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话骤然被池惟青打断,“朕今晚也累了,不想听了。司贵妃回琴语宫吧。”
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箬竹呆站在原地,才站了没多久的腿突然向后退去半步,像是蓦地被抽去全身力气。
她没有不爱他。
她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本是打算今晚千秋宴,向他表明的啊。
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呢?
“阿嚏——”
冬夜风寒,睡前忘了关窗,在连打好几个喷嚏后,箬竹悠然转醒。
“芸香——”箬竹想叫人倒水,但出口声音有点沙哑。她不由自主咳嗽了两声,嗓子细微发痒,还有鼻子好像也堵塞了半边。
这是……染风寒了?
箬竹掀开还是春秋时节盖的薄被褥,赤脚下床,寒凉之气登时从脚底心窜入骨髓,冷得她陡然一个激灵。
“芸香?”她又唤了一遍。
还是无人应答。
箬竹这才想起来,千秋宴后,她把芸香发配到掖庭去了。默许甚至帮衬司钰柔害她,是为背叛,她没理由把一个背叛了的人留在身边。
而芸香走后,殿内还没有贴身伺候之人。
她并不娇气,在天宫上也不怎么讲究尊卑服侍,对箬竹而言,有没有侍女都无所谓。夜半梦醒喊人,只是入宫后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罢了。
这晌无宫娥,她也不强求,自己倒了杯茶水,用仙力将凉茶温至微烫欲饮。
温热茶水入嗓,咽喉的不适稍稍得以缓解,脾胃也升起丝丝舒服暖意。箬竹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缓慢意识到了几丝不对劲。
她刚刚是被冷醒的。
但她怎么会觉得冷?
神明有仙力护体,不论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穿得多少,对他们而言,身上温度应都是一样的。夏日可消暑,冬日可御寒,不应该觉得冷。
夜色浓稠,箬竹指尖变幻出几根红绳。这是她作为姻缘神,仙力和功德的象征。
可如今,红绳本该艳丽火耀的颜色,显出几分透明。
是功德缺乏,仙力消退的表现。
难怪千秋宴上她没能及时发觉冰块异样,难怪会觉得地凉气候寒,也难怪感染上了凡间风寒。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她的功德值,快散尽了。
箬竹当即翻出藏在床榻下、衣柜里,以及多宝架暗格后的一匣匣金银珠宝,都是她入宫后用各种方式换来的。然后注入灵力到水镜向连翘传音,请她下凡来一趟。
不消时,连翘踩着月色而来,皱眉吸了吸鼻子,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你这儿仙气怎么这么淡。”
箬竹闻言眸色一暗,她周身仙气淡的,居然让连翘只稍稍一嗅就嗅出来了,可见如今是有多不像个仙君。
她赶紧将数匣财宝推到连翘面前,说道:“这些,需要麻烦你帮我换些功德了。”
连翘打开盒子随意看了看,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的好姐妹如今贵为贵妃,盆丰钵满不奇怪。但正因如此,她反而纳闷:“把这些都换了,你还准备在人间待多久啊?”
猝不及防的狐疑,箬竹却被她问得愣住。
还准备逗留多久……她竟然许久没有考虑回归天宫的正事了。
连翘见她脸色奇怪,又道:“之前你说,撮合好那个池什么和陆什么的姻缘就能回来。这都半年多过去了,事情该不会还没个谱吧?”
箬竹长睫微敛,面有隐色。
她没法告诉连翘,这岂止是没个谱。她现在不仅不想撮合两人了,还盘算起寻个机会跑趟冥府忘川河,把自己的名字和池惟青的名字,刻到三生石上。
“嗐,要我说没谱也无所谓。”连翘不知道箬竹半天不讲话在想些什么,但跟好姐妹相识好几千年了,她清楚箬竹牵姻缘向来是匹配一对,就分手和离一对,没谱才正常。
续道:“就你这几匣子东西吧,我粗略估算了下,少说也值七八千功德。要不你再攒两个月,凑到万数整,等下回我一次性给你换了,那功德直接就够送你回天宫了,也别管什么牵线任务了。”
连翘语速飞快,风风火火把话说完,才发觉箬竹坐在软榻边情绪带了些寡欢落寞,问道:“诶,在想什么呢?我刚才同你说的话,你怎么看?”
