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们面面相觑,又有人道:“就说铸器楼,她只收女子不收男儿,那男子学铸器的门槛可高多了……”
“就是。”
纪伯宰摇头:“各位,谈公平就要彻底公平,前数百年青云界都是只有男儿能学斗术和铸器,女子也就是今年才开始有了机会,明城主给她们的优待,恰恰是为了弥补这几百年的差距,从而达到真正的公平。”
话里话外反正明意是对的就成了。
几个老臣有怨气:“陛下如此沉迷女色,也非明君之道。”
说到这个,纪伯宰就不困了,他笑眯眯地道:“爱卿心里不满?孤也是,不若爱卿举兵反了孤吧,孤许久没活动手脚了,闲得慌。”
御书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陛下最近面目和善了几日,他们差点就忘了这帝位上坐着的是个元力极高的疯子。
哪有教唆自己臣下造反的啊!
老臣们实在没办法了,统统递了请辞书,想以此为威胁。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没了他们不行。
谁料,纪伯宰接了请辞书,一共三十份,一份也没退回,欢天喜地地就去找明意了。
“意儿,你来看看这个位置换谁上去比较好?”
明意正撰写《铸器造册》呢,抬眼一瞥,眉梢一挑:“刘阁老也舍得退位?”
高官厚禄的,养老的同时还能提携家里晚辈,这个肥差他不应该轻易让出来才对。
“谁知道呢,他就是嚷嚷着一定要告老还乡。”纪伯宰掏出另外二十几本折子,“他一嚷嚷,这么多人挽留他,并且说刘阁老走了,他们也都走。”
“那敢情好。”明意放下笔站起身,“我最近寻着不少有治国之才的人,十六个是翰林学子,五个是铸器楼里的姑娘,还有三个是街上遇见攀谈了许久的寡妇,让他们来试试。”
这话听得旁边的不休都吓得站不住脚。
铸器楼的姑娘就算了,也是有本事的,但街上的寡妇是怎么回事?
让她们入朝为官,得掀起多大的波澜啊?
然而,他们的陛下只接过明意递来的名册,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出身和明意列出来的优缺点,就颔首:“可以一试。”
不休的下巴惊得差点掉了。
明意认真地看着纪伯宰:“陛下想好了,这么做可能会跟我一起挨骂。”
眼下朝中的人都不敢骂纪伯宰,只骂她红颜祸水蛊惑圣心,但寡妇一旦入朝,他这个做决定的人也就少不了要跟着被骂昏君了。
纪伯宰深深地看着她:“能与你一起,做什么都是幸事。”
白英刚端了茶想进门,听见这话打了个寒颤,扭头就又出去了。
明意移开目光,有点不自在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去与那几个人知会一声。”
说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纪伯宰看着她的背影,笑眯眯地对不休道:“你看她,连裙摆扫过门槛的弧度都比别人好看。”
不休:“……”
要不是他独力支撑着六城的税收运作,又以元力维持着各城的和平,不休也好想说,陛下您这样真的很像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啊!
好在,明姑娘一走陛下就恢复了正常,开始传令户部和礼部,准备封官之事。
那几个老臣不是吃素的,瞧着陛下不打算挽留他们,就立马开始在家里摆茶会,大谈陛下昏庸,任人唯亲,六城必将走向灭亡等等之论。
不少清客上门共议,一时间朝中上下和民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罗骄阳二话没说就带人把他们的茶会抄了,相关人等都因罪入狱,但也没挡住民间的谣言越来越多。
明意去到宋兰芝家,正好撞见她正在被婆婆辱骂。
“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干活,出去晃悠给谁看呐?还与贵人攀谈,我看你是克死我儿子不算,还想来克死我,没娘养的东西,说是读书人家的种,瞧着除了风骚勾引人,没别的半点用处,还不快去劈柴?!”
宋兰芝板着脸低头行礼,起身要去院子里干活,回头却就看见一大片官兵涌进了门。
她吓了一跳,她婆婆更是吓了个半死,立马走过来把她往外推:“官老爷明鉴,老婆子不认识这个女的,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抓她可别连累了无辜人!”
官兵在两侧分开,明意跨进门槛,没看宋兰芝,先看她婆婆:“跟你们家没关系?我怎么记得她是你家儿媳?”
