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很是凝滞,只听到偶尔有灯花爆开发出的“噼啪”声。
年轻帝王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眉眼微垂, 一点都没有刚才的狼狈,当然, 这是在忽视他只穿了一件雪色中衣并且头发似乎凌乱的情况下,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正常,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面色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 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若是自然才怪了。
连衣裳都被人给扒了。
李嬷嬷想到刚刚自家娘娘强压着陛下对他这样那样的场面就觉得牙疼, 由于太过震惊,直到现在她都还处于精神恍惚中。
至于罪魁祸首——
“阿嬷,将这拿去洗了。”见李嬷嬷进来, 姜妧赶紧将手里抓着的外袍给递了过去, 认真嘱咐:“好好洗,特别是上面的泥垢污渍啥的,千万得搓干净了。”
李嬷嬷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进了一件外袍,李嬷嬷记性不错,知道这就是方才娘娘从陛下身上扒下来的那件。
李嬷嬷拿着袍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萧颐。
萧颐自顾自喝茶, 自动阻绝一切试图窥探他情绪的行为。
主要是萧颐自己都还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中…萧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人摁着扒衣服, 偏偏他还不能反抗…这简直就是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萧颐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中忍不住想,幸好只是扒衣服,若是别的…萧颐目光微闪, 陷入沉思,若是别的…他要如何呢?
不知道某人已经在脑中跑起了马车,若是姜妧现在能探听到他的想法,一定会优雅的送一个字“滚”,顺便一巴掌糊他脸上:您怕是在想屁吃!
“陛下,您这衣服臣妾一定会让人仔细清洗,保证让它干干净净的回到您手上,您就放心的将它交给臣妾叭,臣妾会好好对它的…”
姜妧给衣裳的去向安排的明明白白,还不忘给衣服主人交代一声,虽然她觉得萧颐家大业大并不缺这么一件衣裳,但看他刚才死活不让扒的样子估计是爱这衣裳爱的深沉,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道理,她懂!
萧颐不知道姜妧为何就执着于他的一件衣裳,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面带笑容一脸无辜,就特别的坦荡,丝毫看不出一点不自在,萧颐扯了扯嘴角:“那就有劳贵妃了。”
其实姜妧也没那么坦荡,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现在想想,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过于猛了,居然压着萧颐扒衣裳。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一动物本能在皇帝身上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毕竟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种猪,万一她方才的行为给了萧颐错误暗示,让他狼性大发可怎么好?
虽然实战经验为零,但姜妧这么多颜色书也不是白看的,刚刚萧颐那反应…姜妧沉思,听说憋久了容易憋出内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虽然好奇,但姜妧也没想说来个以身试法啥的,她不想把自己玩栽进去,毕竟,她爱惜身体,不想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萧颐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在姜妧身上,眼看她又开始走神,一边走神还一边往他身上瞟…那位置…那眼神…萧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烧起来了,萧颐忙侧过身,捞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又猛灌了两口,凉茶下肚,可那股莫名升起的燥意还是不怎么好压…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萧颐心中不由有些烦躁,就仿佛有什么事渐渐脱离了掌控,萧颐不禁又灌了两口茶。
看着烛灯下姜妧精致的面容,萧颐眸光微闪,心中琢磨,难不成是因为他素了太久,所以才…萧颐心中嗤了一声,这不可能,正常男子该有的反应罢了!
*
因为知道皇帝还没有用晚膳,正好姜妧也还没有吃,见皇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理所当然的,小厨房备的膳食是两人份。
两人很好的贯彻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规则,李嬷嬷在一旁伺候用膳,看着自顾自喝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家娘娘的陛下,再看看时不时瞟陛下一眼只差没把眼睛粘上去的自家娘娘,李嬷嬷总觉得这事情发展趋势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如果说之前是担心陛下会按耐不住对她们娘娘下手…那现在她担心的则是…娘娘会不会霸王硬上弓强迫陛下就范…
毕竟,刚才那场面,不能不让她多想。
李嬷嬷突然就有些发愁。
这可怎么是好哟。
幸好,姜妧不知道自己在李嬷嬷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现在已经成了色中饿鬼的代名词…
一餐饭吃的人是各怀鬼胎。
虽然有粉底事件打了个岔,但姜妧还是没忘记方才一进门萧颐就对她展开的流氓行为,姜妧吃饱喝足捧着杯茶,看着同样捧了杯茶坐在旁边稳如泰山的萧颐,姜妧眉头皱了起来,不会吧,都吃完了还不走人,这家伙别不是想着留宿叭…
“陛下,今日您过来…”姜妧还是决定问清楚比较好,只有知道了萧颐的意图,她才好做下一步准备,见招拆招水来土挡…
“账本。”
“啊?”姜妧都已经想到若是萧颐真敢意图不轨,她就要在萧颐身上测试一下迷药效果…裴氏出品,质量应该有保证,这就是有一个当大夫的亲友团的好处。
“这两日朕朝政繁忙未顾得上你,账册看得如何了?”
