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反而轮到景问筠好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吾的意思是说,进来红袖招的全是残魂,也许和这空白画卷有关系。”
箬竹再度愣住,景问筠问她想到哪里去了,其实是……不正经的地方……
不过这能怪她嘛!
她又不是鲤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景问筠先前才刚说过那副空白画卷是男女肆意欢好时助兴用的,还暧`昧不明地让她坐去上头,乍然再听到他说“在画上”三个字,那段红了脸的记忆不免就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她确实想的有些歪,但要说问题,也是景问筠说话不说明白的错,而不是她箬竹仙君心思不正。
毕竟小仙女怎么可能有错,小仙女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于是箬竹高傲地“哼”了一声。
景问筠哑然:“俗话说淫者见淫,你出自合欢宗倒也不必觉得尴尬,吾能理解便是了。”
箬竹因重哼扭向一侧的脖颈,顿时僵硬凝滞。她又被景问筠平平无奇一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十分怀疑景问筠修的到底是无情道,还是嘴贱道,真是烦人。
“你到底还说不说正经的事儿了!”箬竹有丝丝恼羞成怒,“要是不说,就回你自己屋去,我一个人又不是想不明白。”
讨厌死了。
“说。”景问筠立马正了颜色,不苟言笑。
箬竹蓦地觉得,自己以前总嫌弃他这幅永远公事公办的冰块脸模样,但这晌和嘴贱`比起来,竟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再加上景问筠的相貌确实生得顶顶清朗俊逸,不自觉就专注着多看了几眼。
景问筠道:“你可还记得昨夜在寺庙中,我们也拿到了一副空白画卷?”
箬竹点头,她自然记得,那卷白纸是花青被人骗了银两买的,而景问筠非要认定画轴和画纸是他丢失的东西。
景问筠续道:“当时吾打开画卷,你我都觉得一阵头晕,那感觉虽转瞬即逝,却是不可泯灭的存在。再看方才我们所观察到,所有进入厢房的顾客,在姑娘推开门的刹那,他们的脚步都顿了一瞬。”
“而每间厢房中的空白画卷,恰好不偏不倚挂在正对房门的位置。那处方位,是与进门人接触的第一物什。”
箬竹本就不是真的愚笨,只听他这么一说,便蓦地恍然。
也学着景问筠的样子,手指用力戳着桌面画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是被这东西给……”
“吸入了画中的幻境里?”
所以他们找不到三魂丢失的痕迹,因为他们的命魂本体已经与他们的天魂地魂不在同个空间。
所以前来敲门的小厮三魂七魄俱无,因为红袖招中有规矩,所有下人不可入屋,只能站在门侧边听候吩咐。
而门侧,见不着画,就不会被吸卷入幻境。
但又因此处是画中世界,除了被吸入画卷的他们是真实存在,其余的,人也好,物也罢都只是设下幻境的人虚构出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她和景问筠可能早在昨晚城外,就已经被吸入画!他们现在身处画卷内的幻境当中!
至于为什么这些纨绔都会进入红袖招?其实也简单。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世界不是真实人间,如今的自己不是完整自己,所以他们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原本的生活。
就像景问筠要去往合欢宗必须经过此县城,就像箬竹为了重找任务对象而来红袖招。这些人本就是流连花丛的纨绔,他们仍然在过着自己最寻常的生活而已。
只不过吸他们入幻境的,是真实世界中红袖招厢房内的那副画。他们在第一次来红袖招时,在第一次进门时候,就已经着了道。
只不过画中虚假世界被构造的太逼真,谁也没有发现端倪。
箬竹突然想起她丢失的那只耳坠,或许并非偶然。
但凡那耳坠在她身上佩戴着,便能化解去世间十有九分的幻术,她也不可能连跌入画卷都察觉不到。
她与景问筠不知从何时起,生出了一些话不用说尽,就能明白言下之意的默契。
箬竹双手拿起空白画卷,前后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奇的是并没有发现异样。这白纸或画轴中,丝毫没有藏匿另一个空间的痕迹。
景问筠道:“找不到没关系,能把东西毁掉便是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景问筠掌心蓄出一团灵火,抬手就朝画卷打了出去。
景问筠这人做事和他说话一样,追求简单直接,能用两个字表达清楚的事,绝不会说三个字。能动手迅速解决的麻烦,绝不动口花时间处理。把无情一词,贯彻到了底。
就比如这晌,箬竹尚且没反应过来他蓄火做什么,那团灵火就已经覆在了画卷表面。
但神奇的是,纸包不住火,纸浆遇火应当一触即燃才对。可景问筠的灵火打在这幅空白画卷,并没有让纸张燃烧起来,反而如同泛着红光的光球,滚动着跳跃着。
火光愈渐黯淡,最终熄灭。
屋中又只剩下夜明珠散发出的如玉白光。
就在光芒瞬息变化的刹那,箬竹眼瞳闪了闪,蓦地想起了什么。
火光熄灭,只余白光。
她低声喃喃了两遍这话,她突然跑到窗户边,把头探出去张望,并且喊道:“景问筠,你快过来看!”
