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的餐盘里,仅有三成熟的牛排被他慢条斯理地切成条状,雪白的餐盘顿时变成一副鲜血淋漓的画作,看着都叫人难以入口。
可他却一下又一下,动作专注而优雅,仿佛是在精心雕琢着一件艺术品。
等男人将那块鲜红的牛肉缓缓送入口中时,血丝微微沾染上他的唇角。
他的肤色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少见的冷白,瞳仁漆黑,狭长的眼尾微挑,是一副极为妖孽的俊美容貌,眼睛却是冷的。
鲜明色彩对比下,便衬得愈发诡丽至极,像是电影里,古堡深处栖息的吸血鬼。
终日见不到阳光,浑身充斥着沉郁至极的戾气。
男人像是察觉到了许子郁的到来,懒懒掀起眼皮看去。
对上这一眼,许子郁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看来传闻的确不假。
裴家这位手段雷厉风行的养子,也是个不输他的疯子。
不过也是,要是没点能耐,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哪能短短几年就把裴氏集团吃下来,成了这几年来让人忌惮的商界巨鳄。
这次房地产的项目,裴氏集团中标,能和裴忌合作,就代表了数不清的利润。
许子郁在他对面坐下来,客气道:“裴总,有失远迎了,还麻烦您特意过来一趟签合同。”
这句只是客套话,毕竟是裴忌先临时改的时间。
可男人显然没什么客套回来的意思,神色冷淡。
“许总的位置不太好找,确实有点麻烦,耽误了我半天时间。”
裴忌勾起唇,“所以许总,这次合同再让利一个点吧。”
许子郁只得讪讪笑道:“裴总又在说笑了。”
可当许子郁真的翻开合同,才发现原本定好的利润率真的被改了。
他脸色一白:“裴总,您这是……”
“说过了,你浪费了我半天时间。”
裴忌慢条斯理地翻开合同,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许氏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这点许总应该明白。”
许子郁的脸瞬间毫无血色,终于明白了之前圈里关于裴忌的传言到底是为什么。
果然是商人,只看利益。
裴忌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要么让利,要么不签。
想和他合作吞下一块蛋糕,可以啊,但只要他想让你吐出来,就必须得吐出来。
许子郁的脸色一阵变换,最后却只得妥协。
商场如战场,也像是森林法则,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总有指定规则的权利。
纸页翻动的声音沙沙响起,突然,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许子郁手边的手机屏幕也紧跟着亮起。
裴忌的余光里,一张女人的照片赫然跃于屏上。
他正在签字的笔尖忽地顿住。
裴忌微眯起眼,嗓音低沉:“许总,这位是?”
许子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啊,她是我的未婚妻,时鸢。”
话落,裴忌的眸色微不可查地一暗,透着危险的意味。
黑色的金属钢笔在他的指间旋转了一圈,然后啪得一声停住。
他一字一句重复着许子郁的话。
“你的…未婚妻?”
许子郁并没有察觉到裴忌细微的神色变化,满眼倒映着手机里时鸢的照片,“怎么?裴总想见见她吗?”
裴忌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玩味的弧度。
“见啊,当然要见。”
第3章 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
时鸢被带进宴会厅里时,还没有理清眼前的状况。
被人半押着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碧辉煌。
满眼令人作呕的浮华虚景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落俗的金色壁画里被一抹刺眼的黑无情割破,却让这个原本污浊阴沉的颜色在此刻的画面里显出奇异的澄澈来。
莫名的,让她熟悉。
直到走近后,她终于得以看清赌桌另一头的那道身影。
男人的动作停下,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
那道冷漠又充满戾气的目光措不及防地扫向她。
视线交错的那刻,时鸢的呼吸停了一拍。
耳边空荡荡的,仿佛能听见海上风声呼啸。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
当然也不可能会想到,会是在眼前这样的场合。
原来下午做的那场梦,是预兆。
就在时鸢愣在原地时,许子郁站起身,一只手臂拢上她的肩膀。
“时鸢,这位是裴总,我的合作伙伴。“
“裴总,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时鸢。”
裴忌的视线落在她雪白的颈上。
斑驳骇人的指印哪怕被遮掩过了,在她的身上也分外明显。
他的目光又落在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
漆眸底似是隐有阴沉风暴席卷,复又被压下去。
他淡淡收回目光,像是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也不屑多看一眼。
时鸢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
他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才是他们的正轨。
可是在现在这样的情景下,时鸢的心情极度复杂。
她想开口,想求救。
可偏偏他是裴忌。
而许子郁的手就落在她的肩膀上,刚刚经历过的窒息感还历历在目。
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到底该怎么办。
裴忌冷白的指尖摩挲着光洁的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她,漆眸冷然得没有一丝情绪。
迎着他这样不带任何掩饰的注视,时鸢的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紧绷起来,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皆开始发烫。
很快,他收回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许总眼光不错。”
裴忌神色很淡,没露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许子郁终于松下一口气。
果然是他多心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时鸢:“去敬裴总一杯吧。”
时鸢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颈,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裴忌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如蝶翅般轻颤。
他的面容依旧冷然,窥不出任何情绪,指节却不自觉蜷了一寸。
许久,她终于端起那杯透明的高脚杯,慢慢朝着赌桌的另一头走过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里,时鸢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她朝他举起酒杯,目光静静地望着他:“裴总,我敬您。”
裴忌没说话,慢慢撩起眼。
空气里,视线短暂交汇。
时鸢不知道该怎么用眼神传达出求救信号。
也完全不能笃定,裴忌到底能不能猜到她目前的处境。
就在她思绪乱成一团时,下一秒,却见裴忌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白皙分明的指节一翻,杯口便朝向地面。
一滴不剩。
他忽地哑声开口:“满意了?”
