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视线甚至往某处瞥了一眼。
池惟青察觉,眸色蓦地暗了几分。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尚可闻,再小声的嘀咕也逃不过他耳朵。
池惟青拇指有意无意擦过她下巴软肉,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非要知道,两次三番挑衅他尊严,若这也能忍,不得真叫她觉了不行。
“你既如此想知道……”池惟青眼尾微挑,缓声喑哑:“不若亲自与朕试试。”
“无论是朝暮霜好用与否,亦或……朕究竟是快是慢,你就都明了了。”
闻言,搭在膝盖的手指蜷缩。
箬竹猛然收回自己随意安放的目光:“陛,陛下不可,不可以。”
当她听懂池惟青的言下之意,不受控制就结巴了。
“有何不可?”池惟青见她睫毛扑朔闪躲,终于开恩松开了摩挲着她下巴的手指,那处皮肤已透出薄薄绯红。
箬竹赶紧退后两步,站到确认池惟青碰不着她的安全距离外。
待耳侧温度褪去,她面容神情才稍稍镇静了些,换了内心咆哮:不可以的原因多了去了。
且不讲她是来帮小皇帝牵姻缘线的,万不能再激化池惟青和陆晗霜之间的矛盾误会。更重要的是,池惟青刚刚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是……想睡她?!
开什么玩笑,没见过谁撮合姻缘会把自己清白身子搭上的。而且她们天族追崇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平日闲聊也最是鄙夷人族男子三妻四妾的作风。
池惟青既不喜欢她,又妄想让她成为三千桃花债中粉桃一朵。不愧是日后拔尖的火葬场渣男,如今就已经显露出潜质了。
箬竹在心里暗戳戳把小皇帝骂了一遍,然后面色装的恭敬,说道:“陛下心中有爱人,便不该做出滥情之事让她伤心难过。否则,再深的感情,也会在失望中消磨殆尽的。”
所以不行就是不行!哪哪都不行!
“你的意思是……”池惟青理解了番她的话,挑眉反问:“朕应该一心一意只待一人好?”
不等箬竹回答,他又先自问自答地点头,“朕知道了。”
箬竹摸摸下巴,知道就好。
果然能少年成为帝王的人,悟性和资质都不会太差。虽然过程曲折乌龙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完美的,孺子可教也。
便是这时,殿门猛地被推开。
“宝林!这回我实在忍不了了1
闻声,屋内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芸香显然没想到池惟青会在这,当即腿一软,吓得跪倒在地上连连请罪。
也就箬竹心大,没觉得惊扰圣驾是多大不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只放在芸香那双手上,此时手掌撑着地面,显然是没能拿来她想要吃的糕点。
“发生什么事了?你起来说。”箬竹蹲下身,想要去扶芸香。
但芸香仍旧保持着姿势,额头贴地,她哪里敢动。
箬竹察觉到她后背微微发颤,这才意识到芸香应是在怕池惟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小皇帝有这么可怕吗?
她侧头去看贵妃榻上顾自品茶的池惟青,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而许是方才两人交谈还算投机,又存了些狎昵举动,所以箬竹并没有把池惟青和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形象重合起来。
她大喇喇道:“陛下快赦她起身。我的人胆子小,经不住吓。”
池惟青掀眸朝她望来,并没觉得她这略带使唤的语气有何不妥。淡淡“嗯”了声,算是允了箬竹的话。
这一幕在芸香看来就很不寻常了。自家主子非但没在陛下面前谦称“臣妾”,还敢要求陛下做事,并且立刻得到了同意。
这明显是得了圣宠的征兆啊!
既然自家主子有陛下宠着,那她们在宫里哪还需要看旁人眼色。芸香是这样想的,当即就把满腹苦水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从陆婕妤克扣她们月俸开始,到方才她在尚食局碰见陆婕妤身旁的倩儿狗仗人势,横刀夺点心。
桩桩件件都跟陆晗霜有关,听得箬竹赶紧捂住她嘴巴。
“我的祖宗呐,快别说了。”箬竹咬牙。
“为什么不说?”芸香是个耿直性子,咽不下去委屈,顿时理直气壮的更大声了,“奴婢说的都是事实1
箬竹:“……”
什么叫猪队友,大概这就是吧。
她刚在池惟青面前刷了波陆晗霜的好感度,让小皇帝惦念着陆晗霜。结果,队友立马就来拆她的台?!
箬竹转过身去,朝池惟青讪讪一笑,想着得找点好话来夸夸陆晗霜。
她组织了会儿措辞:“陛下,你别听芸香夸大其词。婕妤姐姐其实人可好了,只不过出生在太尉府,性子难免刚烈了些,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池惟青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你这是在以德报怨?”