箬竹偏头看着空荡荡的茶盏,抿了抿唇:“这些先换吧,我还想再留人间一段时间。”
“嘶——”连翘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以为箬竹还没放弃撮合姻缘,“你这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冲你这尽职敬业,愈挫愈勇的精神,我就得跟那些工作摸鱼的仙君夸耀一番,问问他们成日带薪拉屎好意思么……”
后面,连翘说什么箬竹都没听清了。
她只停留在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心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决定听黑白小人的话,后来池惟青在千秋宴上不听她解释就甩袖走了,可见也没太多深情可言,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仙君该有的洒脱率性,割舍不下。
但话说回来,他们之间还有误会没解开。
池惟青误以为自己入宫为财,误以为自己对他无意。
箬竹倔强地想,怎么也得再撞撞这南墙帝王心。要是等一切说开,还是这般碰壁结局,亦或池惟青还是介意她非司家正牌大小姐身份,再离开也不迟。
“你再盘点一遍,看看这些东西里头有没有需要留着的。”连翘大喇喇的声音又传来,“要是没有,我就都拿回天宫给你换功德了。”
箬竹随即摇头:“不用点,你都拿去吧。”
这些东西要么是她摆地摊以物换物得来的,要么就是池惟青赏赐下的,她平日里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一阵冷风破窗而入,寒意如夜晚湖水,吹得少女半边脸颊冰凉。
夜晚湖水……
“等等!”箬竹突然叫住画仙阵回天宫的连翘。
她蓦地想起,自己下湖捞宝物那日,池惟青曾给过她一枚玉佩。
当初被她随手丢到了床底,应就是在这几个匣子中。
连翘不明所以地看着好姐妹把所有东西从她手中抱过,眉头皱起,略显焦急在翻找着什么。金玉相碰,发出铃铃悦耳的细响。
最后,箬竹的动作停了下来。
连翘看见她手心握了一块玉。
那玉料上乘,雕刻龙凤祥云,应是人间帝王才配用的物什。
连翘瞧她五指缓慢收紧,似乎极宝贝这物,眼底晃过一抹狐疑:“这是……?”
“一个朋友送的。”箬竹道,“答应过他不会二手典当。”
连翘知她素来重诺,没再多问。
箬竹在她走后,指尖缠绕出一根长短适中的姻缘红绳,从玉佩边沿处小孔穿过。双臂抬起到颈后,秀窄修长的手指将红绳轻绕,系了个结。
女子腰间不佩玉,但这样,挂于脖颈就是贴身而戴了。
润玉触肤微凉,没一会儿,就染上了她的体温,成了暖玉。
箬竹佩着这块玉入眠,心想,等明日就去跟池惟青解释。
不料,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正午时分,还是季似鸢来给她送吃食,发觉人额头滚烫,慌忙请了太医诊脉,服过药后才醒过来。
箬竹揉着昏沉的额穴,蹙眉晃了晃脑袋:“头好晕。”
季似鸢拧了块湿毛巾搭在她额头:“姐姐还说呢,这殿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任由姐姐发了大半天的高烧,头能不晕嘛。”
箬竹下意识侧头去看窗外日色,金乌已经徐徐西斜,已是快傍晚时分了。
“陛下呢?”她哑着嗓子开口,“来过吗?”
季似鸢打开食盒的手一顿:“没有。我派人去请过了,但去的人连紫宸殿的殿门都没靠近,就被唐进挡在了外头。说是……陛下吩咐过,今日不见任何人。”
箬竹点头,不是什么意外的回答。
池惟青昨晚是有明显情绪波动的,她能看得出来。需要花时间消化或是理明白想清楚的心情,她都能理解。
季似鸢今日熬的是鸡丝燕窝粥,正好适合风寒之人补气。她一勺勺舀着粥,续道:“姐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后来?”箬竹狐疑。
“是啊,后来……”季似鸢道,“唐进私底下与我的人说,陛下早朝后提了那个司钰柔去殿中,至今没出来。说什么不见任何人,结果关上殿门就跟旁的女子独处数个时辰之久,而且还是欲加害姐姐的人,真是……”
季似鸢说着撇嘴顿住,似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更合适。待满满一碗粥舀好,也没想出妥当的词语,干脆就简单的“嘁”了声:“难怪总听民间俗语,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一点都不假。”
箬竹手里被她塞进来暖融融的燕窝粥,抬了眼眸去看季似鸢,欲言又止:“你……”
“你不介意我的身份?”
