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贺家一生忠心耿耿为君分忧,甚至还得了父皇御笔钦赐的牌匾挂在大门口。
不过,她后来频频对李师长示好,贺江河倒是出现得少了,偶尔遇见,他也只看她一眼,然后闷声道:“乌龟的眼光都这么差吗?”
长乐可不觉得自己眼光差,她只觉得自己配不上。
李少陵像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叫她伤了心她都不敢大声哭,怕叫人知道了告去父皇那儿,那月亮就不好过了。
所以她都偷偷躲在内宫少人的角落里哭。
好巧不巧的,贺江河身上有能随时入宫的恩赏,他偏也喜欢那个无人的院子,绿叶满墙,青苔斑驳,拨开一丛青竹,还能瞧见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公主。
贺江河无奈了:“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喜欢他?”
长乐看见他就来气,梗着脖子道:“喜欢,怎么的了?”
“喜欢他什么?”贺江河皱眉。
“他可不像你,他从来不喊我小胖子!他还说我胖乎乎的也挺可爱!”长乐瞪他。
贺江河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就是好骗。”
他拎着衣摆半蹲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我喊你小胖子,但我会给你送吃的。他说你胖乎乎的挺可爱,身边却有身段窈窕的佳人,谁是真的不嫌弃你,你看不出来?”
“我不管!”长乐眼泪又出来了,“我不要叫小胖子!”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一颗一颗不要钱的琉璃似的。
贺江河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往后不那么叫你便是。”
长乐一愣,懵懵地看他,心想这人原来这么好说话?
那她以前还费什么劲儿,早直说不就好了。
越想越委屈,她又大哭了起来。
贺江河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边给她递手帕一边说:“你别想碰瓷我,你不是被我气哭的,不要赖在我身上。说吧,遇见什么事儿了,哥哥看能不能替你摆平了去。”
长乐直扁嘴:“师长想要功名前程,我不忍心看他当驸马,从此不能入朝堂。”
自己除开公主这个身份,实在是没半点好处,他选前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让她更煎熬了,喜欢一个人,难道要看他痛苦一生吗?她做不到。
可是放弃他也真的好痛苦哦。
抽抽噎噎的眼泪湿透了他的手帕,长乐将帕子扔开,拉过他的衣袖继续擦鼻涕:“你能替我摆平吗?”
贺江河沉默良久,轻笑:“功名利禄有什么可稀罕的,在我看来,当驸马才是人间乐事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不就是不能上朝堂,钓鱼赏花也不错。”
长乐皱眉睨他:“师长是青脉斗者尚有鸿鹄之志,你天生红脉,难道会对朝堂一点想法也没有?”
说没想法是假的,他这样的红脉,一出生就被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可是……
侧头看了她一眼,贺江河喉结一滚,咽下难处,只笑:“我对朝堂没有想法,只对殿下有些想法。”
长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慢慢回过神来之后,长乐愤怒了:“你想耍我?!”
平白挨她一掌,贺江河闷哼一声,哭笑不得:“寻常人的反应不该是觉得被调戏了吗?殿下何出此言呐。”
“我有什么好调戏的,这宫里遍地都是好看的宫女,你要调戏也调戏她们。”长乐拧着眉道,“对我说这话,只能是想耍我,看我当真了又来嘲弄我,是吧?”
贺江河头一回觉得自己以前的嘴欠都是有报应的。
他抹了把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王后娘娘说过,这世间美丑有定论,但不是以胖瘦为界。窈窕女子可称纤妙佳人,胖些的姑娘也可叫珠圆玉润,我不喜欢那些个竹竿子,偏喜欢你这样的,不成吗?”
长乐自己都听乐了:“我们学院的女学子对你芳心暗许的不说几十,十几个总是有的,她们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你凭什么喜欢我这样的?”