“不认的,我不认的!”那老婆子连忙摆手,“我儿子都被她克死了,我早该给她写休书,是她欺负我老婆子不识字不会写,一直赖在我家白吃白喝……你们谁能帮我写一封休书,我这就与她断了关系去!”
第214章 寡妇当官
宋兰芝认出了明意,她刚想开口说是误会,就被明意拦住了。
“笔墨伺候。”明意吩咐身边的人。
白英奉上笔墨,护卫端来长桌,明意就当着众人的面写了和离书,递给了宋兰芝的婆婆:“按下手印,我们就只带你儿媳妇走。”
“什么儿媳妇,这就是个死皮赖脸非贴着我儿子不放的。”老婆子嘴里嘀咕着,接过和离书看了看,茫然地道,“我不识字。”
宋兰芝低声替她念:“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停停停,听不懂,你就告诉我写了这东西你是不是就跟我儿没关系了?”老婆子不耐烦地挥手。
宋兰芝垂眼点头,又忍不住道:“夫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您……”
“你哪是想照顾我,分明是贪我儿家财!”老婆子愤恨地道,“走之前,把他托付给你的房产地契,还有那些个铺面,统统都还给我!”
说着,使劲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
明意收起和离书,问宋兰芝:“什么家财?”
宋兰芝双眼含泪,哽咽半晌才道:“夫君曾经经商赚了不少钱,但与苍雪贸易的时候货船上被夹带了女子当货物,他不知情,却被同伴连累损失了全部的家当,想不开才自尽的。临死前他特意吩咐,让我照顾好他的娘亲。”
“可是,大人明鉴呐,家里田产房契都已经赔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家财?我是怕婆婆太过悲伤,才骗她说家里还有铺子收租,能供她吃穿。实则都是我白日里去书教处替人抄书挣的钱。”
老婆子听着就来气:“嘴里没半句真话,我儿子那滔天的富贵,能什么都没剩下?分明是她私昧了,整日里还拿些肉汤菜尾的来糊弄我。”
说着就坐地哭起来:“可怜我那儿哦,子嗣都没留下一个,一生尽折这蛇蝎妇人身上了!”
明意摆手:“这不用急,我让人去调户籍来查,就知道你们家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了。”
纪伯宰统一六城之后重新记过六城中人的户籍,包括他们名下的田产地契,都作一处登记,原不知他费这个劲来做什么,现在要查的时候倒是方便了。
宋兰芝的户籍本也是在送吏部审查的,要调取倒也不难找,片刻之后就被人捧了过来。
明意仔细翻看,发现她名下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就连现在住的这小院都还是租来的。
“肯定是她想法子藏起来了!”老婆子急了,大哭起来,“我那可怜的儿哦,死前心心念念着我这老婆子,结果所托非人,落到人手里,身上一个贝币都不剩哟!”
宋兰芝最烦她有事没事朝她儿子哭,当下也终于冷了脸色:“我今日出门去,身上什么也不带,这整个的院子,包括我身上这衣裳!给你,都给你!”
她说着就脱了外裳,只着一件中衣。
外裳一落地,那老婆子就飞快地捡了去,着急忙慌地翻袖袋,翻出二十个贝币来,欢喜连天,又朝她啐了一口:“就剩这么点了,还有呢,定是藏在你屋子里呢吧。”
宋兰芝跪下来朝她行了个礼,而后就起身道:“和离书画了押,往后我再不是你刘家妇,生死贫富都与你再无瓜葛,这一拜,权当谢你生了个好儿子。”
老婆子嗤了一声,转回她房间里去搜。
搜了半天,只有一些破衣裳,还有她裹了好几层的半两黄金,瞧着是留着压箱底应急用的。
不过,总归也是有的,老婆子立马嚷嚷开了:“说得那么清白,还不是昧了我儿子半两金子,有金子还给我吃肉汤不吃肉,呸!”
宋兰芝淡淡地道:“那是你吃药的钱。”
“你还咒我吃药!”
不再理会屋内的嚎叫,宋兰芝走出了这方小院。
旁边的白英拿着披风上来扶住她,她才回神,朝明意鞠躬:“让大人看笑话了——大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明意与她并行,淡笑道:“也没什么大事。”
“哦。”宋兰芝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自己去书教坊打地铺抄书,那样有钱赚又有地方睡,是个美差。
然后就听得明意接着道:“就是朝中礼部侍郎有一个空缺,想请你去当。”
旁边的包子铺掀开了蒸笼,一股雾气扑面而来。
宋兰芝在白雾里迷茫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做梦:“请我去当,当什么?”
