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沉默片刻,道:“等剑华宗稳定下来我再走。”
他一离开,华温婉就再也忍不住,扑到华夫人怀中痛哭失声,“母亲,我不要他走!能不能让他留下来?”
华夫人心疼她的女儿,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婉儿放心,这个时候他走了剑华宗就真的垮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留下来……”
门外跑来弟子,“夫人!不得了了!青雀宗宗主她没有死,现在已经回了青雀宗,还把他们之前准备好的金木棺材送来了剑华宗!”
“她、她!简直、简直……”华夫人伸出的手都在抖,看到抬进来的金木棺材,刚缓和过来的身子瞬间又气晕了过去。
“娘——!”
“夫人!”
和剑华宗的愁云惨淡相比,青雀宗就要快活许多。
得知宗主未死,所有弟子都冲到殿门外,大呼着“青雀神显灵”!
青黛看到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她哭得两眼发晕,扑过去抓住青诀的衣袖,眼泪鼻涕地往她身上蹭。
霖岚挡在青诀身前,李向赶紧将青黛拖走,“宗主刚回来,你让她歇息会儿!”
青诀伤势还未完全好,霖岚便屏退众人,让她安心休息,大小事都是自己帮着她处理。
他帮着帮着,青诀开始变得惫懒。
她一会儿摸摸桌上的灵果,一会儿拨弄窗边的兰花,还拿着望远筒朝着千机宗望去,说楚经秋果然把她的花给养死了。
霖岚无奈叹气,只能自默默处理事务。
青黛端了果子,偷偷从窗户塞给青诀,“宗主,你关在房里肯定闷得慌,我给你拿几个解闷的果子……”
果子刚塞进来,外面的李向就追过来,“大护法,主事说了不能乱给宗主吃东西!哎,你这样做真的不好!”
青黛不管这些好不好,她塞完就赶紧跑了。
青诀笑着塞了一颗进嘴里,看着李向满口正义,全被青黛当成耳边风,有多远躲多远。
霖岚看着她偷吃,又叹了一口气。
“宗主,少吃果子,太凉了,你今天的药也还没喝。”
青诀讪讪回身,就在这时楚经秋端着药进门,一看到她又在偷吃果子,瞬间就炸了:“青诀!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吃!谁给你的?”
她连忙把果子塞给霖岚,“他给的。”
霖岚:“……”
“谁给的都不能吃。”楚经秋放下药碗,没收果子,还白了霖岚一眼,“青诀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懂事?”
“……”
青诀笑得“咯咯”作响,霖岚无奈叹气。
为何他又要帮着做事,又要背锅?
殿内的暖意忽然降了些许。
青诀敏锐察觉到有人来了,连忙光着脚跑向窗户口,双脚忽然离地,被人抱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脖子,声音里透着高兴:“你怎么来了?”
看到来人,楚经秋和霖岚同时怔住,微妙的气氛在三人之间流转。
邹子彦是偷偷跑来的,斗篷裹得只剩一张脸。他将她抱回去坐好,看到桌上的药碗问她:“你怎么还不吃药?”