个小没良心的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贺江河长叹一口气:“咱俩六岁的时候见过。”
那不废话么,他是功臣之后,她母后又经常与官眷走动来往,定是进宫来见过的。
“我是指,在这里,我们见过。”贺江河点了点地上的青苔。
长乐迷茫了。
这地方僻静幽深,见客是定不会来这里的,除非……
她想起幼时一些官眷家的孩子都爱一起疯跑瞎玩,拿一些偏僻的宫殿做根据地,玩过家家和捉迷藏。
有个特别瘦小的孩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因着比同龄人都矮了一个头,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推摔在地上,擦了满手的口子。
她看不过眼了,挡在他前头护着,呵斥了那些欺负人的小孩儿。
“当时那个小矮子是你啊?”长乐反应过来了。
贺江河哼笑:“殿下不允我叫小胖子,您叫这名儿倒是顺口。”
第241章 胖乎乎的也挺可爱(8)
不怪长乐认不出来,当年孩子堆里最矮的那个,如今生得又高又挺拔,她费劲踮脚,也只能堪堪够到他的肩膀。
“原来你是知恩图报,找我报恩来了?”长乐恍然大悟,又皱眉,“报恩你还老欺负我?”
“天地良心,谁欺负谁?”贺江河摊手,“回回比试我都没忍心伤你,你倒是好,回回将我往死里打。”
长乐干笑:“你早说是报恩来的不就好了,我也不至于……”
“不是为报恩来的。”他打断她的话,皱眉道,“小时候那点恩情,一个红薯就抵了吧?我现在找你,是因为喜欢你,想娶你,才不是劳什子的报恩,你可别误会。”
长乐觉得离谱。
什么恩情只值一个红薯啊?就她当时那挺身而出的气势,怎么着也得五个吧。
等等。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漏了什么。
喜欢她?
长乐愕然地抬头看他,眼睛瞪得溜圆:“你疯了?”
为权?他家原本就势力不小,当了驸马他还不能上朝堂。
为财?本也不是什么贫困人家,没必要。
那为什么喜欢她?
李少陵只是青脉尚且觉得做驸马可惜,他天生的红脉,难道愿意断送在她身上?
“愿意。”他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懒洋洋地点头。
长乐吓得打了个嗝。
他眼里泛上笑意,一边拿出牛皮囊来喂她喝水一边道:“你被李少陵害得太惨了,我若再不来救你,你这一辈子就都要毁了。”
“荒……荒唐!”长乐咽下水,瞪他,“师长一直对我很好,如何害我?”
“你本天家女,生来就是红脉,元力强悍,在整个院内数一数二。”贺江河道,“除开身份,你还会铸器,会斗术,会琴棋书画,会针织女工——我的殿下,这世间没有几个女子会的东西比您还齐全。”
长乐懵了懵:“这些东西,很厉害吗?”
贺江河重重地点头:“这些东西能让你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能活得很好。你不用依靠任何人,甚至能凭你自己带起一门的荣耀。如何不厉害。”
“可,若没有我这身份,师长一开始就不会理我。”长乐垂眼。
贺江河翻了个白眼:“所以我才说他害你,他第一眼只看得见你的身份你的样貌,看不见你所有别的优点,比如温柔、不贪婪、懂礼数、会体贴——这些所有的东西,他都看不见。你喜欢他,你便也会顺着他的目光,只看见自己身上的缺点,并且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这样下去,你只会越来越自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优点,他娶了你都是你的一大幸事。”
长乐怔忪:“不是吗?”
“是个屁,是他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得你青睐!”贺江河一个栗子敲在她额头上,“殿下醒醒吧,天下不是只有那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让你受尽委屈的男人。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只会让你哭的人,啊?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找罪受?”
“可……”
“别跟我说什么真爱不真爱的,你还没满十六,遇见的人太少了,多是在被身边的人影响。女学子都喜欢李少陵,你也就喜欢他,那女学子也都喜欢我,你也看看我呗?”
长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
贺江河生得剑眉星目,脸上轮廓起伏十分清晰,所以在生气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凶。
她缩了缩脖子。
面前这人眉目缓和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世间多的是觉得自己志向很值钱的男人,觉得只要他向往的是朝堂,你就配不上他。他也不想想,自己向往的地方到底能不能去得了。”
一个青脉,靠着会教斗术勉强够着元士院的门槛罢了,没有长乐相助,他想登朝堂的门,少说也要十年。
长乐撇嘴:“你不要说师长的坏话。”
额角青筋跳了跳,贺江河冷哼一声别开头,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又转过来:“他说他向往朝堂,那你便随他去好了,给他求个闲职不难,有什么好哭的。”
“我……”她眼眶又红了。
“舍不得他是吧?我知道。”贺江河拍手,“教你一个好办法。”
“什么?”