箬竹伸手指着半座城的屋舍,她道:“现在是亥时一刻,不该是家家户户都入睡的时辰。可你看这整座城,包括权贵府邸,包括酒肆客栈,居然没有一处是点着灯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还有还有……”箬竹续道,她沿着这个思路顿时想起来很多不寻常,在这晌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我们昨晚自从寺庙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火光。客栈的店家借口说蜡烛受了潮,其实很有可能是骗人的。”
“你今早应该吃过它家的早点了吧?有没有发现,那家店所有的茶水和饭菜都是凉的?虽然说现在是夏日,喝凉茶吃寒食能消暑解热,可连豆腐脑都不是热的,就很奇怪啊。我现在怀疑,他们有柴,但根本点不着火!”
“再看这红袖招的屋顶,全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箬竹探出窗外的半边身子收了回来,转而抬手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顶,“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至少像后厨、柴房之类的地方,没必要炫富吧。”
“可我们刚刚翻窗去屋顶,你也看到了,都别说厨房,就连茅厕都是用夜明珠照明的,也不怕把钱熏臭了。”
她语如珠连炮,巴不得把想到的线索都说出来,趁着喘气的间隙,还在想有没有遗落的细节。
直到说的口都干了,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大口,才发现,景问筠似乎还没对她说的话表态。
箬竹转头去看景问筠,不偏不倚正对上他深沉如夜的目光,拿茶盏的手顿了顿:“你这是什么眼神?又嫌我话多啰嗦了?”
“并未。”景问筠道,“你这样说话,很好。”
他喜欢听她说话。
箬竹近两日不知第多少次觉得景问筠对她的态度奇怪,分明先前还言明嫌弃她话多的,想问,但又被他过分凝聚专注的眼神看得几分不自在,到了嘴边的话倏尔转了个弯。
问起正经些的事儿:“那我刚才说的,你是什么看法?”
景问筠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吾同你看法一样。此座城古怪,许无法燃火。可……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箬竹微愣,她的脸,红吗?
景问筠不说倒还好,这一说,她确实感觉脸颊烫的很。
“还不是怪你一直盯着我。”她脱口而出。
景问筠却道:“吾是察觉到你脸色不对,才这般为之。”
箬竹索性转身背对着人,重新又倒了杯水喝起来。只要她看不见景问筠在盯着她,就可以约等于景问筠没有盯着她,箬竹如是想着这个道理,就像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一样。
她缓慢喝着水,心道这实乃人生真谛。
正要让景问筠继续刚才燃火诡异的话题,她却忽觉自己脸颊温度不仅没有因为看不见景问筠而消退,反倒愈发滚烫了起来。
甚至脖颈、耳根,手臂皮肤,脚踝大腿,全身都变得燥热,呼吸愈急。
她只当是夏日屋内太热了,见两扇轩窗还开着,大步走到窗边想吹个凉爽晚风消暑,可……无济于事。
更热了。
不由自主就卷起袖子到手肘上方,扯动衣襟,试图让紧贴胸膛的衣物宽松些。
然而依旧热得紧,仿佛体内有一团火正在灼烈燃烧。箬竹干脆催动仙力强行降温,可那团火也挺有本事,竟然能全然无视她的仙力,熊熊灼热地沿着血液流淌,穿梭过四肢百骸。
景问筠看她站在窗边动来动去,似是身上有些难受,上前两步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你别过来!”箬竹接话迅速,“我就是感觉有点热想吹吹风,你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事就行。”
景问筠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你中药了?”