青诀看了一眼黑黢黢的药碗,正要转移话题,楚经秋告状:“霖岚今天还给她吃了果子。”
霖岚:“……”
邹子彦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守着青诀把药喝下去,苦得她眉头都拧在一起。
殿内一片其乐融融,殿外却来了不速之客。
看着面前体无完肤的血人,所有弟子都在后退,他身负着凌霜剑,大雪纷飞之下,鲜血淋漓,一步一个血印。
曾经高高在上、冷霜如剑的公子,终究是疯了。
他抬头看向打开的殿门,她一袭青衣,裹在毛绒之下,神色冷淡地看向他。
齐陵笑着笑着就落下了眼泪。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步踏上台阶,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想触碰她。
身侧的邹子彦抬脚,将他踹了下去。
他跌进雪中,吐出一口鲜血,又撑着一步步往上爬。
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窃窃私语。
可是他已经不在意这些,无论那些人怎么看他,他仍旧想走到她身边,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再次走到她面前,昔日里好看的脸已经被啃得皮开肉绽,只剩一双浑浊的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她。
他还未开口,鲜血先从口中滴落,颤抖的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又被邹子彦再次踹了下去。
青诀裹在毛绒之下,身上一片洁净。
邹子彦不允许他的脏手触碰她。
齐陵摔进雪地里,鲜血已经将雪染红。
他怎么也站不起来,骨头发出“咯吱”声。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眼泪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如这长长的台阶,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头顶传来她的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撑着凌霜剑站起身,抬头看着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青诀,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不需要了。”青诀怀中抱着暖玉,面容精致,和他此刻天差地别,“我需要的时候,你未曾说过,现在我不需要了,不管你说多少遍都不值钱。”
他哭着低下头,“我知道……”
他曾经以为,赌输的代价他都能接受,可是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承受不起。
他说:“青诀,你还愿意留这样的我在身边吗?”
她站在邹子彦身边,道:“不愿意。”
他笑着起身,“我知道了。”
这样的他,谁愿意留着呢?
他浑浑噩噩离开青雀宗,一步一个脚印,围观的弟子们都不敢拦他去路。
他忽然停下说:“青诀,我本想随你殉葬,把欠你的都还给你,既然你已经不需要,那这条命我就带走了……”
寒风大雪之下,青诀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强求了一段不合适的缘分,注定只会两败俱伤。
“齐陵,”青诀忽然叫住他,“以后再见不要看我,就当陌路人。”
他惨笑着点头,从大雪纷飞之下离去。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上天入地都无法再找回来……
身旁的邹子彦心里却是一紧,他紧盯着青诀,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她的情绪。
她回神,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对他心软了?”
青诀一本正经:“讲道理,你会恨一个疯子吗?反正我看到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是生是死都和我没关系。”
当爱消失了,恨也会变得特别淡薄。
谁会去在意一个自食恶果的疯子呢?
邹子彦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外面来人,他赶紧把自己裹进斗篷里,进内殿躲着。
来人是察管会的魏管事,调查邹子彦入魔之事。
他一生秉公执法,哪怕把柄落在剑华宗手里的时候都不曾偏颇过对方,现在轮到青诀,他亦不会有所偏颇。
青诀将人请进殿中,听完他的来意,倚在白绒绒的毯子上,诧异道:“魏管事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邹子彦欺师灭祖,早在入魔之前,就已经被我逐出了师门。”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愤懑:“我要是知道他会化魔,当年肯定不会收他为徒,把他丢得远远的……”
旁边的霖岚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帮他们二人添茶。
魏管事喝了一口,这茶有些不是滋味,“那青宗主准备……”
“我肯定跟他势不两立,魏管事放心,我青雀宗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魏管事沉默了,他又说:“那青雀宗准备……”
“我会每天带着弟子们,谴责他。”
“……”
楚经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察觉到现在气氛有些诡异,连忙忍住,“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一个笑话,你们继续。”
魏管事已经看出青诀有心袒护,多说无益。
他起身,淡淡道:“剑华宗怀疑华天景的死和邹子彦有关,察管会正在介入调查,倘若真是如此,身为邹子彦师父的你,到时候自是脱不了干系……”
“那是那是。”
魏管事最后留下一句:“青宗主好自为之。”
“一定一定。”
送走魏管事,邹子彦才从内殿出来。
他神色不安地看着青诀,华天景确实是他杀的,但是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就算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没有留下证据,你还怕什么?”
“怕你生气。”
青诀本来板着的脸,顿时笑了,“你杀了华天景,我都要乐开花了,还生气什么呢?”
