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淡淡的香薰气和酒水的糜烂之味，可能是环境使然，落尽知柚眸子里的陆格竟然也添了几分柔色。
尽管如此，依旧掩盖不了他沉重的压迫气场。
知柚站在餐台边，脚下虚软。像一艘历经风雨即将靠岸的小船，晃晃荡荡过后才发现原来岸上荆棘丛生，野兽横行。
一时间，进退两难。
每一秒钟的流动都顺着血脉跳动直逼心脏，四周眼刀子的剐蹭几乎要让知柚活生生褪一层皮，她终是抬了步子，往陆格那边走去。
反正，情况不会再糟了。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人，陆格的眼尾不自觉地上扬，愠容消散。
知柚在离陆格几步远的时候停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不少视野。眸下可以看到男人的西装裤角和皮鞋，脚下方寸之地亦囿人前行。
知柚暗暗深吸口气，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知柚注意到陆格的右臂好似晃动了一下，那样子看起来是想要揽她，却又很快恢复原状。
片刻犹豫，陆格收回想要牵她的手，迈了两步走到知柚身前，把她护了个严严实实。
知柚在陆格靠近她的那一刻心脏猛然皱缩，可身前突然的阴影又让她怔忡万分。
高大的身形阻隔了知柚和那些想要窥探的视线，头顶像是被架起了保护伞，挡下了所有直勾勾的眼神和不够礼貌的打量。
突如起来的安全感让知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多了些不安。
眼下这些被保护的感觉，居然尽数来自那个本让她害怕的陆格。
胡月妮已经彻底失了语，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本来是想拍拍尹娴的马屁，谁知道马屁没拍成还惹了一身麻烦，竟然得罪了陆格的未婚妻！
陆格的黑眸在离开知柚的那一刻就沉了下来，阴鸷沉郁，轻抬眼睫便能感受到他沉重的戾气。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陆格此时的情绪。
“虚张声势这种东西，不该用在我未婚妻身上。”陆格看向尹娴和胡月妮，声线冷得恍若空谷的冰泉，寒意往人骨头里钻，“不过这架子既然摆起来了，就要承担后果。”
死寂的餐台旁几乎听不到一丝人声，耳边萦绕的管弦乐此时也徒增了诡异。
尹娴脸色惨白，刚才的趾高气昂消失殆尽，眼神虚晃不敢看人。而胡月妮更是没了胆，一手撑在餐台边稳住身形。
被护在身后的知柚显然没有看到这幅场景，只觉得场子静得瘆人。陆格那几句话都清清楚楚地落进了她耳朵里，她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些字眼里明晃晃的警告。
她微微抬头看向陆格，隐约的侧脸轮廓，分明得好似刀刻。靠得这么近，那股清冽又夹杂着烟草味的气息又萦了上来，让知柚片刻失神。
微顿，陆格突然扭过头，他垂首温声道：“柚柚，哪里疼。”
忽然的眼神相视让知柚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清亮的瞳仁微微闪烁，差点转身就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她没反应过来，静默过后才意识到刚才和尹娴她们争执的场景应该被陆格看了个干净。
“不、不疼了。”知柚答道，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回避着。
闻言，陆格未语，只是看着知柚的肩膀皱了皱眉。他转而回首，倒也并没有打破这片静默的意思，气氛吊着人神经，一刻也不敢松懈。
“对、对不起！我和您道歉！”胡月妮上前几步，双目微颤，嗓子有些抖。不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胡月妮微微躬身，不太敢去看陆格，只对知柚道：“刚才是我鲁莽，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回！”
尹娴见此眉头发紧，气都喘不上来。当这么多人面儿丢这脸，胡月妮丢得起，她尹娴可丢不起！
本还想着拼一拼面子，可是在她看到陆格看她的眼神时，那最后紧绷的自尊也败下阵来。
那是一种她不敢再对上的目光，在圈里摸爬滚打这几年，她自认见过不少世面。可是陆格那样的神情还是让她畏惧了，像是利刃刺于喉间，下一刻就能被吞噬。
明明是双好看到仿若天工的黑眸，却让人从脚底泛寒。
本也是，陆格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惹得起。
尹娴含着下巴，眼神向上轻瞥知柚，“是我先撞了您！实在抱歉！”
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围观，看大熊猫都没这么勤快。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向她认错，这画面比电视剧的狗血剧情还要离谱！
知柚只觉得浑身燃起一股浓浓的尬意，那么多火热的目光就快把她烫死了！
这时，陆格侧身，似是要让知柚看清楚这两人的道歉。谁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回缩，被暴露在外的那一侧下意识就往陆格身后钻。
人本身就是会自我保护的动物，知柚也不例外。
见到知柚的反应，陆格先是一愣，很快眉眼便染上了柔色。
他睨了一眼身侧已经看了很久热闹的明听南和谢承允，二人立刻会意。
“咳咳。”明听南摸摸下巴，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陆格，转而大大咧咧道：“都看什么呢，今儿可是老爷子主场，你们都围着我干嘛，多不好意思，散了散了！”
“......”