“礼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官。”明意道,“一开始你可能不会被重用,毕竟你的身份会让很多人非议,但你熟读四书五经,更是通晓古今礼仪,总有出头之日。”
宋兰芝震惊了一瞬,就慢慢回过味来了:“大人是想让我为女子之表率,叫她们知道哪怕是下堂寡妇,也当得朝廷命官?”
明意笑弯了眼:“你可愿意?”
“愿意!”宋兰芝捏紧了拳头,“我不会给大人丢脸的。”
聪慧果敢,是她想要的人。
明意引她去了吏部,又给她分好宅院随从。
离开吏部的时候她很是兴奋,已经能想到过几日这朝堂上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然而,刚一跨出门槛,远处就有一道元力破空直袭她面门。
明意侧头躲开,开始用元力修复自己的经脉,那攻击却是接二连三,冲着要她命来的。
身边的护卫立马竖起了护盾,白英也在前头护着她,但防不住后头也来几道偷袭,元力没有调动起来之前,明意还是伤着了胳膊。
不过还好,没伤要害,伤着之后周身的白色护盾也就落成了。
她反手就将暗处藏着的几个刺客逼出来一个。
那人本也没想活,掩护着其他人逃走了就冷眼看向她:“想问我是谁派来的?我告诉你吧,这朝中上下的人都巴不得你死,城中百姓也都巴不得你死,你以为你在为民请命,在我们看来,你不过是个妄图染指皇权的贱女人罢了!”
第215章 抱抱我
这话冲得很,听得白英都是心里一沉。
城主日夜为百姓操劳,费尽心思想给青云一个好的未来,却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又气又悲地看向明意,却见她神色平静,眼里还略带嘲讽。
“你想多了。”她蹲下来,手指尖捻着纯白到有些透明的元力,“我只是想说,你的元力好弱啊,没力道、没准头、连元士院里只学了一个月的女子都比不上,是昨天刚练的吗?”
刺客脸色一僵,接着就开始发绿。
“带下去吧,临死前叫他看看《斗者造册》,也许能死而瞑目呢。”明意摆手。
那刺客被护卫押住往下拖,还忍不住愤怒地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该以明献的样子死掉!你以前是我们的英雄,现在却成了我们的敌人,你做的这些肮脏事,不会觉得恶心吗!”
他的嘴很快被堵上,衣料摩擦过地面,扬起些许灰尘。
明意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太阳,过了许久才轻笑一声,无所谓地改道回宫。
她永远不会觉得想要一个男女都能好好过日子的天下是什么肮脏事,也永远不会觉得帮扶眼下处于弱势的女子会恶心。英雄或者敌人,都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她没有错,也不会向他们低头。
冷着脸跨进宫门,明意刚想让白英去找一个医官来,就见远处有人大步朝她奔来,绣着龙纹的玄袍被风扬起衣摆,头上冠冕垂着的珠帘也随之晃得不成样子。
她打量他两眼,没忍住笑出了声:“陛下这是干什么?叫天官看见了,还不得说您有失礼数不堪为——”
“闭嘴!”
纪伯宰慌得厉害,走到她跟前就看见她手臂上的血迹,跟着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疾步朝宫室的方向走。
明意这才反应过来,他许是听见了她遇刺的消息。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我在六城大会上更重的伤都受过,这点算什么,也值得你急一回?”
纪伯宰瞪了她一眼。
察觉到他胸腔起伏得厉害,像是吓着了,明意终于将唇给抿紧了。
医女过来仔细给她包扎,说只是皮肉伤之后,这人才松了口气,却仍旧是坐在她的软榻边上,捏着她的手拇指不断地摩挲她的手背。
明意无奈,只能轻声安抚:“没事了。”
她一安抚,这人倒是委屈上了,哑声道:“一下朝就没看见你,茯苓让我回来等你,我左等右等你都还没回来,刚想出去寻你就听见他们说你遇刺了。”
他无法形容听见这句话时自己的心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城之主,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天塌了的感觉。
言笑曾经开玩笑,叫她想想他若没有多少活头,她会不会原谅他。当时她的反应是让他欣喜的,觉得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希望。
但今日,纪伯宰算是明白了,他心里有她,胜过她良多良多。
以前他还会想争个输赢,但眼下他只想抱抱她。
——想着想着就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