“姐姐指的是自己并非司府大小姐?”季似鸢摆摆手,“出身富贵还是贫苦,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愿意交好的,是姐姐这个人,不是什么大小姐身份。”
箬竹心底蓦地一暖。
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出身高贵的身份。
假如,池惟青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她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微凸出来的质感,是那块无暇白玉。
季似鸢见她长睫低敛,神色难掩落寞,以为是病中之人吃了东西后困乏席卷,也不好再多留。再三叮嘱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后,就先行离去了。
可遏制住不想,是件多困难的事。
箬竹腰下垫软枕,靠坐在床头,发呆失神,思绪就飘到了紫宸殿。不知池惟青这晌在做什么,司钰柔应当还在殿内没出来吧,他们会聊些什么。
司钰柔欲加害于她,轻饶难以服人,重责又确实是她欺瞒身份在先,两种选择都会引起微词,池惟青究竟会怎样做选择。
还有最重要的是,池惟青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偷人身份的贼,觉得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不该属于她。
头越发痛了,困意却丁点儿都没有。
她在床榻上坐到了夜幕深沉。
这样猜来想去,磨人心情,太被动了。
不过简单一个态度,决定她是去是留,直接冲进紫宸殿问池惟青要个答案不就好了。别人进不去殿内,她仙术傍身,随意施个术法就进去了,哪里需要这样伤春悲秋伤脑筋。
箬竹如是想着就要爬下床,去找池惟青说个清楚。
“吱呀——”殿内突然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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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帝王的心头宠(24)
她掀被褥的动作顿住,满室漆黑中,箬竹开了天眼看清来人,却不是池惟青。
“闫将军?”箬竹出声,“这是后妃寝殿,你如何进来的?”
来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闫玄度。
他脚步微顿,以为殿内未燃烛火,人定是睡着,没曾经竟在他推门的刹那就认出了自己。
闫玄度合上门:“微臣今日当值,听说了昨晚千秋宴上的事。方才又撞见太医说你……贵妃娘娘发热颇严重,便想着来探病。”
这话有避重就轻之嫌,后宫守卫重重,他只答了为何来,却没说如何来。
不过闫玄度不言明,箬竹也能猜到,大抵是身为将军轻功超绝,避开了巡逻侍卫,偷偷溜进琴语宫的。
“闫将军有什么话,就站在外间说吧。”箬竹出言制止住他还欲向前的脚步,“这到底是陛下的后宫,闫将军身为男子,进来已是不妥。”
其实他们做仙君的,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只是在箬竹看来,她和闫玄度不算有交情。先前牢狱里几次交集,她都是替池惟青办事而已。
所以充其量只能算知晓名姓,认识相貌的点头之交罢了。
但闫玄度似乎并没有做点头之交的自觉。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微臣在边关时,曾结识到一位医术高明的游医。这药对风寒烧热有奇效,微臣顺道就给贵妃娘娘带来了。”
箬竹闻言低笑,闫玄度这招用旧了些。
送药之事,早在半年前池惟青就对她用过了。
她隔着夜色黑暗侧头望站在那里的人。官袍加身,确实是今夜当值没错。但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双腿合拢,站姿很是拘谨,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箬竹收回目光:“闫将军似乎很喜欢拐弯抹角。”
闫玄度再次愣住,居然又被她看出来了。
不过自当初在牢狱和猎场,他就知道,少女虽然相貌娇憨,脾性活泼,但实际上心思聪敏的很。
又听箬竹续道:“可我不喜欢隐晦曲折,所以闫将军有什么话还是直说比较好。否则,我会忍不住下逐客令的。”
闫玄度无奈叹出口气,搁下装有灵药的锦盒:“贵妃娘娘,可有离宫的打算?”
“闫将军这是何意?”箬竹皱眉。
闫玄度道:“贵妃娘娘病了一日,陛下却没踏入琴语宫关照半句,娘娘就不伤心吗?还有昨夜那位司钰柔,陛下没来看望娘娘的时间里,都和她在一起。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娘娘巾帼不让须眉之人,真就甘愿困在深宫吗?”
箬竹眨眨眼睛,她倒没想到闫玄度真正要说的是这番话。
想起姻缘簿上有载,依着正常轨迹发展,闫玄度会带被池惟青伤了心的陆晗霜出宫。
而今,拥有池惟青宠爱的人变成了她,闫玄度又突然来说这番话,让箬竹很难不怀疑他的意图。想当初连翘提醒过她,这地人间光阴倒退三十年,许是有什么东西已经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