谢承允无奈地摸摸眉骨，对明听南这种自恋且不要脸皮的姿态习以为常。
明家小公子都发了话，谁还敢在这儿找没用的存在感。
人群调笑着哄散，连带着尹娴和胡月妮也灰溜溜地逃开，不大的餐台边只零星几人。
“陆总今天，很是帅气啊！”明听南扬扬下巴，眼睛往陆格身后瞟，“比我帅！”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原来是有家属在啊！”明听南一心扑在陆格身后的人上，不知死活地往前凑，“诶诶诶挡那么严实干吗，我也想看看这知柚是何方神圣！”
知柚躲在陆格身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越靠越近，心里暗暗祈祷：你不要过来啊！
“明听南。”三个字成功让明听南止住了探究的欲望。
目光重新回到陆格脸上，明听南只觉得陆格的脸色黑得吓人，和他家的超大存电视机显示屏有得一拼。
“陆、陆格，你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总让我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危机感...”他尴尬得笑了两嗓子，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脸，“该打，太不会说话了！叫什么名儿！该叫——”
明听南往后瞄了一眼，声音百转千回，“嫂子～”
“......”
知柚被这一声粘腻的称呼喊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的温度燃烧愈烈。
突然，谢承允往明听南后衣领拉了一把，“少在那儿上赶着攀亲戚。”
“什么叫攀亲戚，人家这是咱们陆总未婚妻！”明听南强调，“实习期都要转正了！”
“......”
什么歪理，知柚无言，只是这地方是真待不下去了。
这场匆忙的“认亲”中，陆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眼谢承允。后者会意，拖着明听南就走，“你们好好玩儿，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儿，我们去别的地儿看看。”
这两人消失得很快，隐约能听见明听南的骂骂咧咧和鬼哭狼嚎，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画面惨不忍睹。
人是走了，可是知柚很快就发现一个新的问题。
这里只有她和陆格啊！
知柚这一晚上的心路历程堪比坐过山车，时上时下，偶尔还要来个九十度降落或者三百六十度翻转。心脏几次骤停，时刻处在窒息的边缘。
所以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溜？不合适吧...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温润的男声。
“柚柚。”
知柚闻声抬头，差点擦到陆格的下巴，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靠的这么近。步子下意识往后退，细长的高跟鞋往后一顿。
面前的男人伸出手臂，虚虚掩在知柚身侧，却并未触碰到，是个很显然的保护动作。直到看到知柚站稳，才又将手臂垂下。
余光瞥见陆格的动作，知柚眉心轻跳，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带你从别的门离开，别人不会看到。”
“走吗。”
陆格说话时微微垂首，嗓音温吞，像似耳语般柔和。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被知柚生生咽下去，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有诱惑力。
周围的嘈杂渐渐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大家玩乐交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余光里，一些想上前和陆格攀谈的人蠢蠢欲动，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射过来。
犹豫片刻，知柚点了点头。
陆格看样子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知柚绕过拥挤的人群直往明家别墅外走去。身形高瘦的男人走在前头，知柚始终和他保持着合适的安全距离。
途径别墅的花园，一旁的花圃看样子是被精心打理过，青翠欲滴的叶子衬得其中姹紫嫣红更加明艳。绿藤间传来低低的蝉鸣，高跟鞋和皮鞋落地的声音参差，扰得人心神不宁。
路上寂寥无人，总算逃离了那样人多嘈杂的环境，知柚的四肢才稍稍放松下来。她捏着手机走得平稳，两个人一前一后不道只言片语。
陆格故意放慢了步子，好让知柚能够轻松跟上。
身后的步子清晰，随着他走过的路而行。陆格的唇角轻扬，侧脸俊逸出尘。
宾客的车子都停在别墅后的喷泉空地上，知柚一眼就看到了送自己过来的那辆。
陆格停了下来，回首看向知柚，“到了。”
“嗯。”知柚点头往前走，靠近陆格的那几步实在漫长，够让她的上下牙齿打了好几个来回的架。
她紧攥着指腹，路过陆格身侧时还是低声道了句，“谢谢。”
陆格低着头看她，淡笑不语。
贺午在知柚敲响车窗的时候还睡着，原本以为宴会要很晚才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火速下了车为知柚拉开车门，“小姐怎么这么快。”贺午看了看她身后，除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外空无一人。
“我困了就先出来了，贺叔我们走吧。”知柚急着上车，拢了拢裙角就往里面钻。
也算对知柚了解一二，知道她不习惯这种场合，贺午也就没再多问。关了车门后他绕到另一侧，眼睛不自觉地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
作为知家的司机，他也算跟着知含海夫妻见了不少圈子里的商业巨鳄名门少爷，可这样出众的还是头一回见，想来就是个顶有身份的人。
只是这男人，怎么一直盯着他们家小姐看...