不过……
邹子彦想到华天景那天最后说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青诀身边,问她:“那天那么紧急的情况,三位长老都未曾出面,太奇怪了。”
青诀哼了一声,“他们巴不得我死了,推别人上位。”
邹子彦敛下眼中的杀意。
现在还不能杀人,会连累她的。
剑华宗,华天景头七已过准备下葬。
漫天大雪之下,钱纸纷飞,痛哭声响彻天地。
因为少了首级,便无法入土为安。
华夫人请了神仙用泥土重塑了头颅,诵经七日,这才得以稳住魂魄下葬。
华温婉哭晕在坟头,林霄陪在她身边。
就连段风都忍不住落下眼泪,为他的师父哭得悲戚,林霄却从始至终地冷静,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华温婉忍不住质问他:“林霄,父亲生前最看重你,你为何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有?”
他无法回答,因为他对华天景没有感情。
曾经的林霄确实很感恩华天景,也很尊敬他,可是随着欺骗、利用,千方百计将他留在剑华宗,林霄便越来越迟疑了。
这里没有他想要的心法,多呆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华天景也逐渐露出丑恶的嘴脸,威逼加利诱,让他最后一丝仁义也耗尽了。
华温婉见他神色漠然,又哭了起来。
以前爱极他风华绝世的模样,现在却觉得太过不近人情。
他喜欢过自己吗?
或许真的没有吧……
华温婉那天哭到晕厥,林霄将她扶上马车,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体贴温柔,她想要的都会满足。
如果他真的走了……
自己该怎么办哪?剑华宗又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惶恐,忍不住扑过去将他抱住,“林霄,你不要走好不好?现在是为何剑华宗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林霄无法答应她,只是安慰着:“现在还不会走。”
等回到剑华宗,林霄还未落座,华夫人就撑着拐杖前来。
她一手拉着华温婉,一手拉着林霄,将他们二人的手叠在一起,“林霄,婉儿我就交给你了,等三年守孝期一过,我就作主帮你们二人完婚。现在先定下婚约,你接管剑华宗,将它重新发扬光大。”
华温婉先是一愣,而后心跳“砰砰”地看向林霄。
他应该会答应吧?毕竟他总是顺着自己。
林霄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夫人,我很快就要离开剑华宗,这使不得。”
他将华温婉的手还给华夫人。
周围的弟子都还看着,他拒绝得如此坚决,华温婉心中羞愤,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华夫人根本不可能放他走。
林霄一走,剑华宗就彻底完了。
她焦急道:“婉儿人这么好,你为何不愿?况且这也是你师父生前的愿望,他最看重你,一心想将婉儿嫁给你,让你继承他的衣钵,林霄,做人要将良心,你觉得你师父对你如何?”
可是……
林霄还是拒绝了。
他退后两步,拱手作揖,“抱歉夫人,我心中还有意愿未曾实现,继承衣钵并非我本愿。还望夫人以后莫要再说此话,大小姐人很好,是我不配。”
“那你的意愿是什么?”
“登上九重天。”
华夫人宛若听到一个笑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知道修真界已经数千年未曾飞升过一人,你现在废除剑华宗的功法,你还剩什么?林霄,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林霄不再作答,背着他的剑离去。
他这一生只属于九重天,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当年华天景为了让他加入剑华宗,哄骗他剑法才是至高无上的奥义,后来他才知道,就连华天景自己都在追求着青雀宗的心法,剑华宗的剑法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走得义无反顾,刺痛华温婉的心。
她追出去喊着他:“林霄,你喜欢过我吗?”
林霄微微回头,“抱歉。”
他的心里早就有人了。
那是九重天上的仙女,需要他用一辈子去追寻的梦。
他从未妄想过要染指,他只想见她一面,和她亲口说一声谢谢就够了。
他身负长剑,自毁剑法。
身上无数个窟窿爆裂,鲜血染红脚下。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喊过一声疼,在走出宗门之前,将身上的剑也留下了。
无数弟子身着素缟注目着,他们曾经的大师兄,剑法上的天花板,竟然有一天会抛下自己所有的一切,义无反顾地离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