时鸢错愕地怔在原地,仅仅半秒,她便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啪“得清脆一声,她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后便蹲下身去,在桌角的视线盲区里飞快拾起一片玻璃碎片藏进袖口。
裴忌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眉头轻蹙起。
许子郁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检查,紧张道:“没事吧。”
时鸢脸色煞白,想躲他,却又不敢躲开。
“我没事。”
一旁,裴忌看着这一切,目光渐深。
他忽然对着许子郁说:“让他们出去,我有关于合同的事情要跟你说。”
许子郁不疑有他,抬手叫来保镖,让人把时鸢送回房间。
时鸢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整个人几乎快要被绝望淹没。
在即将走出大门的最后一步,她抱着最后一次希望转过头。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裴忌没有抬头。
“砰“一声,大门紧紧合上,关门的声响回荡在空荡的宴会厅内。
一切视线被彻底隔绝。
裴忌忽然站起身,端着空了的酒杯朝着另一边走过去。
他顺手拿起了一旁的酒瓶,往酒杯里倒酒。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他笑了笑,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算笔账。”
听见这话,许子郁一下没反应过来,也就是在这怔忪的短短半秒,红酒瓶忽然朝他狠狠砸过来。
“砰”得一声脆响,一切都来得措不及防。
许子郁捂着头嚎叫出声,根本不曾想过裴忌会突然翻脸下狠手。
鲜血簌簌流下,混合着酒瓶里剩下一半的红酒,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道红色的溪流。
还没等他有机会大声呼救,头发又被人一把拽起。
拳头砸中的声音一下下响起。
就在许子郁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时,手掌传来的一阵剧痛再次让他惊醒过来。
裴忌踩着他的手,慢慢蹲下身,唇边噙着淡笑。
“哪只手掐的她?嗯?”
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恶魔的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不说啊。”
对上他漆黑冷戾的眼,许子郁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物,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根本说不出话。
他似是无奈地叹息了声,轻笑着。
“那就都别要了。”
*
房间内。
时鸢再一次被绑回到了熟悉的沙发上,甚至还被蒙住了眼睛。
刚才被她藏起来的玻璃碎片此时还在袖口里,时鸢深吸口气,慢慢移动着角度,试图让碎片从袖口滑进掌心。
只可惜手被捆得实在太紧,她尝试了半天,效果依旧微乎其微。
她偷藏起那枚碎片,不是为了天方夜谭地想着自己能割断绳子逃跑。
是为了在危机关头自保用的。
与其说是自保,倒不如说是自毁。
她不敢想象,等会许子郁回来,她今天晚上究竟要怎么度过。
她微喘着气,尽量将记忆深处蔓延出的恐惧压制回去。
然而,房间里的死寂却将一切情绪暴露无遗。
因为视觉被剥夺的缘故,听觉的敏锐便被成倍地放大。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静得让人心慌。
还有,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在房间里响起,让时鸢脑中的弦迅速绷紧。
门锁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眼前的黑暗增加了人对未知的恐惧,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诡异的死寂里,时鸢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中的玻璃。
那人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径直朝她走近。
就在他越走越近时,时鸢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别过来!”
因为恐惧,她的尾音都有些发颤,自然起不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果然,那人的脚步仅仅停留了半秒,随后便继续朝她走来。
一股绝望在时鸢心底弥漫开,她咬紧牙关,浑身都有些发抖,掌心也被碎片割破,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颤声说:“你要是再过来,我就……”
那人像是觉得好笑,竟然轻笑了声。
他问:“你就怎样?”
懒散熟悉的语调,时鸢顿时浑身一僵。
他的声线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甚至有些恍惚。
她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不太确信地叫出他的名字:“裴…裴忌吗?”
窸窣声响从面前传来,他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属于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地将她笼罩。
强势,冷戾,压迫感十足。
只可能是他。
时鸢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是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隐隐能感觉到,男人在她的面前蹲下。
从黑布最下方那丝缝隙里,借着外面的月光,时鸢看见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肤色是近乎病态的白,指节分明,显得有些欲气丛生。
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摩挲过她脚腕间的肌肤,有些粗糙的触感,引得她浑身一阵颤栗。
幸好,还未等热意继续灼烧弥漫,脚上的束缚感便消失了。
时鸢听见他轻嗤了声,声线依旧冷漠,却难掩嘲弄。
“现在记得我是谁了?”
“………”
那股淡淡的热意瞬间褪去,她被他这刺耳的语气噎得讲不出话,顿了半晌,才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语气客气礼貌,又不失疏远。
那人给她解手铐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黑暗里,气压忽然变低,危险压抑的气息蔓延开来。
时鸢有些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后开口:“怎么了吗?”
她身上的幽香融在空气里,因为双手被反绑住,胸前的美好弧度便愈发明显,黑发垂落下来,遮得若隐若现。
她还被用黑布蒙着眼。
时鸢自己并不知道,此刻的画面究竟有多么禁忌。
裴忌舔了舔唇,看见她脖颈上斑驳的指印,胸口那股戾气再次翻涌上来。
他冷笑,“我在想,我凭什么救你。”
这话一出,时鸢的意识也陷入刹那的怔忪。
是啊,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他应该恨不得她死才对。
空气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半晌,裴忌忽然又有了动作,继续给她解着手上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