“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命魂的事儿才是现下最重要的。”箬竹道,“你快说吧,我听着呢。”
她其实是故意假装听不懂景问筠话的。
她不是三岁小娃娃,也不是人族大门不出三门不迈的闺秀小姐,体内这来势汹汹的热度席卷全身,甚至引得她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嗓音发虚,气息发烫……
箬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问筠说得没错,她中药了,迷情药。
这红袖招的茶水,有问题。
真相太过羞`耻,箬竹爱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看见她丢人的样子。纵使她和景问筠今日相处还算融洽,勉强能算得上半个朋友,她也不想让景问筠看见。
所以她谎称没事。这东西,虽说非与男子行房不可解,但她是仙君,用仙力压一压,未尝不能压下个七八分药性,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箬竹心里盘算着。
等同景问筠说完正事,打发人回房歇息,她再通过水镜传音给连翘,让连翘从天宫给她找些奇丹妙药下来,将情毒解了,这煞面子的事儿也就翻过了篇儿,当从没发生过。
天知地知连翘知箬竹知,而景问筠不知。
她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可偏偏没想到,景问筠居然不配合,走到她身侧,掰过她的肩膀面朝他。
箬竹满脸可疑的潮红,就这样映入景问筠眸底。
对方不是个傻子,她就算想瞒,似乎也瞒不住。
果不其然,景问筠道:“阿竹,把内力撤了。”
“这药与寻常毒不同,你越压制,它反而越兴奋,反噬的越厉害,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不假,箬竹已经感受到那团火烧得更烈了,幸亏有景问筠扶着她肩膀,否则很有可能站都站不稳。
但纵使身受反噬,她也没有乖乖听话撤去内力,而是道:“你那里不是有解药吗?就昨晚在寺庙中的那药,再给我一粒,我就不用难受了。”
因为药效在体内逐渐蔓延,渗入骨髓,她再开口的声音变得喑哑软绵绵的,喷洒着兰芳热气,宛如一片云朵落在头顶,一团棉花拂过心口。景问筠扶在她肩膀的手指,收紧了两分。
“对不起,那药……吾只有两粒,昨日用完了。”
闻言,也不知是希望落空,还是药效作祟,箬竹觉得双腿又是一软,脚底不稳的向旁侧歪了歪身子。
景问筠与她离得近,立马发觉,原本搭在她肩膀的手转而搀扶住她手腕和腰侧,将人扶稳了:“小心些。”
她身上滚烫得厉害,肤色又绯红不已,活像只煮熟了的虾。这晌腕部皮肤与景问筠相触,耳垂又轻擦过景问筠的气息,竟觉得冰冰凉凉,舒服得很,身体越发软了,情不自禁就想让他触碰自己更多些。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在箬竹脑海中生根发芽,她想要人……帮她。
箬竹深吸一口气,在短暂的沉默后,拉扯回仅剩的清明理智,用上此时身体能施展出的最大力气,咬紧后槽牙猛地推了景问筠一把。
她不是随便的仙,不能容许这种随便的事情发生。
可她而今连站稳都勉强,双手又能有多大力气。这一推,景问筠算是配合她,自行松开了手。但也几乎是他松手的瞬间,箬竹因为失了支撑,整个人往后倒去。
景问筠无奈,只得再度眼疾手快将人接进怀里。
那丝缕舒服的冰凉,霎时无孔不入,隔着衣物传来,箬竹难耐地低吟了一声。
景问筠眸色顿暗,她的滚烫在掌心下逐渐升温,勾出生而为人最原始的渴望。什么无情道,什么清心咒,什么得道飞升,在这一瞬都不复存在。
并非他不想坚守,而是到如今他才知道什么是魂牵梦绕,什么是甘之如饴,什么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难怪有那样多的人宁愿为所爱破无情道,因为在凡尘极乐面前,所谓修道长生也无非成了可悲的孤独,没有意义,一文不值。
是为……蓦然就想起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了。
景问筠施下一层黑瘴,将夜明珠的光辉挡在瘴雾之外,厢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视觉受阻,五感便显得越发清晰。
箬竹听得见自己微急喘`息声凌乱,感受着景问筠拖着她的手掌收紧,她无端察觉到了隐隐危险的,带有侵略的气息。
她连忙道:“既然没有解药,你就先回隔壁自己房里罢。命魂的事,等我解了药性再说。”
“怎么解?”景问筠道,“没有解药,你要怎么解药性?强行用内力压制,还是……找这楼中小倌儿?”
自然是前者,箬竹心道。
但她尚且没有被迷情药霸道的药性冲昏头脑,她清楚且明确,当务之急是要把景问筠支开。否则狭小的一隅厢房中,有另外个男子靠她这样近,还是个相貌俊朗的美男子,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强撑多久。
于是箬竹扯谎:“你也说了,用内力压制难受的是我自己,所以当然是……后者了。”
她心想,景问筠修的无情道,打心眼儿里见不得那档子事儿,所以她找小倌儿的说词必定会让景问筠产生鄙夷轻蔑的情绪,人自然就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