箬竹微怔。依她原本的性子以牙还牙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以德报怨。
但现在属于撮合姻缘任的特殊情况,她做神仙的,就应该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箬竹端得温婉解人意:“臣妾深知宫中规矩,不可以下犯上。婕妤姐姐这么做,必然是有缘由的。”
这话倒是把池惟青听笑了:“不可以下犯上?方才说朕完事儿快的时候,你可有想过这规矩?”
箬竹敛着长睫,在池惟青看不见的角度拧紧眉毛。
她从前就听说人族男子极要面子,最听不得人议论其不够雄姿伟岸。今日才知,原来竟是连快慢都说不得么。
不过既然池惟青介意的话……
箬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陛下该知,开疆扩土与攻城略地相似,讲究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又有快豹被誉为丛林之王,而乌龟只配被叫做王八,两者高下立见。由此可见,快,才是王者之道。”
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乍听说的是兵法与动物,重点却在最后的结论里。
池惟青头回听见这样新奇的言论,险些就要在她的引经据典中哑然。
好在终是帝王不苟言笑的修养让他强忍住笑意,冷哼一声,走了。
帝王最擅洞悉人心,他登基一年,在朝堂上见过太多阳奉阴违的奸佞之臣。所以箬竹哪个表情是真,哪句言语是假,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少女。
分明身为后妃,却似乎对他避之如豺狼虎豹;分明率性活泼,胆敢在宫中吆喝着摆摊,却又总做出娇柔低怜的姿态,处处矛盾。
池惟青从袖中拿出那盒春风一度朝暮霜,拧开玉盖。
浅樱色的膏体表面平齐,显然是没有打开取用过。
朝暮霜散着淡淡花香,只轻一嗅,就让人瞬间浑身血液滚烫,池惟青赶紧将玉盖盖回。
果然是如她所言,好用的紧。
而殿内箬竹盘腿坐在榻上,手肘撑在案面,鼓起腮帮。她骤然发现,小皇帝又没付钱!
芸香见她面色通红,双颊鼓着吐气,还以为是因夏至天热的。遂执了团扇站在边上轻轻替她扇风:“宝林方才为何要帮陆婕妤说话?陛下那样袒护咱们,正是宝林趁机扳倒陆婕妤的好机会埃”
“我为何要扳倒陆晗霜?”箬竹闻言奇怪看她,“我想帮陆晗霜固宠还来不及的。”
“为什么啊?”芸香越发困惑。
箬竹笃定地相信姻缘簿,但神仙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我自有打算。”
芸香撇嘴嘟囔地“哦”了声,显然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这嘴巴只憋了刹那,芸香像是悟到了什么,忽而一拍桌案:“我知道了!宝林是在欲擒故纵1
小侍女眼睛闪着光:“先给陛下留个善解人意的印象,然后静等陆婕妤跋扈行径败露,到时候,陛下自然就能想到宝林的好了!高,实在是高1
箬竹:“……”
小姑娘脑回路不错,适合去民间写些情情爱爱的小话本卖,生意一定兴荣。
箬竹欲哭无泪,她明明只想吃好喝好做好任务,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耍心机争宠?!
真乃生活不易,阿竹叹气。
第4章 帝王的心头宠(4)
自那日因着春风一度朝暮霜的事后,箬竹深刻觉得在不必要的情形下,还是离小皇帝远些为好。否则一个个都以为她暗含争宠心思,那撮合姻缘的任务就不容易做了。
所幸池惟青似乎将那天芸香的话听了进去,恩准在邀月宫的西偏殿设了个小厨房,这样箬竹就不用再跑去尚食局寻膳。
西偏殿如今住的是季宝林季似鸢。
箬竹原本与她并不熟稔,但自从这小厨房设立后,季似鸢几乎日日跑来东偏殿,分享她自制的糕点菜食。
翠玉豆糕、珍珠汤圆、江米酿鸭子……箬竹光是闻见喷香,就想咽口水。
“司姐姐尝尝看,可还好吃?”季似鸢长相偏可爱,笑起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弯成月牙。
箬竹从她手中接过银筷,自跌落凡间以来,已经月余没有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了。这晌,味蕾在舌苔疯狂跳跃欢快舞蹈,箬竹脸上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忍不住又伸出一筷子,没半盏茶时间就把所有佳肴吃了个干净,然后摸着略撑的小肚皮,不雅打了个饱嗝。
