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这一周的状态, 觉得困,却睡不着。
一个晃神, 时间就过去了。
静躺片刻, 尤堇薇翻了个身, 躺了会儿觉得不舒服, 换了个侧面,反反复复几次,终于放弃, 去摸床角的手机。
自从热搜的事后, 她还没打开过微博,不知道舆论经历了什么变化。
她点开微博,搜索陆氏。
陆氏的官方微博粉丝不多,多数是最近涨的。
总微博数只有十条。
最新一条是视频,封面一片黑色,看不出内容。
她滑过这条,看到了澄清公告。
公告里, 视频的时间点比媒体曝光的时间更早。
从陆嘉钰下车开始,能明显能看出来他和林思弥是从不同的方向来, 前后进入酒店, 再出来时有三个人。
最后她们先离开,他留在原地。
尤堇薇注视屏幕里那道清瘦的身影。
他低着头抽烟,偶尔抬头看一眼天, 透出几分寂寥。
那一天,他也像她一样难过吗?
尤堇薇怔怔看着,无意识咬上指尖,没人比她更能窥探到陆嘉钰的真心,他在认真学习怎么当一个男朋友,在她能接受的界限范围内对她好。
虽然学的不好,但她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知道,他也知道。
陆嘉钰要的,也不是一个听话、乖顺、漂亮的她。
他想要她学着表达自我,想要她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不要躲开,不要逃走。
尤堇薇想,她是个不合格的学生。
她又一次逃走了。
正出着神,门忽然被敲响。
不轻不重,间隔时间不一,没有规律的敲门声。
尤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关上手机,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最新的那条微博,视频开始播放。
开始是沙沙声,细小的声音逐渐放大。
她听到海风无声息地弥散,听到了漫长而孤寂的海潮声。她僵住了,不敢去看,怕筑起的心防被轻易打破。
一片沉寂之中,她垂下眼。
入眼是一串脚印,她往前走一步,他便跟一步,用自己的脚印覆盖她的,再被晃动的海浪冲刷,没有一点痕迹。
她往前走,他一路跟。
最后他喊她——
“簇簇。”
“簇簇。”
两声簇簇重叠在一起,低低懒懒的。
门外的人在喊她,和视频里的人一起。
尤堇薇深吸一口气,忍着发颤的指尖,迅速关上视频,看向侧面的梳妆台。童话而梦幻的梳妆台内,她的眼圈没红。
没红就好。
她下床走到门前。
“怎么了?”
平静的问话,让听是的人心口一噎。
陆嘉钰笑问:“和那小鬼学的?还挺像。给我换个毯子,睡着热,热了大半宿,差点没丢了。”
想丢,没敢。
再把他赶出去怎么办。
隔着一扇门,里面安安静静的。
陆嘉钰一颗心就这么吊着,他自己都嫌自己没出息。
片刻后,她轻声说:“进来睡吧。”
陆嘉钰一怔,没来得及反应,门从里面打开。
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暖黄色的,很淡,是她的夜灯。
他推门进去,她将椅子搬到一侧,地上留出空隙来,从橱柜里找出一张凉席,铺上垫被,翻出一张凉毯。
“枕头在外面。”
她提醒他。
陆嘉钰瞧着她的小脸,真是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浑身上下就没多少心眼,仅有的都用来对付他了。
他没胡搅蛮缠,只道:“我去拿。”
再回来,她已经躺下了。
姿势平平整整的,手和肩膀都藏在被子里,连睡觉都显得乖巧。
陆嘉钰琢磨着自己的进度,第一晚睡在客厅,第二晚睡在屋里,虽然在地上,也算有进展,这么一算,明儿晚上就能睡床了。
“我还是头一回睡地上。”
陆嘉钰慢条斯理地躺下,语气没半点不悦,像是自言自语。
换了一个视角看这个房间,感受很不一样。
在床上,他怀抱软香温玉,没注意过其他的,这会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睁眼就是天花板,转个身是黑漆漆的床底,不然就是对着门。
看哪儿都不爽快。
只有一点,让他不太好受。
他忽然意识到,睡在灵犀胡同时,没给她开过夜灯。
从未,一次都没有。
陆嘉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开口问:“睡在我那儿怕不怕?夜里屋子里很黑,我没给你开过灯。”
沉寂许久,她轻声应:“不怕。”
“从小就怕黑?”