不仅盯着看，还走过来了！
贺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向后座车窗旁，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轻叩两下。
其实知柚始终没静下神，余光里陆格的身影越发清晰，她的心都到了嗓子眼儿。
耳边的叩声清亮，像是重锤鸣击着她的心鼓。
知柚扭头，再次看向那张冷峻的面容，隔着车窗，陆格眼角的泪痣反倒更加吸引人了。
手边微顿，知柚有些晃神。直到陆格又敲了几下，她才按了按纽，窗子缓缓降下，没了遮挡，那张脸清晰分明，距离好似都拉近了几分。
她看到陆格微微倾身，语调迂缓，商量的口吻。
“柚柚，能蹭个车吗。”
第6章 小丑竟是她自己
很多时候，不会表达真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连怎么拒绝人都不会。
知柚紧靠着侧门，正襟危坐，后背僵直得近乎发酸。不宽敞的车厢里，男人的存在感显得分外强烈。像一层浓厚的巨幕，把她整个人包裹其中，根本透不过气。
愣怔了一晚上，知柚这才忆起她和陆格之间那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到底从何而来。
陆格很明显是认识她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在圆厅内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也是，一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总是要有点基本了解的。
所以。
之前在公寓电梯内，陆格早就认出她了。
后知后觉的认知让知柚更紧张，难为她当时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演了那么久。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知柚的双手紧拢在双膝上，拇指的指甲一点点磨蹭着指骨。脑袋撇向窗子的一侧，尽量让陆格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同意让陆格上车的，现在想想还真是鬼使神差。
陆格微微探腰，音量不大，凑近的动作只为让她听得更真切，一点不显轻浮。
他的第一句话知柚没答，那沉静的几十秒知柚脑子里混沌不堪，独独清晰的想法是怎么拒绝。
路程不短，和他共处一车这么长时间，知柚怕自己会忍不住跳窗而逃！
然而陆格对她的迟疑并没有丝毫不耐，仍然是斯文礼貌的模样，还补了句话，“我喝了酒，没法开车，司机生病在休假。”
“......”
他确实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虽然面上没有丝毫醉意。
晚上的闹剧还历历在目，陆格替她解围，还带她离开。现在想搭个顺风车，如果这个时候拒绝，还真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了。
于是便造就了现在的局面，气氛诡魅的车厢里，前排的司机不敢往后面看，后排的知柚不敢往旁边扭。
唯留陆格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来时的路快得如同奔走的川河，回时却像鹅行鸭步的蜗牛，慢慢吞吞。
夏日暑气毒，车内开了空调，知柚却还觉得闷。
知柚抿抿唇，搓了搓手腕，一会儿放在身侧一会儿又放回膝盖上。太过安静，以至于每个动作发出的声响都很是刺耳，知柚更加不敢动了。
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她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壮烈两个字来形容。
怎么办，好尴尬啊。
说话尴尬，不说话也尴尬。莫名其妙的气氛愈烧愈烈，让知柚口干舌燥，她拿出手机胡乱地戳点着，只能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陆格靠在座椅上，注意到知柚的小动作，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突兀了。
可是刚才看到知柚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得下去，当时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叫嚣着靠近她。
今天的柚柚，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就连落在脸颊的几缕发丝，都像是在对他的勾引。