季似鸢看她吃成这样开心也笑了:“姐姐若是喜欢,不如我再做些,姐姐也好给陛下送去。”
慵懒倚在贵妃榻上的箬竹侧头,纳闷朝她看去:“这跟小皇……咳,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1季似鸢道。
“自从那日陛下从姐姐殿中走后,就再没有踏入过后宫一步。我便猜想着,是不是姐姐与陛下闹心结了。陛下日理万机,姐姐若是能给陛下送些糕点以表关心,定能挽回陛下的心意。”
闻言,箬竹顿然感慨季似鸢到底是什么人间小天使。
既做得一手好菜,又格外善解人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善解人意错了对象。
池惟青最近不来后宫肯定和她无甚关系,约莫是和陆晗霜之间的小矛盾没化解所致。
不过季似鸢这样一说,箬竹又有了新谋划。
自己是不可能给池惟青送东西的,但陆晗霜可以埃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心结当然是青梅竹马亲自说开更好。
于是箬竹跟着季似鸢去到小厨房,帮她剥出鲜嫩豌豆粒,在铺满薄荷叶的笼中蒸至豆子清香扑鼻后,趁热与细沙白糖一同捣碎成碧绿豆泥。
同时,季似鸢忙碌着另起一锅,控制小火炒熟糯米粉。再将豌豆泥混入熟糯米粉中,揉搓成团,印入九瓣莲花状的模具。如此,一份色如青竹、清甜润口的翠玉豆糕就做好了。
箬竹对这糕点甚是满意,单瞧这翠色就足够给炎热小暑带来难得清凉。
她将点心装入食盒,送去邀月宫主殿。
倩儿见来人是箬竹,连通报都省了,就以陆婕妤正在午憩为由,晾她在太阳下晒了小半个时辰。
她跟着自家主子入宫月余,见陛下总共进后宫两次,虽最初来的都是邀月宫主殿,但每每陛下都是一言不发,喝两口茶水就走人,反倒再去偏殿待上好久。
倩儿替陆晗霜气不过,自家主子是太尉嫡女,相貌才华样样名动临安城,凭什么接连受这样的委屈,被司箬竹压过一头,遂总想着法子刁难她。
而箬竹站在阳光下,其实她隐约也能看出陆晗霜的侍女并不待见自己,但转念想想陆晗霜身边人对她的敌意,根本源自她们主子对池惟青的爱而不得,遂也就释怀了。
做任务赚功德嘛,受点挫折也值当。
何况她做神仙的,吸纳日月灵气,晒太阳不过是正好修炼罢了。
好在陆晗霜本人是大家闺秀,倒未刁难她,尝过豆糕觉得满意后,还温和笑着谢过箬竹,亲自拎了食盒去池惟青处理政事的紫宸殿。
“主子真要用司宝林拿来的东西,去讨好陛下?”倩儿跟在陆晗霜身后,走在悠长宫廊,有些不解。
陆晗霜闻言侧眸睨她眼,脚底踩着最端庄优雅的宫步笑道:“为何不可?这好歹是司宝林的一片心意,哪有浪费了的道理。”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但倩儿伺候陆晗霜多年,对自家主子的一颦一笑甚是了解。她很清楚陆晗霜方才看似温婉大气的话语中,到底暗含了几分算计。
箬竹尚且不知暴风雨前的宁静,与季似鸢又制了几道甜点,分别装入白瓷盘,拎着食盒往栖云宫而去。
栖云宫中住着池惟青另外三位后妃,皆是春日与箬竹同时进宫的。
而入宫两月余,章、徐、曹三位宝林生活的甚是低调,箬竹几乎一次也没见过她们。所以如今有了好东西,她也乐得与姐妹分享。
直到进了栖云宫,箬竹才明白,为何这三位会那般深居简出了。
“叶子牌三缺一,司妹妹来玩吗?”曹宝林看见她的身影,当即喊道。
箬竹瞧见圆桌上长条状的纸牌,顿时眼睛一亮。
她从前在天宫之上,最擅长玩叶子牌,回回都能让连翘输的把功德白送给她。如今再见老伙伴,忍不住搓了搓手掌:“来!我来做庄1
吊牌洗了一局又一局,庄主也轮了三圈。三位宝林脸上贴满白纸条,唯有箬竹干干净净的,笑容满面。
徐宝林又输了一局后,气得把吊牌甩在桌上,瞠恼道:“不玩了不玩了!自从司妹妹来了之后,我连入宫后唯仅剩的乐趣都被剥夺了。”
“仅剩的乐趣?”箬竹边洗牌,边狐疑反问。
“是埃”章宝林道:“深宫再深,却也深不过人心。咱们姐妹三个什么名利权势都不求,只盼能在这宫闱中吃好喝好,安稳过完一辈子便足矣。”
听君一席话,箬竹瞬间觉得,真乃知己也!
大家都是可怜人,她始终赢钱似乎有些不厚道,于是箬竹稍稍放了些水,成功让自己输了一把。
曹宝林当即笑着伸手来贴她白条,便是这时,殿外内侍昂声高喊:“陛下驾到——”
在场四人皆是精神一颤,曹宝林原本要贴在箬竹额头的白条,也随着她手抖误黏在了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