萧颐似乎已经忘了方才姜妧扒他衣裳的行为,淡淡开口。
看着一本正经提出要检查作业的萧颐,姜妧有些无语。
不是吧亲,不是说忙的焦头烂额当朝发飙吗?百忙之中居然还不忘来检查她的工作成功…这…姜妧突然还有那么一丝感动。
多么合格的老师啊!
千里送财宝,她都快感动哭了。
“臣妾做事您还不放心么?”姜妧嗔怪了一句,然后赶紧让人将这两日的成果给提了上来。
不多不少,正好十本,还有账务处理心得体会。
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账册,萧颐还真有点诧异,他还以为她会偷懒耍滑,没想到居然认真做事了。
萧颐不由得看了姜妧一眼,姜妧保持得体笑容。
萧颐眉梢微挑,心中哂笑了一声。
看着萧颐拿了一本账册就开始翻阅,姜妧悄悄屏住了呼吸。
她刚检查过,徐昭仪字迹模仿能力不错,几乎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最起码她这个正主是不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就是不知道萧颐…嗯,他眼瞎。
萧颐起先还不觉得,翻着翻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瞥了一眼姜妧,将她有些紧张的神情尽收眼底,估计她自己都没发觉,每次她心虚的时候都会扣小拇指,这模样…简直就是摆明了告诉他这里面有鬼。
萧颐心中大概有了数。
萧颐放下这本,又换了一本翻了翻,果然,虽然字迹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姜妧写字习惯性留个小勾子,后者虽然模仿的有七八分相像,但形像神不像。
不必说,肯定是找了人代笔。
这倒是她会做的事。
萧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特意让人连笔迹都模仿了,还真是费心了。
萧颐原本想揭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将账册本子全部翻完,萧颐才道:“贵妃做事,朕自然放心。”
好了,看来没发现。
果然,他眼瞎。
姜妧立马将那点子心虚抛到了脑后,骄傲的挺了挺胸脯:“那必然!”
瞧见她的动作,萧颐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觉得嗓子又有些发哑,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心中则想,这脸皮够厚的啊!
也是,寻常女儿家,也干不出当众扒衣的事。
*
萧颐并没有出现姜妧之前所想的可能存在的留宿行为,因为据说是出了点事急需他处理,然后萧颐就匆匆走了,还是穿着中衣走的…至于外袍,已经被姜妧让人给搓了,毕竟毁灭证据要及时嘛。
啧,这年头当皇帝的真不容易,大半夜的还得救火。
萧颐一走,姜妧觉得这殿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李嬷嬷总朝她叹气,看她的眼神就跟看色中饿鬼似的,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短短一晚上,李嬷嬷叹气不下十次。
不光李嬷嬷叹气,就连连翘也跟着唉声叹气,那样子,就仿佛有一座金山在面前,然后金山自己长腿跑了。
“娘娘…你,唉…”
这是欲言又止的李嬷嬷。
“娘娘,您怎么…唉…”
这是愁眉苦脸的连翘。
唯一的一个正常人估计就是给她铺床的青衣了。
姜妧被这两人弄得简直就是一头雾水。
等青衣铺好床,李嬷嬷立马将她和连翘两人赶了出去,很快,寝殿里又只剩了李嬷嬷和姜妧两个人。
姜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李嬷嬷又要开启说教模式了。
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呀~
李嬷嬷默默打量着姜妧,就在姜妧被看的快炸毛的时候,李嬷嬷开口了:“娘娘,您今日怎么能对陛下…”李嬷嬷顿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对陛下如此放肆?”