尤堇薇睁开眼,回忆着自己为什么会怕黑。
“小时候,回家路上有一家游戏厅。早上上学的时候开着,晚上回家的时候也开着。从门口往里看,能看到一张台球桌,我有时候会想,里面是什么样子,为什么里面的光颜色不一样。”
“这条路走了一年,每一次我都往里看。”
“在某个傍晚,我走进去了。”
他一顿:“然后呢?”
尤堇薇:“我胆子太小,有人来摸我的头发就吓跑了,慌不择路,跑了半天才从后门跑出去。后面是一条巷子,黑漆漆的,像吃人的怪兽。”
“那条路,好黑好黑。”
陆嘉钰张了张唇,发觉喉间干涩,清了清嗓子:“小时候自己回家?”
尤堇薇“嗯”了声:“爸爸在医院工作很忙,外公外婆经常出差,去外地上课。后来我换了一条路走。”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渐渐睡着了。
陆嘉钰等了一阵,听她呼吸变得平稳,坐起身靠近床沿,注视着她的睡颜,睡着了也乖。
许久,他回到原地躺下。
-
周末的最后一天,小院儿里安安静静的。
尤堇薇琢磨着她的花,陆嘉钰和尤靳虞一块儿出门打球去了,她没什么兴致,不想出门。
胡同附近的篮球场简陋窄小。
近处是破破烂烂的球场,远看是延绵的沙漠,乍一看还有点硬核。
尤靳虞来得次数多了,认识不少人。
他打了声招呼,瞥了眼陆嘉钰,问:“确定能打?”
陆嘉钰松了松筋骨,懒声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多久没玩这么简单的运动了,打从高中毕业就没玩儿过,别说尤靳虞那小鬼眼神挑衅,看得他那股子劲儿就上来了。
一群人简单分了队,陆嘉钰和尤靳虞一个队。
两人都不怎么情愿,但碍于是公平分组,都认了。
陆嘉钰上手快,见和尤靳虞配合不错就开始耍帅,把头发一拨,单手扯了球衣,让边上的小鬼给他拍视频,一会儿发给簇簇看。
尤靳虞:“……”
“太油了。”
陆嘉钰:“你懂个屁,有本事你把你姐哄好了。晚上还要找姓林的吃饭,你故意的吧?”
尤靳虞:“废话。”
说着话,不妨碍陆嘉钰发挥。
他做了个假动作轻松骗过防守,往后进攻,随即屈膝跳起,手臂伸展,篮球被他掌控,指哪儿打哪儿。
一场下来,两人大汗淋漓。
动作同步地走到边上蹲下,大口喝水。
陆嘉钰随手抹了把汗,望着远处的黄沙,问:“她是真心的吗?和我分手的话。”
尤靳虞轻喘着气,低头看汗水打湿水泥地。
片刻后,他问:“你在意吗,她的真心。”
陆嘉钰一笑,自嘲道:“我不在意,能在这儿和你蹲着?”
尤靳虞:“你以前不在意,不在意她的工作、家庭,社交圈,不想费心思了解她。”
“……”
“开始是。”
尤靳虞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矿泉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嘉钰,平静道:“重新开始吧,从了解她开始。”
-
两人打完球,回到小院。
一个比一个沉默。
尤堇薇左看右看,这两人怎么了,难不成又吵架了?她不想管,就当没看到。
临近五点,三人准备出门吃饭。
地点是林斯昀定的,他亲自开车来接人。
车停在胡同口,经典的劳斯莱斯幻影。
无数人为车内梦幻的星空顶而着迷。
林斯昀等在车边,看到陆嘉钰时毫不意外,淡声问:“陆总也在,听阿虞说你和尤老师分手了。”
“……”
当着人的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一点儿面子都不留。
陆嘉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随口道:“你在国外的公司准备并购林氏了?”
林斯昀顿住,直直看向陆嘉钰。
他以个人名义参与陆氏项目开始打得就是这个注意,林氏早晚会被他吞并,所以当时林氏和他,没什么区别。
陆嘉钰笑了一下:“真当能玩儿我啊?”
