到弟子送来的新衣服,说是青诀专门找人为他定做。霖岚微顿,试探道:“护法也有吗?”
弟子摇头,“宗主只说给执事您做一身,并未说要给其他人做。”
“只给我一人做了?”霖岚拿起衣物。
瞧着墨绿的颜色,还以为是身为执事的新衣,结果一打开,墨绿之下敛着金色,面料细腻光滑,竟是一件贵重的衣物,根本就不符合他执事的职位。
“宗主还说,执事换好就去找她。”
霖岚展开整件衣服,镶金嵌玉,金丝画麒麟,无一处不精细,比之青诀平日里的衣物还要贵重,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身份能穿的。
送这样的衣服,这也太为逾矩了。
青诀到底要做什么?
第19章
霖岚换上衣裳,随弟子来到青雀殿。
青诀已经在等他,她身着青绿色的衣裙,金丝绣金雀,珍珠嵌镶边,一看就和他身上这件衣服出自一人之手。
望着她精致的背影,霖岚有种天生的自卑,不敢轻易走到她身边。
他和青诀从一开始就是云泥之别,她是青雀宗的少宗主,而他只是一个灭门小宗门里微不足道的弟子。若非宗门被灭,青雀宗收留,他只怕根本就没有认识她的机会。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摆放自己的位置。
虽然事情有些脱离控制。
“宗主,你唤我何事?”
青诀回头看到他笑了,笑容明媚有些晃他的眼,“霖岚,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什么样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是滴水不漏、从未出过差错,潜伏在暗处的敌人。
前世的霖岚正是这样的人。
甚至青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
重生后,她怀疑过邹子彦,怀疑过青黛,最终还是将怀疑落在了他身上。反复试探,多次引诱,终于让他在偷猎之事上露出了马脚。
大好的诱饵摆在他面前,就算他谨小细微不敢咬,保不住他背后的人也能沉得住气。
结果,果然。
他的背后之人就藏在云隐集市。
青诀微笑着,不动声色。面前的人换了新衣,画了新妆,眼尾的绯红如桃花魅人。
他抬眼看她,三分桃色,七分醉人,若有若无地勾着她的心魂。
失去了齐陵的帮助,他是要自己上阵了吗?不过也好,这样对她更有利。
青诀来到他面前,仔细看他,忽然伸手轻抚他的眼尾,“霖岚,你这桃花妆画得真好看,什么时候也帮我画画?”
突然的亲近让霖岚有些警惕,他收敛着:“宗主说笑了,我这哪是桃花妆,只是近日生病面无颜色,遂点了几笔,免得在宗主面前失态。”
“你也太把我当外人了,你和齐陵同一年入宗,在我面前理应与他一样。不过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当初我想留下的人并非齐陵,而是……”她顿住,笑道:“算了,不说也罢。”
而是,什么?
霖岚很在意她的回答,可她却收敛了话头,转而道:“不说其他,我今日叫你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衍行兽拉拽着车身,跑得飞快。在路上霖岚有些走神,总是想到以前的事。
当年他所在的宗门被青雀宗所灭,财产、弟子,一应归青雀宗所有,用以抵债。
他也是抵债的其中之一,也就是俗称的卖身奴,需要与青雀宗签写卖身契,终身为青雀宗所有。像他们这样的奴隶,只能做最下等的事务,且一生无法修习内门心法。
可他比其他人幸运一些,青栾看重他的圆滑处事,将他提上来亲自培养,还说将来要让他做青诀的男宠。
玩笑也好,真的也罢。
对于他这样的人,能做少宗主的男宠已是天赐,所以他从未想过反抗。
甚至有时候看着鲜活明艳的青诀,也会暗自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哪怕再累,再苦,再痛,他都咬牙坚持,以为终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是同一年,齐陵被卖到青雀宗,明明与他是一样的身份,却可以不顾尊卑、肆无忌惮地与青诀争吵。
那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齐陵,可他太过自卑,只能过着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后来青栾越发不满齐陵,她将霖岚培养成最适合留在青诀身边的男宠,将他送到青诀殿,想让他取代齐陵。
那也是他第一次让青栾失望。
在他被青诀赶出清秋殿,无处可去的时候,青栾叹息着说了一句:“霖岚,你知道她所有喜好,各方面都比其齐陵好那么多,怎么就入不了她的眼呢?就因为他那张脸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些话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原来只要一张脸,就可以打破所有平衡。
那她青诀,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之人。
所以前宗门死里逃生的少宗主找到他,要他联手扳倒青雀宗,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青雀宗已经没有他渴望的东西,而他也做够了下等人,再加上灭门之仇,那就联手吧。
帘外衍行兽拉着车跑得飞快,青诀掀开珠帘,看着外面云雾缭绕,“霖岚,你看外面。”
霖岚回神,奉命往外看。云雾之上飞奔着木色的千机马,浩浩荡荡掀起尘土。
青诀边看边道:“现在千机马几乎代替了千灵马,稍微有钱的人家,也会自养衍行兽。千灵马日后必会成为被淘汰的灵兽,日后我们的重心该往衍行兽的培育上转移。”
霖岚没有可以提的意见,“宗主说得对。”
“不过现在有个很好的现象,修仙界崛起,有钱的宗门会越来越多,灵宠售卖会越来越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