“把我留在身边,你就没空舍不得他了。”贺江河认真地道。
长乐愕然地看着他:“你来真的?”
“今日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真的,你别当我在开玩笑。”贺江河道,“离你生辰还有半年,你可以仔细想想,是选他回来相看两相厌,还是选我,带你脱离苦海。”
他说罢,十分潇洒地起身,大步跨出了这方院落。
然而这潇洒的身形也只维持到了院门外。贺江河一离开她的视线,就扭身回去趴在了院墙边上往里偷看。
纠结的小公主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唉,贺江河抿唇,低头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的话说重了。
不过若是不重,这人始终执迷不悟,那又该怎么是好。他顶着家里的压力已经够艰难了,再过不了她这一关,那可真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幸好,小公主只哭了一会儿就收了声,擦擦脸站起来,长呼了一口气,表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想通了?
贺江河挑眉,又抓心挠肺地猜,她的决定会是什么?
接下来的半年里她没有再给李少陵送吃的穿的,也没有再去元士院,但她还是节食企图变瘦。
贺江河的一颗心,被悬在空中,一边骂骂咧咧地给她塞吃的,一边在夜里辗转反侧。
礼部已经开始准备公主的婚庆之物,那说明她是想在生辰宴会上求赐婚的,那么问题来了,赐婚的对象,到底是他,还是李少陵?
身边的奴仆安慰他:“少爷您不用太紧张,您这么好的人,公主不会不选的。”
那可说不准,贺江河皱着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些明白长乐的心情。
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很容易低头去找自己的缺点、生怕自己不完美的。
不过他还好,找一找也无妨,但她不行,她容易把自己找进死胡同里。
所以,余生最好还是让他来找就够了。
上天保佑,长乐明日在宴会上吐出来的名字,一定要是贺江河。
第242章 闲云野鹤二人组
纪明宸继位之后的第九年,青云界四周的浓雾突然散开,露出了一些新的岛屿。
举国沸腾,众臣纷纷上书请求出兵攻占这些岛屿,以免被先发制人。
纪明宸倒是也想御驾亲征,但海清刚怀上身子,他不忍在这时候离开,于是便只能在朝野里选拔人才。
选来选去,他都觉得没有自己厉害,所以迟迟无法立帅。
秦师长急了,对他道:“您若真想照着您这样的本事来挑,那只能去请太上皇了。”
纪明宸听得直撇嘴:“父皇一年前来信,说是寻着了在新草城修房子的方法,修得正开心呢,才不会愿意回来。”
说是这么说,还是派了暗探出去,去寻那两位玩得忘乎所以的神仙眷侣。
那暗探虽然本事过人,但从未见过太上皇,只在传闻里听说此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曾在战场上以一当百,杀过的人比他吃过的饭都多。
所以他拿着信物,一路都盯着那些面目凶恶的人看,一边找一边腹诽自己怎么就接了这么个差事,找不找得到是另说,就算找到了,万一太上皇一个不高兴把他也杀了怎么办?
新草城草木茂盛,房子也修得千奇百怪,有挂在树上的,有在树洞里的,还有修在平地上的——最后这一种,就经常被从地下新长出来的植物掀倒。
暗探苦苦找遍城中所有他能看见的凶恶之人,挨了好几顿打,也还没有找到能认出信物的太上皇。
正绝望时,旁边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哎,小伙子,搭把手。”
暗探回头一看,好家伙,一间小木屋被新长出来的巨大植物顶到了半空中,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正拿着绳子,企图把房子绑在植物的枝干上。
他连忙接过绳子来帮着绑好。
“这位伯父,房子已经被顶起来了,很危险,换个地方住吧?”他好心地建议。
那人却摆手,坚定地道:“绑住就能住了。”
他穿的是寻常麻布衣裳,眉目间颇有风华,瞧着像个隐士。
暗探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心里叹息,真是一个贝币都能难倒英雄汉,若非实在穷困,谁愿意住这么危险的房子呢?
想了一想,他掏出一小颗金豆:“我总归也要在这城里待上一段时日,不如将这个给您,您去买个大些好些的宅子,借我住上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