“怎么放肆了?”
姜妧是真没怎么反应过来,但到底是李嬷嬷带大的人,姜妧看着李嬷嬷那一言难尽的眼神,后知后觉:“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给他脱个衣服…只是动静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姜妧说着不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示意真的只是一点点。
看着姜妧还在埋怨陛下一点都不知道配合害的她当众出丑,李嬷嬷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特别是想到方才陛下走时,娘娘欢快挥手告别的情形,李嬷嬷突然觉得,现在最危险的不是陛下会不会对她们娘娘下手的问题,而是陛下会不会忍不住掐死娘娘的问题。
李嬷嬷愁啊,这日子可该怎么过哟。
*
姜妧不知道李嬷嬷心中已经愁云密布,如果知道,也只会说,还能怎么过?得过且过呗!
大概是午休过,姜妧觉得今儿还挺精神,人一精神就睡不着,睡不着就喜欢胡思乱想。
姜妧觉得,萧颐最近的行为有些反常过分了,具体表现为,两人见面的次数直线增加。
就好比今天,依照萧颐工作狂事业型男主的设定,怎么可能在朝政这么繁忙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专门跑一趟钟粹宫来看账本?
而且,她都已经做的这么过分了,连衣裳都给人扒了,萧颐居然也没有发怒,不对,应该是怒了的,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算是…纵容?
姜妧觉得她脑子似乎有点不够用,最起码,她还不能从萧颐的反常行为中判断出他的真实想法。
姜妧感叹,果然,上天给她开了一扇门,就又给关了一扇窗…有美貌没脑子…嘤…
*
夜色幽幽,清浅的月光透过藕色的帐纱照进来,光线朦胧且昏暗,床上酣睡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颦起了眉,发出喃喃呓语。
金秋九月,淮阴地处北地,天早已泛凉。
汝南王府代代武将,连着王府风格都尽显武将的粗犷大气,只除了一处,王府内院摘星阁,这是王妃的住处。
落叶簌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摘星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裹着狐裘的白团子,因为衣裳穿的太厚,团子上个台阶都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口,团子往台阶上一坐,就开始正大光明听墙角。
屋里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阿御,此次入京,就别带皎皎了吧,路途遥远,怕皎皎身体受不住…”
紧接着就是男子低沉柔和的声音:“带去吧,听说觉缘大师在盛京,正好让大师帮着看看…”
“可…”
入京?
白团子眼珠一转,也顾不上要暴露自己偷听的事实,赶紧推门滚了进去,亮着嗓子:“去,要一起去,不能丢下皎皎一个人……”
…
画面转换,藩王入京,宫中张灯结彩,白团子甩开侍女悄悄从宴席上逃了出来,太液池边,白团子迷路了,好不容易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月下美少年…
美少年很好看,成功让白团子流下了垂涎的口水。
…
“我们囡囡,日后定要找个听话懂事的夫君,将囡囡捧在手心…”
“门第不必太高,最好是入赘…”
“日后若是囡囡受了委屈,阿兄们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
“阿爹,皎皎有喜欢的人了。”
“谁?”
“萧颐!”
“不行,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你不能去。”
“他现在还没有妃子呢…”
“……”
姜妧猛地从漫长的梦境中惊醒,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姜妧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一脸的水…
姜妧:“……”难不成她哭了?那明天眼睛该不会肿吧!
刚这么想,姜妧就听到旁边传来了粗粗的喘气声,姜妧一惊,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会吧,难不成进贼了?旁边有人?
姜妧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姜妧:……
见姜妧看过来,狗崽子欢快的甩着尾巴,“嗷呜”了一声,就扑倒了姜妧身上,开始用口水给她洗脸。
好了,知道眼泪是怎么来的了。
姜妧把狗崽子拽下来塞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撸毛,狗崽子身上的毛已经越来越长了,逐渐显露出雪獒应该有的模样,抱在怀里就仿佛一个小型抱枕,还是自发热的那种。
姜妧都没想到,她今天居然会做梦,一些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记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都翻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