“行了,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再做什么。你回去奉劝林思弥,林氏就能安然无恙。”
林斯昀扶了下眼镜,冷淡道:“今天请尤老师吃饭,不谈公事。”
陆嘉钰把门一关,懒得搭理他。
车启动后,气氛没有想象中那样僵硬。
林斯昀和尤靳虞旁若无人地聊起数学,陆嘉钰和尤堇薇相对无言,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也只是暂时。
有陆嘉钰在的地方,很少有平衡。
他开始给尤堇薇发微信。
-找我:打球小鬼欺负我。
-找我:现在姓林的欺负我。
-找我:我找谁负责?
提示音接连响起,尤堇薇调了静音。
除了陆嘉钰没人会给她这样发信息,她没打开看。
陆嘉钰瞥了眼后座,她看向窗外,一点儿没有看手机的打算。他哼笑一声,打断他们:“小鬼,让你姐给我回信息。”
“……”
“陆嘉钰。”
她轻声喊。
陆嘉钰支着脑袋,侧头瞧着她的小脸,这一整天,就这会儿愿意正眼看他,水润润的杏眸带着羞恼。
“行,我闭嘴。”
陆嘉钰做出投降的姿势,挑着腿继续玩手机。
玩了一会儿,他又不消停。
“林总,上哪儿吃饭啊?”
林斯昀报了个餐馆名。
陆嘉钰看他一眼,随口问:“这家不提前一个月订不到,你惦记尤老师这么久了?”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僵住了。
林斯昀看向陆嘉钰,两人眸光都带着火。
尤堇薇只觉轰的一下,脸已经红透了。
难堪和恼怒的感觉令她面红耳赤,她对林斯昀道:“下个路口放我下来,你们去吃。”
陆嘉钰顿住。
林斯昀蹙了下眉。
他从后视镜看了眼她的脸色,没多说。
“我会把阿虞送回家。”他保证道。
尤堇薇径直下了车,陆嘉钰没法儿坐下去,追下了车。
“簇簇。”
陆嘉钰长手长脚,一把拉住往人行道走的尤堇薇。
尤堇薇下意识挣扎起来,用手去拽他的指节,半天没挣扎动,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你松开我!”
她气红了脸,一双眸子瞪着他。
陆嘉钰把她从马路上拉回来,寻了个没有人的角落,压着声,一字一句道:“从昨晚我就忍着了,忍了一天,他叫你什么,叫你尤老师?姓林的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他憋着火,深黑的眼底情绪压抑。
尤堇薇抬眼和他对视,胸膛剧烈起伏:“你能和林思弥去酒店,能带着女人玩,我和朋友吃个饭不行吗?你就算不想尊重我,至少尊重一下阿虞,这是也是他的朋友。”
陆嘉钰气极反笑:“尊重?他林斯昀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我的女人?”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尤堇薇忍着即将涌上的泪意,提醒她,“陆嘉钰,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嘉钰笑问:“我同意了吗?”
尤堇薇看着他,忽然哭了。
没有啜泣,没有哽咽,安安静静地流着泪。
一双杏眼里像是涨了潮水,止不住似的。
“从来都是你说走就走。我呢,担心找不到你,担心下一次你的不告而别,担心某天又打不开你的门。你做这些的时候会经过我的同意吗?不会吧。所以,别这么对我。”
“陆嘉钰,这次让我先走吧。”
她轻声说着,闭上眼,像是彻底失去力气。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她的泪水中消弭。
他盯着她苍白、布满泪痕的脸庞,心底生出一股极大的摧毁欲。
半晌,陆嘉钰喉头滚动,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去亲她的发,哑声道:“我知道,我做错了。”
放她走,想都别想。
-
这一晚,陆嘉钰没回城北,找陈言深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是被两个人扶着上车的。
“今儿我和人道歉了。”
陆嘉钰开口就把他们吓住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陈言深,这可怎么办,明天等陆嘉钰清醒了,指不定怎么折腾他们。
陈言深揉了揉眉心:“我送他回去。”
“你们就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